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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这是给我的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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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月亮还亮。冷白色的灯光落到男生轻微起伏的身侧时,孟里惊叹。他刚从一场由自己引发的风波中短暂逃离出来,眼前是他全然不曾接触和想象过的画面。在此之前,孟里并不知道,原来男生也可以长得这么好看,弹琴还这么厉害。
孟里用力屏住了呼吸,生怕任何动静扰乱这场梦境。可即使他小心万分,脚麻了也没敢换个姿势,不知怎的,方才还在专心弹琴的人还是毫无预兆地转头看向了他,吓得孟里一个措手不及直接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琴声戛然而止。孟里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试图立马爬起来原路返回,无奈一时间腿脚酸胀得很,挣扎几下仍旧无果后,只得放弃逃跑,拽着手里的蛇皮袋,等待未知的处罚。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举着手电筒走来。孟里和奶奶路过山风苑时见过老人几回,他常常独自在后院修剪植物,种着很多孟里不认识的花花草草,见到祖孙俩总是隔着栅栏慈笑着地同他们打招呼,奶奶也会敬称老人一声冯老师。
他是奶奶老师?孟里以前就问过。孟翠华乐得直摇头,说自己没上过学,但这位冯老师是岚水县城德高望重的老师,很多人认识他,即使已经退休了,大家伙也都这么叫他。
当下孟里清楚自己闯祸了,但还没想清楚怎么解释,刚想学奶奶那样先叫人一声冯老师,只见老人赶忙半蹲了下来,摸着他脑袋心疼道:“哟!我看看,原来是孟家小崽,摔疼了没有?”
孟里正握紧拳头等着挨训,见老人不仅没怪罪他,还问他疼不疼,这才悄悄松了口气,怯声道:“爷爷我不疼。我是听到有人弹琴才进来的。我以后不这样了,您别把我送派出所行吗?”
“诶哟,去派出所做什么?不怕,爷爷抱你进屋啊。”话音刚落,孟里落入了一双温暖的臂弯。
路灯昏黄,蜿蜒的石板路上,老人的步伐算不上矫健,甚至略显蹒跚,却让孟里悬了半天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客厅,秋老虎横行的九月,屋里依然很是凉快。冯老把孟里放沙发上就回房里找老花镜去了,孟里缓了缓,靠着柔软的垫子大吸了几口冷气,等腿脚不那么麻了,才开始好奇地打量起周围。
头顶是水滴造型的吊灯,脚下是树叶花纹的地毯,茶几上摆着五颜六色的水果点心,空气中隐约飘来几缕桂花的清香。孟里不曾住过这样的房子,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唯一真实的是,此时正站在拐角处看向自己的身影。
是他!孟里揉了揉眼,确信前边就是刚才弹琴的男生。只是之前隔着窗户看得不够细致,现在这么面对面望过去,男生不仅模样好看,个头还比自己高出不少,站在那处板板正正的像棵小树。
“你好,小树。”孟里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手也不自觉抬了起来,朝男生小幅度地摆了摆,算是跟他打招呼。
小树的眼睛轻微眨了眨,但并没有要理人的意思,只是站得笔直,像看外来生物般地看着孟里,既不开口同他说话,也看不出什么情绪,这让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孟里,又开始紧张起来,讪讪地将手垂放下去。
“对不起。我不该偷看你弹琴。”俩人沉默了有十来秒,自知有错在先的孟里半低着头先认错道。说完,又抬起眸子快速瞥了眼小树,见他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孟里忽然反应过来:他该不会把我当小偷了吧。
“我不是小偷!”于是,不等小树先说什么,孟里立刻指着玄关的蛇皮袋急促道:“那些都是我在路边捡的废品,是别人不要的东西,不信你可以去看!”
这回小树勉强有了动作,扭头看了眼玄关的蛇皮袋。孟里舒了口气,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摆脱小偷嫌疑,只见人很快又将视线重新落回了他身上,并没有要过去打开蛇皮袋的打算。
“你快去看啊!”孟里更着急了,正要起身拉着小树过去自证清白,只见一个穿着米色长裙,笑得温婉大方的阿姨端着个杯子朝他走来,温柔道:“不用看,我们都信你。”
说话的是冯清枝。这也是孟里第一次见冯清枝,比起她光彩夺目的美貌,更吸引孟里的是那头只在电视和海报上见过的,瀑布般飘逸的齐腰长发,柔顺到像是可以坐在上面畅通无阻地玩滑梯。
很快,孟里认定眼前这位阿姨应该就是小树的妈妈,因为他们长得很像,都是那种放在人群中一眼就会被看到的光源体。
于是,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孟里忍不住也想起了自己妈妈。我妈妈留的长发还是短发呢?她喜欢穿裙子还是裤子呢?眼角和我一样也有颗小痣吗?这些问题从孟里很小的时候起就一直盘旋他的脑海,但从没有人给过他答案。
冯清枝把温热的牛奶递给小孩,见他眼底起了层薄薄的水汽,还以为他哪里受伤了,赶紧拉人起身检查了一圈,好在没发现什么明显的伤口。等她转身抽了纸巾准备替小孩擦去眼泪时,发现他眼里的水汽已经散了,正目光乖巧地看着自己。
“疼的话要告诉阿姨。”冯清枝笑着给孟里摘去头发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几根杂草。
“一点都不疼,谢谢阿姨。”孟里坐回沙发,抿了口杯子里的热牛奶,他打小就喜欢甜食,发现是没有味道的纯牛奶,便捧在手里不喝了,要么盯着自己膝盖发呆,要么偷瞄两眼不远处的小树。
“那是阿姨儿子,名叫沈灼,灼是热烈明亮的意思。今年十二岁,快十三了,你呢?”
“我也十二岁!”听到小树和自己同岁,孟里迫不及待接了话,心上的雾霾也散去了些。
“是吗?可你看着不太像十二岁,是不是才十岁哦?”冯清枝憋着笑,故意逗孟里。
孟里正因为自己和小树同岁而窃喜着,听阿姨说他才十岁,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垫着脚跟胡乱比划道:“是真的!我今天刚满十二岁,我奶奶可以作证,我奶奶叫孟翠华,我家住青居巷111号。”
“好好好,十二岁。原来还是个小寿星,那小寿星叫什么名字呀?”冯清枝问。
孟里十二岁了,第一次听人叫他小寿星,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说自己,莫名觉着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比刚才小了不少:“我叫……孟里,里面的里。”
“阿姨知道了。那孟里先把牛奶喝了好吗?喝牛奶长得高,我们家小灼每天都喝,是吧小灼?”冯清枝笑着看向自己儿子,沈灼轻点了下头,视线没从孟里身上移开。
孟里这下倒是没功夫看沈灼了,一听喝牛奶长得高,闭着眼睛喝药似的,赶紧咕噜几口把牛奶喝光了,就连杯口那圈也舔得干干净净。
冯清枝乐得不行,正要再去给孟里添些牛奶,站旁边半天一动不动的沈灼开口了:“血。”他说,声音不大,带着点变声期特有的沙哑。
孟里刚把杯子放回茶几,见小树盯着他腰部以下的一处说有血,连忙起身找了几圈,这才看到自己右边大腿内侧有道小小的伤口,像被尖锐的硬物给划了,只是因为颜色黯沉,又被短裤遮了大半,之前一直没注意。
应该是啤酒瓶弄的,孟里心想。奇怪的是,在沈灼发现伤口之前,自己并没有察觉到哪里疼,可经他这么一提,还真就疼了起来。
“好在没有很深,可千万别留疤。”冯清枝拿了家用医药箱出来替孟里清理伤口,她力度不算重,可碘伏缓缓渗入皮肤时,孟里还是疼得抽了下鼻子。等他抬起头,才发现一直杵在原地的小树往沙发这边挪了小步,正皱着眉看他。
“男子汉不怕留疤!”像是急于向小树证明什么,孟里有些激动道,把一旁刚包扎完伤口的冯清枝又给逗笑了。
沈灼依旧没什么反应,这让孟里有些失落。阿姨说灼是明亮热情的意思,小树的眼睛确实明亮,不然怎么就他发现自己受伤了呢。可小树并不热情,不知道还在因为自己偷看他弹琴的事情生气,抑或和身边大多数同龄人一样,嫌他捡废品丢人,不乐意搭理他。
孟里有些难受,他突然想回家了,即使回到家后要面对胡大海的指责,也不愿继续留在这里碍惹小树的眼,况且他已经出来一个多钟头了,奶奶该担心了。
沈灼往餐桌走去时,孟里正打算起身同冯阿姨道别,见小树竟然松了土,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直到确认小树不仅手上拿了东西,还径直朝沙发走来了,才吓得立马站起来呈立正姿势,就差行注目礼了。
很快,沈灼就站在孟里跟前,朝他缓缓摊开了手。孟里低头一看,是两个不同颜色和形状的月饼,是引发今晚这场风波的月饼,是他馋了许久,本以为以后再也吃不到了的月饼。
“这是,给我的吗?”孟里惴惴不安地问,在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前他不敢伸手触碰,直到沈灼把手朝他递近了些,才笃定眼前的两个月饼就是给他的。也几乎是接过月饼的同时,淅淅沥沥的透明液体滴在了孟里手背,那是他憋了一整晚的眼泪。
十二岁的孟里在生日这天,被胡大海扔啤酒瓶没哭,从台阶摔下来没哭,腿受伤流血了也没哭,可从沈灼手里接过月饼的一瞬,小小的身体里像是突然被拧开了一处生锈的水龙头,没有人及时叫停,他任由它自由倾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