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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何雨灯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前半夜几乎是在清醒与焦躁的辗转反侧中度过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在黑暗里横冲直撞。齐沿陪在床边,低声安抚,手掌一下下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受惊的孩子,才勉强在后半夜将他拖入一点浅薄而动荡的睡眠。
      然而,睡眠并非解脱。他坠入了一个漫长而光怪陆离的梦境,如同濒死之人眼前闪过的走马灯,荒诞又真实得令人窒息。
      他梦见自己死了。死因模糊不清,像被蒙上了一层浓雾。唯一清晰刻骨的,是齐沿的模样——他病了,憔悴不堪,眼神空洞地坐在一片废墟般的阴影里,整个人笼罩在绝望的死气中。巨大的悲伤攫住了梦中的何雨灯,他急切地想冲过去拥抱他、安慰他。可就在他靠近的瞬间,齐沿缓缓转过头看向他……视线相交的刹那,周遭景象骤然扭曲、崩塌!
      下一秒,他已置身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梦境碎片:他和何永逸,还有另外几个模糊的伙伴,正自由自在地在澄澈的蓝天中飞翔!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没有病痛,没有抑郁,只有纯粹的快乐。何永逸笑得格外灿烂,仿佛真的挣脱了所有桎梏,获得了“永逸”般的安宁。他们飞过山川河流,笑声被风吹得很远很远……
      可这美好的幻境转瞬即逝。何雨灯忽然感到翅膀沉重,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他徒劳地挣扎着,眼睁睁看着何永逸和伙伴们的身影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终化作天边几个细小的黑点,消失不见。而他,则被无情地抛下,重重摔落在一片无边无际、浓荫蔽日的原始森林深处。巨大的孤独和恐惧瞬间将她吞噬。
      梦境再次跳转,这次是相对“正常”的片段:一些零碎而温暖的记忆,与朋友们嬉笑打闹的日常点滴,阳光明媚,无忧无虑……但这些片段也如同水中的倒影,很快模糊、消散。
      下午 1:23
      现实刺破了梦境的帷幕。何雨灯在昏沉中感觉到腋下一空,接着是齐沿压抑着焦虑的叹息。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齐沿正蹙眉盯着刚从他腋下取出的电子体温计——38.4℃。虽然比早上骇人的高温降了些,但这反复的烧热依旧不是好兆头。
      “水……” 何雨灯的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
      齐沿立刻放□□温计,小心地扶她坐起。何雨灯头痛欲裂,仿佛有钢针在太阳穴里搅动。他抱着杯子,勉强喝了两口温热的水,便再无力气,身体软软地就要倒回枕头里。
      “别睡,我们去医院。” 齐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动作利落地帮他脱掉被虚汗浸透的睡衣,换上干净柔软的衣物,又给他披上厚实的外套。他快速收拾了一个小包,半扶半抱地将浑身无力的何雨灯背起来,走向电梯。
      何雨灯整个人昏昏沉沉,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只有齐沿身上传来的、熟悉而清冽的洗发水味道,像唯一能抓住的浮木,让他感到一丝微弱的心安。齐沿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剥开塞进他嘴里。然而,味觉似乎也罢工了,那糖块在口中如同毫无滋味的、正在融化的石头。何雨灯皱了皱眉,费力地将它吐到掌心,茫然地不知该丢哪里,最后只是递还给齐沿。
      齐沿接过那颗黏腻的糖,眉头紧锁,毫不犹豫地走到最近的垃圾桶旁丢了进去。他找到车钥匙按下解锁,拉开副驾门,小心翼翼地将何雨灯安顿进去,拉好安全带。自己迅速绕到驾驶座,开门上车,发动引擎。他没有立刻开动,而是先抽出一张湿巾,仔细地、轻柔地擦拭何雨灯刚才吐糖的手心,又调高了空调暖风的温度。做完这一切,他才一脚油门,车子平稳地驶向那家熟悉的私人医院。一路无话,只有何雨灯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声。
      二十分钟后,何雨灯靠在病房舒适的病床上,手背上扎着输液的针头。冰凉的药液顺着血管流入体内,带来一阵阵寒意,却也似乎带走了一些灼热。疲惫和药物作用终于压倒了不适,他打着吊针,沉沉地睡了过去。
      齐沿坐在床边,看着何雨灯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他找来一个暖宝宝,用毛巾小心地裹好,轻轻垫在他扎着针的手腕下,驱散药液的冰凉。又用温水浸湿了毛巾,动作极轻地为他擦拭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和脸颊。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齐沿以为是护士,带着被打扰的不悦蹙眉看去,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整个人僵住了——浑身的戒备和烦躁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瞬间消融,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愕然。
      门口站着的,是苏槱。
      他今天难得穿了一身质地柔软的米色羊绒衫和休闲裤,外面罩着剪裁精良的大衣,但即便如此,也掩不住她骨子里那份久居上位、浸入骨髓的高傲与疏离。她手里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果篮,目光先是在齐沿脸上扫过,随即落在床上昏睡的何雨灯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她将果篮朝齐沿的方向递了递,言简意赅:
      “看看,拿着。”
      齐沿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果篮,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催促:“妈,我们先出去说吧,他睡着了……”
      苏槱却像是没听见,径直走到病床边,目光锐利地落在输液管上。她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极其专业地、动作利落地调整了一下输液器的滑轮,语气带着点责备,却又奇异地没有太多冷意:
      “回血了知不知道?愁人。” 她指的是输液管里因流速不畅流上去的一小段暗红色血液。
      做完这个小小的动作,苏槱并未离开。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何雨灯苍白脆弱的睡颜。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微弱声响。过了许久,久到齐沿几乎要忍不住再次开口时,苏槱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复杂情绪,却清晰地落在齐沿耳中:
      “是个……好孩子。”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苏槱不是没摸过何雨灯的底细,那近乎完美的履历和深藏的锐利曾让她觉得可惧。但此刻,看着这张毫无防备、因病痛而显得格外荏弱纯净的脸,某些根深蒂固的防备似乎悄然松动了。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绵绵细雨,细密的雨丝模糊了窗外的景色。几缕汗湿的碎发贴在何雨灯光洁的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更添几分楚楚可怜。齐沿看着母亲的动作,听着她的话,心绪翻涌。
      苏槱的目光从何雨灯脸上移开,转向齐沿,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却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怎么发的烧?”
      齐沿喉头一紧,带着点懊恼和心虚:“……昨天……在阳台吹了点凉风,就……”
      苏槱没再追问细节,只是深深地看了齐沿一眼,又看了看床上的人,丢下一句不容置喙的安排:
      “养好病,一起回去见我。”
      说完,她利落地转身,步伐没有丝毫犹豫,像来时一样决绝地离开了病房,留下淡淡的香水气息和满室的惊愕。
      门关上的瞬间,齐沿才仿佛从一场短暂的幻境中惊醒。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母亲气息和消毒水味的“奇怪”气息,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他紧绷的神经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因为母亲这突如其来的、态度模糊的探视而更加悬心。
      他重新坐回床边,拿起温热的湿毛巾,擦拭着何雨灯额头上新沁出的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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