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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褪色的颜料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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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的梅雨季裹着浓重的霉味渗进美术教室的每个角落,江叙推开虚掩的木门时,铰链发出老旧的吱呀声,与头顶滋滋作响的日光灯管声交织在一起。他怀里紧紧抱着装着参赛作品《雾中灯塔》的画框,指尖还残留着昨夜赶工时沾到的钛白颜料,此刻在冷汗的浸润下微微发黏。
这幅筹备了三个月的画作承载着他全部的期待——用群青与钴蓝层层晕染出的雾霭中,灯塔散发着温暖的光晕,海浪拍打着礁石的纹理细腻得仿佛能听见潮声。区艺术节的截稿日就在明天,这或许是他逃离晦暗生活的唯一出口。
然而当画框与画架碰撞发出清脆声响的刹那,江叙僵住了。
猩红的墨水如同凝固的血,正顺着画布蜿蜒而下。原本银白的月光被染成诡异的暗紫色,海浪的波纹化作狰狞的伤口,就连灯塔温暖的光芒都被扭曲成恶魔的獠牙。调色盘里的颜料被搅成浑浊的污水,钴蓝色颜料管被挤得扭曲变形,只剩下干瘪的外壳蜷缩在角落,像极了他破碎的希望。
"不......"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颤抖的手指抚过画面上扭曲的线条,绷带下的手腕突然传来钻心的刺痛——那是三天前父亲醉酒后打翻的瓷碗留下的伤,此刻随着剧烈的心跳突突作痛。暗红的血痕从纱布边缘渗出来,在素白的袖口晕开小小的花。
储物柜的金属门被撞开的声响惊得他一颤。江叙慌忙用衣袖去擦画纸上的墨水,却把痕迹晕染得更开,仿佛在伤口上撒盐。当他转身时,正撞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倚在门框上——高三(2)班的陆沉,校服领口随意敞着,露出半截锁骨,指尖夹着还未点燃的香烟。
"被人盯上了?"陆沉挑眉,目光扫过狼藉的画架,喉结在阴影里动了动,"需要帮忙?"他身后的走廊空无一人,落日的余晖斜斜地照进来,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却照不亮他眼底沉沉的暗。
江叙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储物柜。绷带下的伤口突然火辣辣地疼,提醒着他不该对任何人抱有期待。三天前在便利店,他亲眼看见陆沉和那群总在走廊上吹口哨的男生勾肩搭背,而此刻对方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草莓硬糖包装纸,竟和这几天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课桌里的一模一样。
"不用。"他低声说,弯腰捡起滚落在地的画笔。金属笔杆上还沾着干涸的赭石色颜料,那是他画灯塔砖石时留下的。陆沉却突然走近,黑色运动鞋的鞋尖停在距离他脚尖半拳的位置。江叙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着橘子汽水的气息,抬头时正对上一双深褐色的眼睛,里面映着他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睫毛。
"下次锁好柜子。"陆沉丢下这句话,把香烟塞回口袋。转身时,江叙看见他后颈有道浅浅的疤痕,像被刀锋划过的月光。美术教室的门重新合上的瞬间,江叙摸到口袋里那颗圆圆的硬物——又是草莓硬糖,糖纸在暮色中泛着柔和的粉。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江叙蹲在地上,开始机械地收拾散落的颜料管和画具。手腕的伤口渗出的血已经凝固,在绷带上结成暗红色的痂。他想起昨夜父亲砸在墙上的酒瓶,飞溅的玻璃碴差点划伤眼睛;想起今早姐姐把他的早餐钱抢走时,指甲在他手背上留下的月牙形淤青。而现在,连这幅承载着他全部希望的画作,也被人用红墨水判了死刑。
颜料盒里的群青颜料不知何时被人掺进了白色,原本深邃的蓝色变得浑浊黯淡,如同他永远透不过气的生活。江叙突然抓起那管被挤瘪的钴蓝色颜料,用力砸向墙壁。塑料外壳裂开的瞬间,残存的颜料像眼泪般流淌下来,在雪白的墙面上留下一道蓝色的痕。
"混蛋......"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抓起画架旁的调色刀,狠狠划向自己的素描本。纸张被割裂的声音清脆刺耳,仿佛在割裂他最后的尊严。然而当刀锋即将落下时,他的动作突然僵住——素描本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五岁时的他和母亲,两人站在海边,母亲的手搭在他肩上,笑得温柔。
雨声越来越大,冲刷着玻璃窗上的尘埃。江叙颤抖着手指抚过照片,泪水终于决堤。自从母亲离开后,这样的温暖瞬间便成了奢望。父亲的酒气、姐姐的冷嘲、同学的欺侮,像沉重的枷锁将他困在黑暗里,唯有绘画是他唯一的救赎。而现在,这份救赎也摇摇欲坠。
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叙慌忙抹了把脸,把照片塞回素描本。门被猛地推开,陆沉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他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全新的颜料管和一卷绷带。
"你......"江叙愣住,喉咙发紧。
"少废话。"陆沉把东西扔在桌上,转身就要走,却在看到墙上那道蓝色颜料痕时顿住了。他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烟吸了一口,烟雾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明天早上六点,带画去天台。"
没等江叙开口,陆沉已经消失在雨幕中。美术教室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江叙盯着桌上的颜料和绷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颗草莓硬糖。窗外的天色渐暗,暮色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墙上的蓝色颜料痕重叠在一起,仿佛在黑暗中开出了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