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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小波比的转世轮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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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帝的寝宫,九幽灯的青光在雕花梁柱间流淌,将玄色帷幔映出深海般的波纹。我蜷在暖玉榻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杰瑞的尾巴尖。
黄狸花不耐烦地甩着蓬松的尾巴,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米妮银灰色的身影——那团毛球正专心致志地扑着北帝袖口垂落的流苏。
“帝君……”我忽然捉住一缕他散落的发丝,发梢缠绕在指间像黑色的溪流,“我的小波比后来……”喉咙突然发紧,那个雨天消失在巷口的毛茸茸身影又浮现在眼前,“它有没有……”
北帝的掌心无声覆上我的手背,沉水香的暖意透过肌肤传来。他指尖轻点,忘川的水汽在空中凝结成镜,镜面泛起涟漪时,杰瑞和米妮同时竖起耳朵,三双眼睛望着渐渐清晰的景象——
春雨淅沥的巷弄里,三花猫正蜷在杂货铺的棉布堆上打盹。
老板娘把鱼头拌进米饭时,油灯的光晕染得它身上橘白黑的斑纹像打翻的颜料盒。“小花儿”妇人边轻声唤着它,边用粗糙的手指挠过它下巴,它舒服得把肚皮翻成毛茸茸的向日葵。
“它被卖绒线的陈阿婆收留了。”北帝的声音像远处寺庙的钟声,震得镜中雨丝微微倾斜。画面流转,三花猫蹲在窗台上看阿婆纺线,爪子时不时去勾飞舞的棉絮;冬夜里它团在老人膝头,尾巴尖一下下拍着纺车的节奏。
米妮突然“喵”了一声,爪子按向镜面——波比正把捉来的老鼠整齐排在阿婆鞋边,昂着头的得意模样和杰瑞如出一辙。北帝低笑:“它第六世轮回时,在苏州做了绣娘家的猫。”
新的画面里,波比脖子上系着红绳铃铛,蹲在绣绷旁当监工。每当绣娘偷懒,它就一爪子拍乱丝线。“后来那家的双胞胎总抢着抱它……”镜中浮现两个扎红头绳的小姑娘,争着把脸埋进三花猫柔软的肚皮。
轮回的光影继续流转。波比做过书院先生的书童猫,偷喝过贡酒醉倒在状元卷上;也在药铺里抓过蟋蟀,被老医师笑着系上艾草香囊。最妙是有一世它误入戏班,竟学会了跟着锣鼓点踩梅花桩。
“畜生道轮回六世,它被十户人家疼爱过。”北帝的指尖划过我湿润的眼角。镜面突然泛起金光——波比的身影在转生池中渐渐拉长,绒毛化作细腻的肌肤,琥珀色眼瞳里漾出人类女孩灵动的光。
“这一世……”他的声音突然浸满温柔。镜中现出江南水乡的院落,穿粉衫的小女孩正踮脚摘枇杷,发间别着的正是当年那个艾草香囊变的蝴蝶结。厨房里飘来母亲的呼唤:“囡囡,来吃你最喜欢的鱼丸面!”
我猛地攥紧北帝的前襟,泪水浸透玄色龙纹。他低头吻去我眼睫上的泪珠,沉水香的气息笼罩下来:“你喂它的第一口羊奶,它记了九辈子。”
窗外忘川河突然掀起温柔的浪,无数往生花同时转向人间。杰瑞不知何时把脑袋拱进我手心,米妮的尾巴在腕间缠成温暖的环。在无数个交叠的轮回里,我们以不同的模样,始终被爱意紧密相连。
我告诉北帝,那个雨夜,我担心小波比的无助与恐惧,还有——饥饿。
北帝的指尖轻轻抚过我的发丝,如同春风拂过忘忧草的叶片。寝宫外,忘川河的水声忽然变得轻柔,仿佛在应和他的话语。
“那夜,它确实淋了雨,”他的声音低沉,像是从遥远的时光里传来,“但它没有恐惧太久。”
他抬手,幽冥的雾气在掌心流转,渐渐凝成一幅画面——雨夜的巷口,波比蜷缩在杂货铺的屋檐下,毛发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可很快,铺子的门缝里透出一线暖光,老板娘探头张望,随即“哎哟”一声,用围裙裹住它,抱进了屋里。
“它冷过,饿过,但从未被抛弃。”北帝的指节轻轻蹭过我的脸颊,“人间总有善念,像暗夜里的灯,总会亮那么一盏。”
我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沉水香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像是某种无声的安抚。
“爱、别、离……”他低声重复着我的话,掌心覆上我的心口,“这些痛,是活着的证明。若不曾牵挂,又怎知欢喜珍贵?”
忘川的水面忽然映出无数细碎的光影——波比在轮回里遇见的每一双手:老妇人用热毛巾擦干它的爪子,小姑娘偷偷把自己的鱼丸分给它,药铺的学徒在它生病时彻夜守着……
“六世轮回,足够洗净一个灵魂的惶惑。”北帝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恶灵沉入地狱,是因他们连一丝善念都不肯留给自己。而波比……”
镜中的画面最终定格——那个转世为人的小女孩,正趴在窗边喂一只流浪猫,眉眼弯弯,温柔得像是某种圆满的循环。
我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北帝的唇贴上我的额头,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你看,它——她——过得很好。”
窗外,忘川的浪花轻轻拍岸,像是时光在低语——
所有的别离,终会在某个轮回里,重逢。
北帝的指尖轻轻划过忘川水面,涟漪荡漾间,一道幽蓝色的光门缓缓浮现。他垂眸看我,眼底漾着温柔的纵容:“走吧,去看看她。”
他广袖一挥,我们周身的装束便化作人间最寻常的棉麻衣衫——他成了个清俊温润的年轻书生,而我则化作挽着碎花布包的邻家姐姐。米妮和杰瑞急得直挠裙角,北帝失笑,指尖一点,两只猫儿便化作毛茸茸的布偶,乖巧地蹲在我挎着的竹篮里。
江南的春风裹着柳絮迎面扑来,我们沿着青石板路走向那户白墙黛瓦的人家。院子里,粉衫小姑娘正踮着脚给桃树浇水,辫梢的蝴蝶结随着动作一跳一跳,像极了波比当年抖动的耳朵尖。
“小囡囡。”我蹲下身轻唤,竹篮里的杰瑞布偶突然“喵”地叫出声。小姑娘眼睛一亮,撒开木勺就奔过来,发间别着的枇杷花簌簌落下几瓣。
北帝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要不要吃松子糖?”他眉眼弯弯的模样,哪还有半分酆都大帝的威严。
小姑娘却不怕生,接过糖块时突然盯着我的衣襟:“姐姐身上有太阳的味道。”
我怔住——那是我总用忘忧草晒被子的习惯。怀里的米妮布偶趁机跳出来,银灰色的尾巴扫过小姑娘的手背,惹得她咯咯直笑。
北帝忽然俯身将她抱起,小姑娘竟自然地搂住他脖子,把糖渍蹭在他衣领上也不自知。
“大哥哥的纽扣在发光!”她忽然指着北帝领口惊呼。我低头看去,他化作凡人的衣扣果然还残留着冥玉的微光,正随着小姑娘的触碰泛起涟漪般的金纹。
春风突然变得很暖,吹落满树桃花如雨。
我伸手接住一瓣,轻轻别在小姑娘耳边:“要平安长大呀。”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忽然凑过来在我脸颊亲了一下,湿润的触感像极了当年波比用鼻尖蹭我的温度。
离开时回头望去,小姑娘还站在桃树下对我们挥手,怀里的米妮布偶不知何时变成了真猫,银渐层的毛发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北帝的衣袖拂过我的眼角,带走一滴未落的泪。
“她会长成很好的大人。”回程的光门闭合前,我听见他低声说。忘川的浪花拍岸声里,隐约传来人间孩童银铃般的笑声,像是某个遥远的约定,终于得到了温柔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