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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叫我TJ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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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电话,倪图钧才发现自己的手上起一层薄汗。
他给自己定了规则,在中国不说英语,刚才紧张地一下找不出合适的词。
他手上捏着年方杰给他的那张便条,手指在“倪部”两个字上摩挲着,想把它们擦掉。
你叫我TJ。
他们家三个孩子,母亲都执意不起英文名,在家里也没有小名,母亲就叫他们BJ,TJ,YJ。
两个生硬的字母,没有亲近感,好像他们是什么化合物一样。只有父亲会胡乱叫他们名字,叫倪图钧图图,雅钧小雅头,还被母亲训斥。
父母离婚后,大哥博钧跟了父亲,第一件事就是把ID上的英文名给改了。
倪图钧并不讨厌这个名字,他也羡慕过别人亲切的昵称,正常的英文名。但他是个自傲的人,TJ这两个字母就是他的一部分。
他把这当成一种特权,,只有亲近的人才能这么叫,比如母亲,还有女友。当然,早就是前女友了。
倪图钧不怎么认可爱情这个说法,他认为恋爱结婚,只是社会化行为中的一种。
优秀的社会精英搭配一个完美的妻子,和他精心挑选的袖口,皮鞋一样。他在众多追求者中,筛选了一位基因最为优秀的。
前女友Clio和倪图钧是同校同专业,小他3岁,在读药学硕士。
他们有共同语言,长相家境都很般配,像一件剪裁合身的西服,衬托出倪图钧精心雕琢的身材。
当然,倪图钧做了所有他认为男朋友应该做的事,他记得每一个纪念日,每两周安排一次的艺术展约会,为她的服装,发型,甚至指甲耐心提供建议。
接下来的一切都变成他记录中的待办事项,他计划着求婚,结婚,婚礼,生子。
然后呢?然后他就不会了。女友也没有给他学会的机会。这一页待办事项从倪图钧的记事中彻底删除。
“TJ,我喝多了,把他当成了你,那只是一个意外。”Clio流着泪辩解,“如果你愿意送我去,这些事就不会发生。”
“正因为我没有去,你才更不应该喝这么多酒。”倪图钧毫不退让,伸出手,“把钥匙还给我。这是原则问题,没有第二个答案。”
“TJ,对不起。”Clio并没有拿钥匙,她仍然用她擒满泪水的双眼,哀求地看着倪图钧。
“以后别叫我TJ。”倪图钧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他远比自己想的更爱她,也更恨她。
倪图钧在五点准时醒来。
他又做了那个梦,梦里他还很小,爬上了一棵很高的树,一直在够更高的树杈上的那个风筝。
妹妹站在树下看着他,刚开始还和他加油,后来就消失不见了。
他没有对梦的留恋,起床,洗漱换衣服,热身出门晨跑。
倪图钧不是每天晨跑,一般他会提前计划好一周的安排,跑步安排在周中。
昨天到家时间超出了他的预计,睡得也不好,原本该休息。但他还是想回到自己既定的轨道上。
为什么昨天会让年方杰叫自己TJ?明明在和Clio分手后,他就没再对外提过这个名字。
倪图钧回想起昨晚的那个电话,还有年方杰说出的每一个字。他关了耳机,又跑上了江边步道。
清晨的阳光穿透江面升腾的雾气,江边的塑胶跑道上的露水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好像一个个记忆点串联在一起。倪图钧从见年方杰第一面开始,慢慢回忆。
年方杰很厉害。倪图钧原来他和其他HRBP一样,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和事佬。
可最近的助手离职的事,让他逐渐看出年方杰做事的韧劲。
他本不用较真地去联系前助理,听几条满天飞的传言,敷衍地填写一下离职访谈,再不咸不淡地关心几句就行。
可他认真帮倪图钧把助理招来了,还说服了Steve和Maggie来分摊工作。
必须承认,倪图钧会被工作能力和信念吸引,尽管他不认为后者有价值。
年方杰也很可爱。
用可爱去形容一个人,还是个男人,倪图钧不确定是否合适。
但他想起年方杰加班到很晚迷糊又失神的样子,在单向玻璃的会议室里给自己鼓劲握紧的拳头,还有蹲在地下,把小橘递给他的期待样,除了可爱,没有什么更合适的词。
猫的可爱取悦人类而不自知,年方杰也用差不多的方式取悦了我。倪图钧的嘴角上浮。
只是想起年方杰总是不太整齐的卷发,还有被他盯久了就一下涨红的脸,倪图钧就觉得很快乐,和看见小猫的时候差不了太多。
他的多面性像实验中的意外发现,成功激起了倪图钧的兴趣。
人际关系的交换,就如同在实验中增加产量,旨在获得更多的数据反馈。让他叫我TJ,同样也只是增加一个变量,期待年方杰这个实验对象能带出什么样的化学反应。
倪图钧觉得自己合理的解释了昨夜的冲动行事,时间也差不多了,他转身开始回程。
很好,一切都是理性的,可控的。所有事都回到了正确的轨道上。
早上办公楼周围的阳光很好,倪图钧没有开车,去小公园走了一圈,很可惜没有看到小猫,否则又可以和年方杰多一个话题。
他到办公室后,马上去确认昨晚系统跑的模拟数据,和自己预料的完全一致
确定了思路正确,那么就是实验误差的问题,做了结果比对,他很快找到了误差形成的原因。
找到了原因,行动是最容易的事,倪图钧列出了改进措施,分配了实验执行人员,发出邮件。
邮箱里躺着的另外一封邮件,是一个让倪图钧振奋的好消息。
他的第一支新药亚塔利单抗,临床一期的试验报告通过了审批,批准进入临床二期,进入合作医院项目,这就是说,他的药可以开始给人治病了。
电话响起,是博钧。
“我在妈这,你和雅钧又吵架了?”博钧声音中带着担忧。
“没吵什么。”倪图钧不愿意承认,他和雅钧的经常说了两句就吵起来,“我就是想问妈现在的用药,雅钧不肯拍。”
“等会儿我拍给你,妈最近药物反应挺大的,人都瘦了。”博钧叹了口气,虽然因为学业,早就跟父亲去了新的家庭,但他对他们兄妹两还有母亲,却还是保持着关心。
“好,妈醒着?帮我转接给她。”倪图钧的瞥了一眼邮件,想把这消息告诉她。
“做得不错。”母亲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机器人一般,没有任何感情,“你的确是最像我,也是唯一超越我的孩子。”
“我只用了别人三分之二的时间。”倪图钧的语调里透出得意,他知道学生化的母亲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如果二期准备顺利,下半年就能开始试验,到时候……”
“TJ,我要休息了。”母亲打断了他。
倪图钧没说完的话被按下了终止键,电话又回到博钧手上。
“妈好像累了,要不我帮你转达?”博钧问。
“没事,不用了。”倪图钧的兴致也和终止的语句一起消散,“没别的事的话,我要上班了。”
“好,你忙吧,我再和雅钧聊聊。”挂断电话的同时,倪图钧听见了博钧的叹息。
Clio和雅钧是特别要好的朋友。他们分手后,雅钧就再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
倪图钧没有和雅钧解释过为什么分手。Clio也没有,但她哭得很伤心。
他们后来在各种场合被迫见面,每一次Clio都会哭,而倪图钧都当她空气。雅钧则一直站在Clio身边,怒气冲冲地看着倪图钧。
博钧劝过他们很多次,每次都是徒劳,到最后都是一声叹息,让倪图钧听着心情烦躁。
H社的Offer是巧合,也是命运,他独自来中国后,终于不用看见Clio哭,和雅钧吵架,或者博钧叹气。
对倪图钧来说,推进亚塔利单抗上市才是最重要的。
他去茶水间倒了杯水,强迫思绪从烦躁的回忆中抽离。一转身差点撞上跌跌撞撞来冲咖啡的年方杰。
倪图钧手上端着温水,赶紧往边上一让,年方杰怕他杯里的水让自己碰洒了,就伸手扶了他一把。
倪图钧一怔,看清是年方杰,原本皱起的眉头松开了,说了声“早。”
“早!”年方杰倒是习惯性的亲切招呼,一看是倪图钧,笑容更大了些,小声补了一句,“TJ。”
倪图钧心跳乱了一拍,他举起水杯喝了一口,他增加的变量,的确激起了情绪上的化学反应。
“早上我收到消息。”不知道为什么,倪图钧忽然想把这件事告诉年方杰,“亚塔利单抗,可以上二期临床了。”
“是不是说,这药可以给人用了?”年方杰来药物发现第一周,就把药物研发的整个周期记住了。
倪图钧点点头:“距离上市还有很多路,不过等和医院确认方案,就可以用于治疗了。”
“太厉害了,我记得Maggie和我说,一般走到临床二期起码一年。”年方杰感叹,眼神格外清亮。
他穿一件浅绿色的松垮衬衫,袖子挽着,下摆束在棕色的灯芯绒裤子里,整个人像小花园里刚长出新叶的小树一般清爽。
“嗯,比较顺利。”倪图钧刚才心理的烦闷也一下被这份清爽给抵消了。
“真的很厉害TJ,应该给你庆祝一下。”年方杰好像在思考什么,倒咖啡粉的手指敲着包装。
“免了。后面要和医院对接,确定方案,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倪图钧听说要庆祝,不太自在,拿着杯子就往回走去。
和朋友分享自己开心的事,很正常,倪图钧这样想。可是他无法解释,回想起年方杰抓住自己手臂时,加快的心跳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