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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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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任渺缓过气,捧着水杯就嘟囔:“知知才五岁,这么小就离了爹娘来照顾我,不过是两身不常穿的旧衣裳,哪有什么要紧的。”
“还想哄我呢?且拉倒吧,这屋里什么我记不得?那两身衣裙用的素绉缎虽不是上好的,市面上怎么说也要一贯五百文才能得一匹,你这样的小人家衣裙,一匹也就够做上下一套。”
美芝说着就来气,掰着指头给任渺算:“我这只算料子,做衣绣花的工钱都没算,那是夹衣,还得加外衣和裈裤里面那层料子,还有填棉,便是一般的官家,哪有丫鬟子穿这样式的?
你说要是前年上的也就算了,那两身是去年秋你才上身过两回的新衣。我就奇了,要不是不适合,姚管事亲自给你做的那些,你也库库往外给?”
“那没有,家里人给做的,我可舍不得呢~好了,下回我再不轻易给便是。”她瞟了瞟美芝的脸色,又小声辩解:
“那琉璃做的葫芦我可没给,是借的。这天太冷,我想着我也不爱戴,也是白放着,回头等要戴的时候,也早就给还回来了,给她带着玩玩,不碍什么事的。”
在现代,就算她是个孤儿,没有这些漂亮衣服,各样美食,可基础吃饱穿暖是一点没问题,每天也就想着要怎样用公园爷爷那学来的技巧,来和院里小朋友们争王争霸的那点子苦恼。
哪里像现在,还算不上孤儿,只是穷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纪便要给人家端茶倒水,学习规矩,看人眼色,让人呼来喝去的赚辛苦钱?
要说,美芝姐在娘身边做事,日日都能见着面,还算好些。钱知知那孩子,平日里却是有爹娘也难得回家见一面玩几日,她才想着能让对方松快一时是一时了。
旁听的阿晓跟着点头,皱着脸有些落寞:“是啊,有娘见不到真的好可怜的。”
瞅着瞪着自己的两娃,实际上也大不了多少的美芝很有大人模样的叹了口气:“大道理我也不懂,只是我却听过一句老话,升米恩,斗米仇。
当初钱家卖三岁小女还债,是夫人看不过眼,说为你祈福,也能让你有个伴,用的买终身的钱雇了知知十年,听王管事说,当时是一次性给了的。
来了后,知知还月月有月钱,年节赏钱都比别人要丰厚一成,四时衣物一应不缺,夫人还总要我娘莫拘着她,常放她回家与亲人相聚,这已是十分厚待。”
在榻边斜坐下来,美芝拉着任渺两个的手,很是认真道:“小娘子,薛小郎君,我娘常说,往大善讲,就是夫人那样,遇灾年就免名下田户的田租,遇饥荒便开设粥棚。
从小里说,也可像夫人主君一样,善待所有人,与人真诚。但是,下人做得好才奖赏,做的不好要惩罚这一点,不能乱。下人是下人,主子是主子,有规有矩,家里才能长久。”
在这样的时代,要想活得好,便要努力适应这些主子下人的规则。何况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样的道理,任渺不是不懂。
只是她生长在长久的和平年代,便是不合时宜的善良,也难要命。
“我知道了,美芝姐,我下次一定改。”任渺低下头,乖乖的应了。
阿晓也跟着认真答应:“我记住了,美芝姐。”
美芝看着她俩,忽地一下笑了:“瞧你们这样,要是王管事看见,一准儿要骂我了,说什么我仗着大两岁,压着你们欺负,要给我赶出去了~”
才这样说,王管事的声音忽然在屋内响起:“美芝,你在笑话什么呢?才多久没来上值便这么没规没矩的往榻上坐?
让你在小娘子屋里照顾,你却仗着自己年纪大些,压着小娘子欺负是不是?再要这样,仔细我赶你去外院做那洒扫活去。”
任渺三人互相看看,一起大笑起来。
好容易停下,任渺笑问不明所以的王管事:“王姨,可是娘有什么事?”
总爱板着脸的王管事微微露出点笑意,指指外面道:“小娘子,这里面拉着帘子点着灯是亮堂,可外面的天早黑下来好一会儿了。”
“啊?”任渺看了眼身边的阿晓,问:“是薛五娘子让人来接了吗?”
阿晓一听,笑得灿烂的可爱小脸垮了下去,慢慢的就挪到榻边往下爬。王管事只笑的更加柔和,说:“是该回家了,我让周管家抱薛小郎君过去。”
才穿好鞋踩到地的阿晓猛地抬头看向王管事,一张小脸苍白的呐,都可以和出生前就专门申请过血色不上脸的任渺相媲美了。
没多大一会子,才被抱出去的阿晓又给原样抱回来了,只不过他现在状态不好,趴在面色不算好看的周管事肩上,小身子哭到打摆子。
“周叔叔,这是怎么了?”任渺忙让周管家往榻上坐。
跟着一起出去的美芝往小凳上一坐,气道:“小娘子,你都不知道隔壁有多离谱!”
“没人应门?”这是任渺当下唯一能猜出的可能。
美芝摇头:“不是,你听我说。”
一刻钟前,天色是才黑下来的蓝灰色,还是不打灯也能看清的时候。
薛家门口。
“咚咚咚”任家的小厮有节奏的上前敲门。
里边很快传来高声问话:“谁啊,大晚上的敲什么门!”这很像是大舌头的人在吼,怪粗暴也怪不和气的。
小厮回头看了眼周管家,才贴近门大声道:“我是隔壁任家的,烦请开开门,接接你家小郎君。”
“隔壁那破落户?我家能跟你们家有什么来往,可别拿有的没的来瞎攀关系!”里头大嗓门粗里粗气的大骂。
这么被当着面骂,周管事的脸也黑了下去,小厮提声道:“你这刁奴守的什么门?再不打开,你家主子要是有什么事,我瞧你怎么交代!”
阿晓尽量大声喊道:“门卫伯伯,我是阿晓,快开开门啊。”
“妈的,什么阿猫阿狗的?我家大郎在太学上舍,我家二郎才出门远游,哪里来的小郎君要回家?”门里头的粗嗓门更暴躁了:“滚你妈的蛋吧,再敲信不信老子报官给你们送进去?”
小厮...没忍住隔空踹了薛家门一脚,啐了一口:“啊呸,什么鸟人啊,谁是破落户还不知道呢!”
周管家手上安慰的在从不敢置信中回神,默默流泪的阿晓背上轻拍,忍着气道:“小委,莫多言,咱们回去再说。”
“我在咱家墙边上听着呢,那人骂的可过分。当时我就想回来搬炮仗,给他家门炸碎。”美芝气的手还在发抖:“小委倒说那人声音听着像喝大了,保不齐亲娘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任渺即便心中有预感,真听完实际情况也觉得离谱:“那人都没开个缝往外看一眼?这样的人是怎么能胜任守门这么重要的工作的?”
这时小惠从外边进来,柔声道:“管家,夫人说多大点事,既然薛家这么放心我们,今儿薛小郎君就在咱这儿住下了,晚上和大郎一屋。”
“也好。”周管事叹了口气,抚着阿晓的后脑勺,轻声道:“小郎君,那等刁奴不值得你伤心啊,你在这和我们家小娘子玩儿,想要什么都只管说。放心,等明儿一早你就能回家去。”
淡淡的月光披着冷风洒将下来,小小的院子铺着满地银光。
后上房门前,在靠栏趴着看天许久的阿晓沙哑的嗓音中,有掩不住的失落:“月儿这么亮,也没有云,为什么没有星星呢?”
任渺裹着身和长褙子样式差不多,却是皮毛制成的超保暖外套,也可以说是加长版,还带着一排系扣的对襟旋袄,颈间还裹着毛绒围脖,带着绒帽站在阴影处。
她背对着光,处于黑暗中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声音很是轻柔:“星星总是调皮的,也许这会儿它们正躲在月亮身后,要和我们捉迷藏呢?”
阿晓搁在手背上的脑袋使劲摇了摇:“嗯~不是的。星星是温柔的,最亮最蓝的那颗最温柔,一闪一闪的,经常和阿晓说晚安呢。”
“是吗?那你有数过是第几颗星星,爱在哪儿和你打招呼吗?”清清浅浅的问语自任渺口中生出,飘过黑暗,直往阿晓耳中钻,比云朵,还要柔软。
“是第二颗,她的爹爹娘亲就在她身边围着,很爱很爱她。”不假思索的话脱口而出,阿晓笑了,弯弯的眼睛里流淌出来的,是最纯真的笑。
他伸出手,摇晃着在天上寻找位置:“看,就在那,星星出来的时候,尾上那颗光最蓝的就是。每年爆竹声响起之后,她都会来阿晓梦里讲故事,是天底下最最温柔的星星~”
“嗯,她是不是来给阿晓送祝福的?”任渺沉默了一会,缓缓问。
阿晓转回头,笑道:“是呀,阿渺真聪明。不过,阿晓每回都会记得要把更多的祝福让她带回去哦~”
他的笑眼里还盛着未散的泪花,红红的眼尾犹有未被夜风带走的湿润。任渺走上前,看着眼前可爱又可怜的笑脸,忽然问:“你想要凑热闹吗?”
“啊?”阿晓偏着头,发出被拉长了音的疑问。
“走,我们去大人堆里凑一凑热闹!”
“哎呦~哈哈哈,阿渺你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