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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尾声101·繁花万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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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精英和厌女主义?”
时敬之的神情显得有些高深莫测,这种高深让苗书感到出离愤怒。而时敬之只是打量他半晌,才淡淡开口道:“你拿着这些攻击她,还不如说她承认这群女子的自主性,当年她因为一篇报告,点明“这群女性在既定凝视和德尔菲诺现行秩序下并非被动承受者,同被引诱堕落的失足理由不同,她们有着现在的人生完全是自愿选择的结果,背后完全是自我实现德尔菲诺市民化和一夜乍富的欲望作祟,甚至她们还会主动出击做出这种选择。”
时敬之冷声道,“当年这篇报告一出,她受到了来自市政厅、生命伦理委员会、贝伦大区自治组织等等四面八方的攻讦,甚至有人组织游行在她的车子上喷洒致毒化合药剂。你现在的三言两语又算得了什么?”
这其实是很矛盾和荒谬的。虽然很多事从未被承认和讲明,但事实上——沈方慈被判为异端,是一个累加的过程。除却她带着阴影的贫困出身、离经叛道的婚姻、先锋尖锐的政见……在当年,很大程度上她被审判为“女巫”,是因为她赋予光明街妇女很高的地位。如此,底层审判她与精英狼狈为奸,上层痛斥她同娼妓自甘堕落——
时敬之看着苗书的表情,继续快意笑道,“怎么,你不也说都是资源的吗?姑娘们是自愿的、你也是自愿的。”
“你亲口,把你嘴里光洁无瑕的姚月白——随便她是个什么人,就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人——你亲自把她钉在了耻辱柱上。”
平平无奇!闻命眼看着苗书的情绪由绝望转化为愤怒。而这份愤怒反而成了时敬之的催化剂,他的声音沙哑而冷:“觉得没有办法接受了吗?可是真相往往都很难看,不是吗?”
“在当年的那种情况下,有什么不可能发生?”时敬之说,“哪怕没有电子扫盲计划,没有沈方慈的一番劝告,你又觉得持灯能坚持多久?她们来的地方本来就是乡野之地,在当地谋生的方式除了放牛就是割草,稍微值钱一些的工作,就是去当保姆、去餐饮店端盘子、去娱乐场所当按摩师傅,去当洗衣妇、做勤杂工、当个厂妹,买衣服要花很多钱,她们要花时尚的妆容和饰物,当地85.5%的女人都会买基因修复洁面霜、抗衰老口红、逆龄眼霜、微纳米眉笔——你又凭什么说,姚月白,她不会这么选?”
“念书?”时敬之盯着苗书发问,“念书能给姚月白改变身份的机会吗?念书有什么即时见效的结果吗?”
“她们要靠着这种高消费来彰显自己是德尔菲诺一员的身份!”时敬之说,“她们能选的路就是在这里做这种营生!回家当个奴隶般的女人!卖啤酒和做这些事情又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她们回家赚的还不如在这里赚得多!”
“那种环境里怎么可能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女人?”时敬之不屑道,“愚蠢到家!”
“你指控的缘由,只是不愿意接受,姚月白自己选了这样一条路——你认为这条路要承受的道德审判太重了,所以你要给她找个合理性,是因为姚月白念了书,她有了自我的意识,所以她这么选——不,我告诉你,无论她有没有念过书,她的潜意识、她的无意识、她的欲望、她的”时敬之说,“因为她对未来有念想。”
“她念过的甚至给她的身份增加了砝码——一个更加文雅、更有品位、更拿得出手、更让人有征服欲的——娼妓。”
他望着苗书的眼睛,微笑着吐出最后的字眼——那没有声音,只是掺杂了恶意和讽刺的口型罢了。
“这都是青春饭。一张录取通知书不能为长远的未来买单,一份虚无缥缈的爱恋却能解救她于贫困的命运——机不可失,救命稻草就在眼前,聪明人都知道怎么选。”
“不是的!”苗书想……
要承认读书是错的吗?可是那样他能说服自己吗?
要承认读书是对的吗?可是那他现在又在做什么?
要承认姚月白的人生选择是对的吗?可是他为什么那样屈辱、憋闷、不忿,想把眼前的屏幕撕碎!
要承认姚月白的人生选择是错的吗?可是谁又该对此负责?谁又该对此买单?她命运拐点之前的那些人,那些所有出现过的人,是不是都该去反思、忏悔、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是不是该付出代价?可是该付出代价的又有谁?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他还没学过和这个时代赋予的焦虑死磕,就已经提前自杀在灵魂三问里。
如今成年的苗书问当年十几岁的自己,他沿着时间轴往前回溯,追问生死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十几岁的苗书说我已经死了,是行尸走肉。
二十多岁的他回答不出来,因为他已经放弃思考。
那个夏天电闪雷鸣,兵荒马乱。暴雨中夹杂巨大冰雹。
监控清楚记录下车祸发生的经过,将要生产的新妈妈自己开车去医院,路况不熟加之疼痛,她看着车窗上的雨水纹,迷失在暴雨中。
地质环境并不好,那天还发生了地震。
姚月白被判全责,被撞的大货车司机躺在医院。
苗书砸破了医院的玻璃门,转而头脑发热,气势汹汹闯进光明街,可是他不知道该找谁,他想找到那个男人,那个让姚月白神魂丧失的男人,可是天地茫茫,人头济济,他陷入一种盛大的茫然。
于是他转而抬起头,望着冲进自己家门的男人,敲断了对方两条腿。
他用了最简单的方式,拿着保命干架用的板砖和拳头。那个男人应该是光明街的常客,瘦弱精明,还带着浸淫欢场的市侩与油滑。苗书眼神阴鸷,男人装出苦脸,笑哈哈张罗小舅子你在干嘛啦…话没说完骤然痛呼。
苗书没关门,后面赶来的众人眼睁睁看到他直接把砖头拍在男人膝盖上。
那一瞬间,那个误入此间的男人成了一个符号,一个巨大的符号,在他背后有千千万万个男人,他们频繁出入于光明街,无数次讲着浪荡话,轻浮而低俗地打破边界,而在那一刻,他们都是苗书冲锋的对象。
他终于不必再容忍他,不再容忍他们,不再容忍光明街的一切,容忍对方的好色与浮夸。
苗书长得那样瘦小,因为太矮小,很长一段时间里,姚月白努力给他喂鸡蛋。
瘦弱可欺的苗书提起了砖头,对方终于成了一滩泥,如同苗书想象过的那样,生动而真实。
那是苗书对着命运挥舞出的板砖,挣脱了对客人的曲意逢迎、对光明街的温吞忍让、对欺凌嘲讽的委曲求全以及,对姚月白的生死同担——
苗书闻到了血腥气,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他滚到一旁快速干呕起来,脑海中,血泊里躺着谁,浑身软绵绵,潮湿且弱小。
他忽然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
那个客人挣扎着举起了那块板砖,苗书如同失控的兽,不管不顾扑上去,用脚狠狠踩在男人脚踝上,听到骨裂的声音,他不禁毛孔张开,一身快意。
冰冷的快意劈开脑壳,冻僵了他满脸的泪。
“苗书——”流转之书。
“这本书!这本书我东躲西藏,我睡不着,我把它放在我枕头底下。”苗书说:“我就这么一个姑姑……我就一个姑姑……我以为我们会过好日子了。”
“应该是出于愧疚之心吧。”时敬之似乎顿了一下,他看着对方,怜悯地说:“她和姚月白说,她相信爱情。站在她的角度上讲,对自己的情感负责、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平等地聆听少女的声音,甚至维护着她新生的脆弱的芳心——这好像都是她该做的,甚至做得足够滴水不漏,尽最大的可能提供了一种温和的环境——”
“我母亲——”时敬之轻声说:“她不是怪姚月白不争气,她是责备自己害了她。她以为是她理想主义的爱情观误导了姚月白,这种‘我有你无’的愧疚感吞没了她。”
“按照你的计划,通过公众的舆论,通过同频共情、寻找同类,制造更大的声势,用语言制造成利器,陌生的力量来自全球,激进的群体将成为他的盟友,只要他们团结起来,如臂使指,便可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时敬之喟然,引发成员聚集、集体发声表达公共诉求、甚至意图挑战和变革现存秩序——
苗书字字啼血道:“这是你母亲给姚月白写过的书信——”
“那你证明了姚月白的确死的不值当。”时敬之讽刺地笑笑,“我本来以为的殉道是退无可退选择死亡,前面把她说的那么那么好听,结果她只不过是个为了‘理想之爱’殉情的恋爱脑,你看到了吗?即便被人知晓也无人在意,她只是某些人人生里的唏嘘往事罢了。”
“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
任何形式的暴力行为都是不道德和不合法的,包括对他人进行伤害和死亡。
如果您认为老师的行为不当或存在不当行为,应该向学校或相关部门报告,以便采取适当的措施。
同时,我们应该尊重每个人的生命和权利,避免使用暴力解决问题。【AI智能检测答复】”
“都啥啊傻逼无图无真相”
“啥内容想吃瓜的心按捺不住了”
“听说很炸裂给我看看呗”
闻命嘟囔,“还不如我的AI算法呢……”
屏幕上信息在颤动,可是,如果仔细研究过这类情形的行动特征、形成机制和社会影响的话,情况可能和苗书的愿景更加背道而驰——
2080s,末世求生的人群,已经对这种极度消耗情绪的事情麻木不仁。
如他意料之中,屏幕上,苗书向全球网络发送的信息,无人问津。
时敬之无情宣告,“你的计划失败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沉底!
苗书不可置信!
“为什么——”时敬之想,因为他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当时在西北海岛,他假意发布的那封时约礼与他断绝关系的公告信,为了显得逼真,他在海岛附近的几个开放型重要城镇也发布过,甚至是官方头条,然而几乎无人在意……
那些地方人员来往如织,南腔北调的商贩往往回回,是八卦和小道消息的集中地——照理说,这封公告应该被疯传才对。
为了增进逼真的效果,头条投放好几天,紧接着郡县信息宣传管理处的投诉信箱被塞爆,“什么狗屁倒灶的信息占用了公共资源!我小区电梯坏了什么时候能修好?!”
然后很快地,这些信息如同沧海中的小小砂砾,被席卷,飞速沉底。
紧接着,就是虚假信息、无效信息、AI书写的以假乱真的信息——无数数据触手带着猎犬般的嗅觉自动伸来,互相纠缠、互相滋养、再悄然迅速地退去,蛰伏在深广的大海中,而海面上,都是泛滥的泡沫。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会关注。”时敬之说,他讲出的话非常不近人情,“你想利用公众的关注、群体的力量,去煽动他们的情绪、勾起他们的同理心,然后壮大自己的声势与力量,可是这是行不通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而仅仅是为了生活,已经筋疲力尽,更无处分心去关心他人的喜怒哀痛。”
“即便是感同,永远无法身受,反而会沉浸在情绪的漩涡和死角里。”时敬之说,“你想让他们做什么呢?给你声援?你没有控制声音流向的能力,即便制造了爆点,也会很快被吞没。给你钱?这种毫无根据、毫无价值的信息,换不来同情,又谈何换钱。”
时敬之嘲讽道,“禁止发表当然不符合生命伦理委员会精神,只是它的确也不会引起多大的波澜。”
时敬之冷冷一笑,那模样在苗书眼里,显得相当洋洋得意,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透露着残忍的嚣张。
苗书的愤怒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而时敬之仿佛看不够似的,如同逗弄一只困兽,欣赏着对方羞耻、仇恨、恼怒的表情,继续拱火。
他慢条斯理地拉开领带,笑吟吟道,“其实你也知道自己会失败,不是吗?”
“你有一腔恨意,但是你资质平平,不然为什么二十多岁还在附中谋生?你一次次修改自己的年龄、面容,就因为你离不开现在的位置,因为你没有办法在大学扎根立足,一旦失去附中的平台,你真的会被打回原形。而为了拥有一个获取资源的地方,你只能围着附中打转——这是你最接近核心的地方,也是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取得成效的根本原因,你只能曲线救国,你只能这么选——在德尔菲诺,你甚至连要找的人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先生们。”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你们打嘴仗之前,都不先准备点素材吗?”
不对,有什么东西不对……
苗书急匆匆从飞舞的数据信息流前一跃而起,忽然记起地时敬之的表情,他脱口而出:“你这是看轻了姚月白,她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死,她为了理想爱情去死——”
话音刚落,他仿佛一下子从梦中惊醒,猛然跌落进座椅中。
时敬之目光冷静地看着他,似乎很早以前就已经料定到某个结果。
这不对!
不可能!
苗书乱糟糟地想,姚月白怎么会是因为某种情伤而不管不顾走向死亡的人?
她怎么会是那种人?
她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她的理想、力量、前途、胆魄、尊严、人格……
又怎么会被系在轻飘飘的爱情之上?
你的诗呢?
“不!”
巨大的恐慌和愤怒降临在苗书头上,以至于他分辨不清时敬之的目光到底是透着怜悯还是讽刺。
时敬之很轻地叹息了一声:“值得吗……接受不了现实而去死,这个不是殉道……”
就是懦弱……
苗书想。
可是姚月白怎么会是一个懦弱的人呢?
姚月白是个怎样的人呢?
姚月白又应该是个怎样的人呢?
“创造不了了,走投无路了,才死,这是殉道。按照你目前的结论,说到底姚月白就是接受不了理想和现实的差别。她和那些普普通通的,经历了巨大打击的人本质上没差别。”闻命说。
时敬之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那眼神透着古怪和游移,闻命迎上他,等待着。
他似乎很疑惑,时敬之眨眨眼,低声说:“领子。”
“什么?”
“领子。”时敬之目光闪烁,轻声说:“有血。你不痛吗?”
闻命诧异地看着他,眉间微蹙。
他的额头被划了一道,事实上在苗书将什么扔过来的时候他提前预见到了,但不知什么原因,那一瞬间他没有躲开。眉间传来刺痛,于是他看清,那是一枚鼠标。
恍惚间房门大开,紧接着时敬之走了进来。
“不痛。”闻命不为所动般,目光正直地说。
“擦一下吧。”时敬之没有放弃。
闻命丢给他一个古怪的眼神。
事实上时敬之一进来就注意到了那片伤口。他似乎有些犹豫,一手紧紧地攥着张手帕,他下意识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闻命很执着,于是时敬之妥协了,最终将手递出去,嗓音仿佛被精密计算过似的挤出来,轻到过分:“那你低一下头。”
“姚月白在苗书心里是神圣化的存在。爱情无论被怎样美化,放在姚月白身上都意味着玷污她本人——至少在苗书心里是这样的。这也是他排斥电子扫盲计划、排斥我母亲、排斥那个‘男人’的某种原因。”时敬之掏出了一次性消毒剂,他动作很轻,目光很专注,但闻命突然“嘶”了一声。
“很痛吗?”时敬之抬起头,发现闻命盯着他看。
方才为了动作,闻命非常配合地矮下大半个身子,面容暴露在时敬之眼前,时敬之可以很轻易地清除他眉眼间的血渍。闻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因为空间有限,身体的重心不得不倾向对方,他们靠的非常近。
其实对于时敬之而言,这是个很有掌控感的姿势,只要他想,他可以瞬间遏住对方的咽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非常久违的瞬间里,捕捉到一股熟悉的,来自闻命的掌控感,仿佛要将他牢牢困住。
闻命看了他半晌,语气平静地说:“没有。不痛。”
“那我继续了……”
闻命顿了顿,皱了皱眉,语意不明地“嗯”了声。
时敬之分辨了一下他的神色,感觉仿佛是非常痛的,因为闻命额间和颈间青筋毕露。“你痛了要告诉我。”
“然后呢?你准备怎么做?”
“什么?”
“那我说,我好痛。”闻命紧盯着他的眼睛,“我要痛死了。”
时敬之动作猛然一顿,他瞪圆了眼睛,很是震惊。
“所以你就说了这些话?”闻命不等他回答,又把话题扯回来,紧接着换了个问法:“所以你也是这样想的?”
时敬瞪了他半晌,深吸一口气:“痛就自己擦。”
闻命飞速接住扑面而来的手帕,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住对方的手,不容置疑塞回去:“不要,看不见,不会。”
时敬之:“………”
闻命满脸诚恳,像朵被霜打的小白花,小声委屈巴巴道:“我好痛啊。”
时敬之:“……忍忍,但凡不能杀死你的,最终都会使你更强大。”
闻命眼泛泪花,干巴巴道:“果然啊……受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利。”
时敬之:“什么时候发现苗书有问题的?”
“去图书馆那天。”闻命说:“他在二楼多看你好几眼。”
时敬之抬起头,眼里带着疑惑。
闻命面不改色:“我对这些向来比较关注。”
时敬之:“……所以你就把自己的通讯号给他?”
闻命不假思索:“不然给你的?”
可是你看起来真的很像职场里拙劣搭讪小美人的同事。
时敬之:“……”
闻命不依不饶:“问你呢,说话,你是不是很想把通讯号给他。那天你就一直回头看他,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不要不承认……”
时敬之镇定异常:“……不,谢谢,婉拒了。”
闻命紧盯着他。似乎在辨认这句话的可信度。
“我不喜欢轻易搭讪的关系。”时敬之同他对视几秒,别开眼低声说:“我只是觉得没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当然,她可以觉得走投无路。”
闻命没有讲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就在他以为时敬之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对方却突然抬起眼,动作很轻地摸了摸受伤的眉角,认真地看过来:“所以我觉得不对劲。我觉得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
德尔菲诺大学二年级学生绛唇
因为有了它,我终于不用住在烂尾楼里了,它改变了我的生活,天翻地覆的生活。昨天我路过双选会的现场,发现月度最高薪水还比不上我以往一个晚上的资费……好吧,我很难不动心。因为有了它,我赚得更多,就像看了一场“瞬间电影”一样!太真实了,天啊,我其实真的分不太清是现实还是梦里,但是他们说这就是沉浸式体验的最绝妙之处。好的吧,我暂且相信。
哦,那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和在工厂里踩胶鞋没有任何区别——但是能给我带来奢华的生活,我喜欢奢华的工作,苏格兰高地和贝尔法斯特产的上百年威士忌、千年流传的翡翠、博物馆和收藏家手里才能见过的字画摆件、高楼大厦!俯瞰市中心的高楼大厦……这都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
什么?你说毕业?……我的确错过了一场考试,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德尔菲诺学生自治委员会代理会长(主持工作)惊梦
请叫我会长,谢谢,您把我的职务记录清晰了吗?德尔菲诺学生自治委员会代理会长——这可是了不得、了不起的荣耀!什么?你问我们是个什么机构?就是自治委员会啊,还能有什么?你没听说过吗?你这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你还问不问了?不问我走了!神经病!
……
你对我客气点。给钱吗?你这东西不会被曝光吧长官?
(小注:我和他们说,这只是访谈,将严格按照研究伦理的知情同意、信息保密、趋利去害与保持良好和公正的关系原则进行。)
贝伦步履大厦权利保护中心副主任
我们常说自己的工作是“鬼差”——是的,谁让他们总在夜间出没!整个贝伦区是个有机的整体,中介、药品倒卖商、餐馆、便利店、小诊所、牙医铺面、黑车司机、娱乐场所老板……他们才是互相依靠的人群。他们都是晚上倾巢而出,我们不是“鬼差”又是什么?
哦,她们更多时候是受到了坏人、恶棍的引诱教唆才做出不光彩的事情,往后发展,她们因为追求享受和穷奢极欲的生活而堕落。
是的,我们的责任就是拯救她们。
光明街从未统一,但是在诸多势力中间,它从未丧失自己的自治权。
谁掌控了这里,就掌控了南北走私的命脉。
边境政策收紧的时候,贝伦区作为一片未被现代文明秩序规范的区域,逐渐引来一批人考察、拜访。
那是寻常的某一天,天尚未拂晓。虽然天气闷热潮湿,他依然穿了一件厚夹克——这是为了防范小偷的缘故。来之前他甚至做了双保险,将双肩背包放在胸前。
然而于事无补。
他的口袋被翻了底朝天。
护照丢失,钱包被盗,在街头莫名被人敲了闷棍,醒来已经躺在不知名的寮屋旁,四周黑到发亮的污水横流。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周边是荷枪实弹的巡逻官——此地强盗横行,巡逻官常常由披着制服的当地“黑户”组成。
楚家印忍不住后退一步,手掌按在身后的墙上,直到退无可退。
这是一条单行道。
楚家印用尽最后的力气,攀上了一处通往贝伦大厦的高墙,企图悄无声息地绕过巡逻官,进入这片传说中的“佐米亚”。
“我们总将山地部落视为未开化的“原始部落”,认为他们愚昧落后,无法意识到文明的好处。国家总试图将这些人集中到低地,以便纳入国家体制。对这些地区的征伐和统治,被视为推动文明发展的举措。”
他此前从未想过自己会进入这片“恶土”。许多和他一样的同学也一样。
他没有同伴,饥寒交迫,甚至有横死街头的危险。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松动的砂石在手下忽的一滑,他心下一跳,不好!
眼前蓦然一黑!
背在身前的双肩包被支棱出的墙饰挂住,紧紧扼住他的咽喉!
就在那几秒之内,他的脸色飞速变红,呼吸不畅带来的窒息感令他头晕眼花,身体本能地挣扎,他的眼角瞥见遥远处的巡逻官站定,似乎正向这边望过来,下意识抬起枪支——
就在那一刻,一个猫一般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视野中,敏捷跃下高墙,悄无声息地勾起他的书包带,用力一拽——!
昏暗的夜色中,他们同时伸出手,互相交换了封皮相同的笔记本,手掌重合的那一瞬,不经意迎来对视。
风轻吹开某页——“像潘达柔斯的女儿,绿林中的夜莺,
停栖密密的树荫之中,放声动听的歌喉,
当春暖花开的时候,
颤音回绕,顿挫抑扬。”
“佐米亚是世界上现存最大的,还未被完全纳入到民族国家中的地区。”
“它已来日无多。”
对方横刀而行,快逾光电,眼前如雪照长夜。
飞虫清鸣,血光飞溅,楚家印恍然,一道寒光顷刻没入胸口。
他半仰着头,望向对方乌黑的眼睛。
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对方竟然是位年轻的女性。
刀光早已闪过,他被热血扑了满脸,即刻后知后觉明白,那是一只碗口大的毒蛇。
姚月白疑惑地,又目光坚毅地望着对方。
而仿佛一首诗歌即将翻开序章。
“你……你好……我没有贝伦区签证,我听说在贝伦大厦边境可以申请到这个地区的特别通行证。但是,海关人员告诉我,申请通行证很简单,只要交付3000德尔菲诺币就可以。此外,还有附加条件,我必须雇用一位全程陪同的向导,否则无法进入这片区域。”
楚家印咽下口水,听见自己的嗓音,伴着鼓噪的心跳和紧绷的风声,共同颤动。
“你愿意当我的向导吗?”
***
在那不久前,姚月白和沈方慈谈起日后的理想,那似乎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
“老师,你觉得,理想是什么呢?”
“对我而言,理想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东西。”沈方慈的面容很平静,甚至冷淡的有些不近人情,“是一种会被很多人反对,一旦坚持会带来诸多反感和呵斥的事情,我自己偶尔也很想放弃,但是在很多散漫无聊的琐碎日常里,我又常常会记起一些事,这些事让我充满力量感。”
姚月白说,我要做自己的主,我要自己说了算。姚月白开始兼职做向导。
她有着那样一张令人一见心惊的脸。
可是和红灯区的一部分女人为了容颜与岁月而忧虑不同,她像一个毫不在意容颜的女人,起早贪黑,埋头在最脏最累的工作间里,更多的时候她是安静而默默无闻的,她的身影如同她低垂的透露一样,那么不起眼。
她穿粗劣的工装,那些下地矿工才会穿的工装裤,然后在码头抗包袱。风吹日晒之下,她锻炼出了更加健硕的骨骼。
“最初,联合政府的执政官也很怀疑,在这样一片充满了小偷、强盗、追龙女、楼凤的‘恶土’之上,是否有修建港口的必要。他们付得起航费吗?为了保护航线而增加的支出是否是笔沉重的负担?还有………会有人和这群人一起同乘航船吗?
这是老师告诉我的。
我很困惑。
而当我坐在码头,卸下扛了一天的帆布,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我开始意识到,这里和巴黎、纽约、伦敦没有什么不同……每一艘远航的帆船,曾经那么遥不可及,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误以为它就是传说中的'巨轮'……而现在,在我眼中,它是个更加显微的社会,它从我手中诞生。它乘风破浪向前行时发出的每一声鸣叫,都依托于我拧下的三根小小螺丝。
2065.3.8 姚月白”
姚月白做向导已经三个多月。
在此之前,她在酒吧街里端盘子,在农场里搓松子,她在攒学费和交通费,她希望考取的大学本部规定学生必须自费前往参加开学与毕业典礼——所以她不得不为了生机奔波。
她救下那个落魄的年轻人时,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对方并没有对她一见钟情,反而因为她的勇武和力量而吓得跌落台阶,崴到了脚。
淡淡的笑意在她脸上渐渐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