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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洱海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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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砸在扎染幕布上的时候,周子羽正被三个女人轮流扇耳光。浸过洱海水的真丝面料贴在脸上,每记耳光都带着咸腥的回响——第二位大姐刚剥完酸角没洗手,打得他左脸泛红右脸泛黄,活像颗半熟的芒果。周子羽下意识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指尖沾到酸角汁,黏糊糊的触感让他想起上周给仓鼠清理笼子的场景。
“停!”戴渔夫帽的导演从监视器后探头,他头顶的蓝楹花干枝沾了雨水,正往下滴着可疑的紫色汁液,“这位素人演员,你要表现出被爱情背叛的迷茫!”说着把话筒塞进周子羽手里,话筒套是用扎染废布缝的,散发着一股霉味,“想想你前妻!想想她走的时候连结婚照都撕了半张!”
李之心蹲在道具箱上啃烧饵块,饵块里夹着的乳扇被雨水泡发了,拉出三米长的丝,活像蜘蛛精吐的银线。“家人们,过瘾不?”他把镜头怼到周子羽鼻孔前,鼻毛上粘着的扎染线头清晰可见,“双击屏幕解锁前任暴击套餐!哎呦喂,这老铁刷火箭了!周哥,再挨一巴掌,今晚夜宵我请麻辣烫!”
“滚!”周子羽一脚踢飞脚边的空矿泉水瓶,瓶盖“当啷”滚到舞台角落——那里堆着上周宠物葬礼剩下的电子蜡烛,此刻正被橘猫当球踢。
事情要从三小时前说起。当金杯车拐进双廊镇时,“沉浸式失恋疗愈剧场”的招募旗正插在腌酸菜的陶罐里。周子羽只是多看了眼海报上的蓝楹花图案——花瓣用荧光笔描过,在阴天里诡异地发着绿光——就被李之心推进了试镜棚。报名表上“情感创伤程度”一栏,这货给他勾了“晚期,建议火化”,还在备注栏龙飞凤舞地补了句:“此男曾用宠物骨灰罐泡面,心理阴影面积堪比洱海。”
此刻他脸上火辣辣的疼,倒不是被真打。第二位女演员的美甲勾走了他粘着的人工皮,露出底下泛红的旧痘印——那是上周给垂耳兔办葬礼时,被应急灯烤出的水泡。观众席的小樱花憋笑憋出鹅叫,怀里的橘猫正用爪子勾缠幕布麻绳,把“早生贵子”的婚庆标语抓成了“早生贵喵”。
“上道具!”导演突然挥手。四个场务扛着等身镜上场,镜框上缠绕的LED灯带让周子羽想起离婚那晚的霓虹招牌——那晚小雯把结婚戒指扔进下水道,他蹲在路边掏了半小时,最后捞上来个生锈的啤酒瓶盖。此刻镜中的自己穿着前妻的扎染衬衫——领口还别着宠物殡葬师的陶瓷纽扣,第三颗纽扣的裂缝里卡着根金毛犬的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现在,对镜子说离婚时没讲完的话。”导演递来扩音器,握把上沾着蓝莓酱,“记得用白族腔,要那种苍山洱海般的忧伤!”周子羽刚张嘴,发现镜中倒影的领口纽扣在渗水——宠物骨灰混着雨水在胸前洇出爪印形状,活像被看不见的猫挠过。
侧幕突然闪过熟悉的身影。穿马甲的女人正在调试吉他弦,发梢的蓝染发带被穿堂风吹起,露出脖颈后的梅花胎记——和丽江那把吉他琴箱上的涂鸦一模一样。她颈间的螺母项链在镜面反射里闪烁,映出金杯车顶那株蓝楹花的倒影。周子羽愣神的刹那,那女人突然转头,冲他比了个修车时拧螺丝的手势。
“我……”周子羽刚开口,音响突然炸出串要命的唢呐动静,活像阎王爷在KTV抢麦。李之心这货不知何时撬开了配电箱,把祖传唢呐接上了广场舞音响,《爱情买卖》的旋律经过混响处理,惊飞了屋檐下所有的紫燕。一只雏鸟吓得拉在他肩头,鸟屎顺着扎染纹路晕染出抽象画,远看像幅后现代主义的水墨。
幕布后的皮影戏被迫提前上演。驴皮剪影在暴雨中摇曳,周子羽看见放大版的自己正给金杯车换轮胎,副驾驶上的剪影在笔记本写写画画——那分明是小雯记录蓝楹花生长日记的姿势。皮影车的备胎舱弹开,掉出个扎染布包的婴儿襁褓,在场所有人倒吸凉气。李之心眼疾手快切镜头特写:“老铁们!见证生命奇迹的时刻!双击666!”
“关音响!”导演的咆哮混着雷声炸响。声浪震落了梁柱上尘封的铁盒,生锈的“好运来婚庆”标志摔裂时,掉出本泛黄的《婚庆司仪速成手册》。小樱花捡起散落的信纸:“2009年7月22日,日食观测活动道具清单……”她指着舞台角落的铜锣,“这锣上周还在李之心直播间卖过!标题不是‘镇宅神器,驱赶前任必备’吗?”
混乱中,吉他声从骨灰罐音箱流淌而出,歌词正是暴雨夜那首《蓝楹花没有开》。周子羽想起丽江那把吉他——琴箱内侧的蓝楹花纹路与女生脖颈的梅花胎记如出一辙。他修车时捡到的琴谱残页,此刻正在对方指尖复活。驻唱女生一脚踩在音响箱上,马丁靴跟的维修贴纸在灯光下泛黄:“生锈的齿轮咬住时光,蓝楹花在排气管里生长——”
周子羽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发现金杯车被改造成移动KTV——车载屏幕跳动着《后来》的MV,点唱记录里居然有他年前深夜的演唱记录。那晚他刚签完离婚协议,在车里吼到喉咙出血,最后两句是哭着用宠物响片伴奏唱完的。
“试试这个。”驻唱女生扔来无线麦,混响器上贴着“等春天修车铺”的logo贴纸。当第一句“如果当时我们能不那么倔强”冲出喉咙时,雨刮器突然疯狂摇摆,刮出的扇形水幕里,小雯的幻影正在副驾啃泡面,脚边堆着偷藏的蓝楹花苗——后来全被李之心当杂草拔了。周子羽伸手去抓,却只接到几滴冰凉的雨水。
李之心蹿上车顶吹《突然好想你》时,暴雨中忽然亮起数十盏手电筒。当年被他主持过婚礼的十二对新人,举着“唢呐退钱”的横幅冒雨声讨。最惨那对夫妻抱着孩子,娃的纸尿裤上印着李之心直播间的二维码,随着哭声一闪一闪。“姓李的!你婚礼上把《今天你要嫁给我》吹成《今天你要埋了我》,我媳妇现在听见唢呐就做噩梦!”新郎的怒吼被雷声吞没。
整点报时的钟声响起时,李之心从道具堆翻出老式幻灯机,淋雨后接触不良,投出的照片扭曲成鬼影。小樱花边拧着湿透的马尾边吐槽:“你这技术比村口放露天电影的瘸腿张叔还烂!”照片里假捧花的塑料花瓣正在现实中盛开——橘猫趁机启动骨灰种花装置,二十八株多肉在暴雨中舒展叶片。小樱花从背包掏出多肉苗:“用阿牧项圈上的金属片当花盆装饰吧,它生前最爱看绿植。”周子羽默默将骨灰罐旁的冻干牛肉碾碎掺进土里,指尖沾到的肉沫让他想起金毛犬湿漉漉的鼻头。
“你听。”驻唱女生突然指向车底。周子羽摸到锈住的暗格时,指尖被划出道血痕——这暗格还是三年前他亲手焊的,为了藏私房钱买结婚纪念日礼物。撬开的铁盒里,《蓝楹花种植日记》的残页粘着奶渍,U盘用防水袋裹了三层——小雯孕期总吐奶,这习惯倒是一点没变。周子羽用袖子擦去封面上的霉斑,发现扉页画着辆歪歪扭扭的金杯车,车顶还冒着小花芽。
当投影仪亮起时,整个广场安静了。像素模糊的影像里,年轻的小雯正往金杯车空调口塞蓝楹花苗:“今天他又修车到凌晨……”镜头突然转向,她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笑得眼睛眯成月牙,“等花开的时候……”视频戛然而止,只剩雨声敲打满地狼藉。周子羽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旧疤——那是离婚那晚攥碎玻璃杯留下的。
暴风雨停歇时,橘猫正用婚庆钥匙撬生蚝。周子羽望着后视镜上的梅花银锁,发现锁芯里嵌着粒蓝楹花种——丽江奶奶昨晚悄悄塞的。李之心突然鬼叫:“这U盘背面刻了字!”放大镜下,一行小字浮现:“车修好了,花也快开了。”字迹旁还画着个扳手图案,和驻唱女生项链上的螺母严丝合缝。
远处传来白族调子的山歌,混着咖啡机的蒸汽声。周子羽转头望去,扎染坊的阿鹏正隔着雨帘冲咖啡馆比中指,手里举着的蓝染布条写着“咖啡毁我靛蓝池”,而吧台后的小鹿反手亮出马克杯,杯底赫然粘着“扎染废水特调”。橘猫趁机把生蚝壳踢进染缸,溅起的蓝靛汁在晨光中划出虹彩,像极了那年婚车上摔碎的彩虹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