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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烟火日子 ...


  •   清晨五点半,天刚蒙蒙亮,唐娟就拎着褪色的蓝格子环保袋出了门。

      巷口的早餐摊已经支起来了,蒸笼掀开的瞬间,白雾裹着面香直往人鼻子里钻。卖豆浆的老王头认得她,老远就喊:“唐姐,今天油条刚出锅,脆着呢!”

      她熟门熟路地穿过早点区,塑料拖鞋踩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卖豆腐的刘婶正往板车上搬货,见了她就笑:“娟子,留了最嫩的豆花给你,还冒着热气呢!”唐娟掏出零钱,顺手接过对方塞来的一把香菜——刘婶总记着她拌豆腐爱放这个。

      菜市场像刚醒来的巨兽,各个摊位陆续亮起昏黄的灯泡。水产区的地面永远湿漉漉的,唐娟踮着脚跳过一滩积水,老杨家的鱼摊前已经围了三五个老太太。“唐老师来啦!”

      老杨的儿子正刮着鱼鳞,手上的刀光闪闪,“今早刚到的大鲑鱼,给你留了最肥那段!”

      知道她家老陈教跳舞被人喊“陈老师”,也带着喊她“唐老师”,唐娟也不在意,其实也无所谓怎么称呼,知道是和她说话就好。

      她弯腰挑鱼时,隔壁摊的张阿婆往她袋子里扔了把小葱:“自家阳台种的,没打药。”唐娟笑着从环保袋底层掏出个玻璃罐:“正好,给你带了倩倩从学校带回的蜂蜜。”两人推让间,鱼摊老板已经利落地把鱼处理好,鱼鳃还泛着鲜红的血色。

      转过两个摊位,卖烧饼的老周正用火钳翻着炉子里的炭。“老规矩?”见她点头,麻利地包起两个梅干菜馅的,又偷偷多塞了个芝麻糖的——那是倩倩小时候最爱的口味。唐娟假装没看见,却在转身时往他零钱盒里多放了两个硬币。

      蔬果区飘着泥土和露水的气息。唐娟在相熟的菜农那儿挑了把嫩生生的空心菜,对方非要在秤上再添个西红柿:“早上刚摘的,给你家陈老师拌糖吃。”旁边卖蘑菇的老李头插话:“昨儿看见陈老师教跳舞,那身板,比我家小子还灵活!”

      走到市场尽头时,太阳已经爬上了棚顶。唐娟的环保袋鼓鼓囊囊,左手还提着滴水的鱼袋。

      修鞋的老赵头从摊子后面探出身:“娟啊,上次说的防滑鞋底到了,回头让陈老师来试试。”她应着,顺手把烧饼分他一个,老头推辞的手上还沾着黑色鞋油。

      回家的路上,早点摊的收音机里放着《茉莉花》,正是倩倩常弹的版本。

      唐娟跟着哼了两句,拐进巷子时碰见晨练回来的楼组长,对方盯着她手里的鱼直咂嘴:“老陈真有口福!”

      唐娟笑得眼角的皱纹堆成了花,没说自己天没亮就起来,就为赶上最新鲜的那批鱼。

      推开单元门时,她听见楼上传来扬琴声——老陈又在放女儿的比赛录像了。唐娟把环保袋换了只手,摸出钥匙。

      铁门打开的刹那,鲑鱼的腥气混着烧饼的焦香,还有那把沾着露水的空心菜,全都暖暖地拥抱着她。

      这样的早晨,她已经过了二十多年,却依然像第一次给新婚丈夫做饭时那样,心里涨满了说不出的欢喜。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窗斜斜地洒在餐桌上,陈安华捧着碗热腾腾的豆浆,碗边还沾着一点豆皮。唐娟坐在对面,正用筷子尖挑着咸菜里的辣椒丝——她总记得他不吃辣。

      “物业费该交了,”陈安华咬了口烧饼,梅干菜的香气在嘴里漫开,“楼下贴了通知。”

      唐娟头也不抬地应着,手指在手机日历上划拉:“倩倩这周六回来,我约了燃气公司来查表。”她说话时,一缕头发从发夹里溜出来,在晨光里泛着灰白。

      陈安华点点头,眼睛扫过冰箱上贴着的便签——那是倩倩小学时的作业纸,如今记着各种维修电话。

      他三两口喝完豆浆,起身时唐娟突然叫住他:“领子。”她伸手替他翻好卷进去的衬衫领,指尖蹭过后颈的皮肤,带着常年做家务的粗糙。

      楼道里飘着各家各户的早饭味。陈安华下楼时,402的小夫妻正手忙脚乱地给孩子系红领巾。

      小男孩书包上挂的恐龙挂件一晃一晃,让他想起倩倩二年级时迷上恐龙,非要他每天讲霸王龙的故事才肯上学。

      街角的梧桐树下,几个老人打着太极。陈安华等红灯时,看见对面小学门口挤满了家长。

      有个扎马尾的年轻妈妈正弯腰给女儿系鞋带,背后的双肩包上还挂着公司门禁卡。

      这场景让他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的唐娟——那时她总穿着厂里发的蓝制服,送完倩倩就得狂奔去赶通勤车。

      绿灯亮了。

      人流像解冻的河水般涌动。

      陈安华随着人群过马路,耳边飘来断断续续的对话:“数学作业本......”“下午课外班......”忽然有个穿公主裙的小女孩骑着儿童车从他身边掠过,车铃铛叮铃铃响,惊飞了路边啄食的麻雀。

      他下意识回头,看见女孩的父亲小跑着跟在后面,手里还提着卡通饭盒。

      那男人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就像那年暴雨天,他骑车送倩倩参加钢琴考级,雨衣全裹在女儿身上,自己淋得睁不开眼。

      文具店门口摆着新学期的书包。陈安华驻足看了看,想起倩倩小学毕业那年,非要买那个贵得离谱的粉色书包。

      唐娟嫌浪费,最后还是他偷偷买回来,说是“舞蹈比赛奖金买的”。结果那丫头用了不到半年就嫌幼稚,现在那个书包还在阳台储物柜里,装着唐娟织毛衣的毛线团。

      公交站台挤满了上班族。陈安华摸出交通卡,卡套是倩倩大学时旅游带回来的,印着“世上最好的爸爸”。

      车子进站时刮起一阵风,卷着路边早餐摊的塑料袋飞向天空,像极了那年运动会上,倩倩不小心松手的气球。

      车厢里弥漫着香水、汗水和包子混杂的气息。陈安华抓着扶手,透过车窗看见补习班的广告牌下,几个中学生正互相抄作业。

      他突然很想给唐娟发条消息,问问她记不记得倩倩初三那年,他们轮流陪写作业到凌晨两点的日子。

      阳光渐渐变得灼热。当公交车掠过街心公园时,陈安华看见长椅上坐着个白发老人,正笑眯眯地看着年轻妈妈教孩子走路。

      老人脚边放着菜篮子,里面露出半截葱叶——就像唐娟每天拎的那个。他忽然觉得眼眶发热,赶忙低头整理袖口,却摸到一颗松动的纽扣,那是上周跳舞时被学员扯坏的。

      车子到站了。陈安华随着人流涌下车,办公楼玻璃幕墙反射的阳光刺得他眯起眼。

      电梯里,年轻女同事的香水味里,他突然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婴儿爽身粉气息——那是倩倩小时候用的牌子。

      走进办公室时,保洁阿姨正在擦他的桌子。陈安华道谢时瞥见她围裙口袋里露出的识字卡片,想必是给孙子准备的。

      他打开抽屉,最里面还藏着倩倩小学画的父亲节贺卡,蜡笔画上的三个人手拉着手,太阳笑得像朵向日葵。

      窗外,城市在晨光中完全苏醒了。

      陈安华翻开账本,钢笔尖在纸上停留的瞬间,他突然听见远处学校传来的上课铃声。那么清脆,那么熟悉,仿佛穿越二十年的光阴,从记忆深处一路叮叮当当地响到了今天。

      陈安华刚把公文包放在办公桌上,夏明远就端着保温杯晃了过来。他今天穿了件挺括的条纹衬衫,袖口露出锃亮的机械表——上周刚听他炫耀过,是倒卖学区房赚的。

      “老陈啊,”他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手指在手机地图上划拉着,“滨江花园二期开盘就涨了三千,我表弟在售楼部......”话没说完,他突然挺直腰板,迅速把手机塞回口袋。

      办公室门口,秦若瑾抱着一叠文件走进来。她今天穿了件墨绿色旗袍裙,衬得皮肤格外白皙,发髻上别着枚玉簪——听说是她丈夫去年送的结婚纪念日礼物。“下周六团建,去青龙湖烧烤。”她说话时眼角泛起细纹,声音却像小姑娘般清亮,“老规矩,可以带家属。”

      夏明远立刻正了正领带,装作刚注意到文件的样子:“秦主任这发型真精神。”他接过通知单时,手指微微发抖,差点碰翻陈安华的笔筒。

      陈安华不动声色地把钢笔往里面推了推——这支笔是女儿用第一笔家教工资买的,他可不想被老夏的紧张给毁了。

      这时一阵香风袭来,孟兰珂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她今天穿了件酒红色的包臀连衣裙,领口别着精致的钻石胸针,一头栗色的大波浪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都到齐了?”她环视办公室,涂着玫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实验楼的设备盘查,老陈负责三楼。”她说话干脆利落,身上淡淡的迪奥香水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秦若瑾笑着递给她一杯咖啡:“孟姐,你这身打扮把小姑娘们都比下去了。”孟兰珂接过咖啡时,手腕上的卡地亚手镯叮当作响,她俏皮地眨眨眼:“我家老周昨天送的结婚周年礼物。”

      夏明远盯着孟兰珂修长的双腿,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孟科长今天气色真好......”话没说完就被孟兰珂打断:“老夏,你儿子工作找得怎么样了?上周我老公还说他们银行在招人呢。”她红唇微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蔡英红抱着登记簿安静地站在那儿,灰蓝色的开衫像片温柔的云。“我来领仓库钥匙。”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陈安华注意到她今天特意化了淡妆——想必是丈夫要休假回来了。

      夏明远趁机凑到秦若瑾身边:“若瑾,听说你女儿保研了?”他故意把“若瑾”两个字叫得格外亲热,手里还摆弄着车钥匙——那辆奥迪是他炒股赚的。

      孟兰珂突然大笑:“老夏,你儿子工作找得咋样了?”她促狭地眨眨眼,“上周我可在相亲角看见你老婆了。”夏明远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讪讪地回到座位上。

      孟兰珂利落地签完字,转身时突然想起:“对了,下周团建都穿休闲点,我要检查你们烧烤的手艺。”她掏出最新款的华为手机看了眼时间,“十点会议室集合,别迟到啊各位。”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孟兰珂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站在窗边打电话联系搬运公司的样子,活像时尚杂志里的职场精英。

      平日里就爱看美女的夏明远偷偷用手机拍下她的背影,却被秦若瑾撞个正着,尴尬得直咳嗽。

      蔡英红接过钥匙时,陈安华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坐久了的话,腰疼贴这个。”她悄悄塞给他一贴膏药。陈安华突然想起,今早唐娟也往他包里塞了盒润喉糖。

      阳光慢慢爬满了半个办公室。清查盘点准备前,秦若瑾在窗边给绿植浇水,侧脸在光晕里格外柔和;孟兰珂正打电话联系搬运公司,声音大得震话筒;夏明远偷偷瞄着手机股市,眉头随着K线图忽松忽紧;蔡英红则安静地核对清单,偶尔扶一下老花镜。

      陈安华摩挲着女儿送的钢笔,突然想起今早唐娟塞进他包里的苹果。

      这个小小的办公室里,每个人都在生活的河流里奋力游着,带着各自的欢喜与遗憾,就像江滩上那些跳舞的人,各有各的步调,却都跟着同样的节拍。

      此刻,孟兰珂正对着化妆镜补口红,秦若瑾在整理文件,夏明远假装看报表实则偷瞄若瑾,蔡英红则安静地核对清单。陈安华摩挲着女儿送的钢笔,觉得这个早晨格外鲜活——就像江滩上那些跳舞的人,各有各的风采,却都活得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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