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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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台旧楼的走廊静得出奇，年久失修的木地板踩上去咯吱作响，天色灰沉，冷风裹着细碎的冰粒从窗缝里直灌进来。
走廊尽头虚掩的门前，一个男人停住了脚步。
他看上去三十出头，肤色白得过分，五官深邃立体，轮廓削得锋利，嘴唇略薄，眼窝偏深，戴一副细框眼镜，却挡不住那双细长凤眼，尾梢微微上挑，天生是勾人的神情，眼神一落就让人心头一热。
他抬手敲门，动作不重，指节落在门板上，带着点不干不脆。
“请进。”
门被推开，风随之灌入，那男人站在门口，肩膀微微斜着，一副没骨头的样子，呢子大衣的领口翻开，露出里面那条略显张扬的印花围巾，像是刚从哪个party现场溜出来的，风把衣摆撩得有些放肆。
“行律？”坐在办公桌后的总导演江涛海抬起头，面露几分惊讶，“你怎么来了，快坐快坐。”
苏行律没坐，反倒懒洋洋地把手插进口袋里，吊儿郎当地倚在门框上。
“江导，”他开口，尾音拖得漫不经心，“那个故宫纪录片，我不太想接，说实话，我本来是回来拍自然的，没打算碰人文。”
苏行律随性地笑着，但眉眼深处，藏着一抹认真的神色。
“嗯？”江涛海顿了顿，脸上还带着笑，“你是说故宫那个组？你还没想通啊！这可是个好机会，而且是大组，故宫项目现在是热门……”
苏行律轻轻摇摇头：“不接。”
江涛海皱眉：“临时换人的原因你也知道的，朱导他老婆生病了，根本走不开，故宫这边项目协调做了好几个月，档期卡得死，又不可能让那边等我们，我手头能接这活儿的只有你。”
苏行律喉结轻轻一动，没接话，那双凤眼微微眯起，眼神却像罩着一层淡漠的雾，读不出半点真实的情绪。
“哎呦我知道，我昨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就拒绝了，我也没多问，”江涛海试图缓和，他愁眉苦脸地站起来，给苏行律倒了杯茶。
“但你总得给我个理由，你在BBC是拍自然多，但也拍过不少人文啊，这次到底是为什么不愿意接。”
苏行律摩挲着杯沿，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可没抬头。
“老江啊，”他开口，那双漂亮的凤眼闪了闪，“我能力不够……不合适。”
苏行律一贯黏腻的嗓音卡在“合适”两个字上，轻轻破了音，带着点沙哑。
江涛海愣了愣，试图从他眼底读出点别的东西，他不信苏行律的理由是能力不够不合适，他了解苏行律，这人看起來沒心沒肺，但向来对自己对别人都要求极高，不能容忍半点含糊或失控。
但那双眼睛眯着，像盛夏里开到十八度度的空调屋，只看得到外面的骄阳，屋里却感受不到一点热度。
江涛海忽然意识到，也许这并不是单纯的“不想接”，而是另有隐情，但他也清楚，要是苏行律自己不肯说，谁都别想套出半个字。
江涛海了解他，他们是老同学，自认也算半个朋友，但除了工作和专业，哪怕他们认识多年，关于自己、家庭和过去，从没听苏行律提过一句。
江涛海长叹一声，换了语气：“我是想体谅你，但这次你是真得帮帮我，我现在是真的没别人了，这片子周期长，你先带着，等谁空出来了立刻换人行不行。”
苏行律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行。”他低声开口道，“我会准时交接，不过，可别怪我哪天直接拍拍屁股走人。”
江涛海苦笑：“哎呦你先接下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门再次关上，走廊里的光冷白一片，苏行律站了几秒，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里闪烁着的不知是什么情绪，然后他一言不发地走下了楼。
清晨，天刚泛亮，紫禁城城墙边缘泛着一圈苍白的冷光，空气里还留着昨夜雪后的凉意，宫道上积了薄薄一层雪，养心殿门前挂着暂停开放施工的木牌，左侧搭起脚手架，蒙着一层灰网，隐约能看到其中有人在忙碌。
“哎呦喂，小杜你可给我小心点，我还没打算退休呢，别砸着我头。”
这声音从架子下方飘来，带点没睡醒的懒意。
一个男人蹲在脚手架下，头发随便往后一捋，有点乱，被风吹得微微翘起，有几缕似乎还粘着灰。他穿着一件旧款工装夹克，浅棕布料因多次洗涤略显泛白，袖口胡乱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筋骨分明的前臂和手腕，搭配一条洗得泛白的牛仔裤，脚下是一双磨得发亮的棕色工作靴。
他皮肤偏小麦色，身材健硕肩背宽挺，说话时喜欢咧嘴笑，搭上他惯常不正经的语调，像哪儿来的维修小工，就连他蹲墙角吃饭的样子，有种好像就混这儿一辈子也无所谓的自在劲。
但偏偏这人长得帅，明明是一副二流子蹲墙角模样，偏偏被他蹲的风流倜傥，像拍港剧。
可当他一抬头，眼神一沉，那双眼黑得发亮，盯着那一梁一檩时带着果断的判断力和凛然气息，那是压得住场子的沉稳劲儿。
顾叙今，故宫古建部的，今年三十有二，养心殿研究性保护项目的联络组长，和故宫其他几个部门派来的人一起，组了个特别小组，这几年就专管养心殿了。
“顾老师，这个点儿了还吃早餐呢？”脚手架上的年轻人无奈地低头喊，“您师父看见了一准又呲儿您。”
那人拍拍裤子站起身来，使劲跺了跺脚，抬头笑了笑，眼角有点挑，笑容灿烂，带着种天塌下来也先去喝碗茶的游刃有余。
“我这不正努力和群众保持统一战线来着，我要是到太早，大家也有压力，”他说，挑眉看着那年轻人，“你昨儿是不是偷懒？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临下班一顿猛画。”
“我那是高效！”小杜叫屈。
顾叙今嘿了一声，抬手带上安全帽：“你高效我欣赏你，图纸弄错一厘米，我就卸了你胳膊当尺子使。”
“……”
顾叙今身量颀长，工装和中筒靴衬得他整个人挺拔利落，他笑着走向一侧工作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一边对着正做开工准备的容渊打趣。
“容先生，昨晚又去哪传播新思想了？”
容渊是宫廷历史部的历史学博士，不知道是因为长得像民国人才学历史，还是因为学了历史才变得像民国人，总之容渊头发凌乱飘逸，脸型方正，长得实在像个民国时在地下传播新思潮的教书先生。
“顾组长你当心，今儿个你师父可要来，小心咱告御状去。”容渊哼哼两声，头也不抬。
“呦，拿我师父威胁我，我可不怕，我跟我师父那是情深似海，情比金坚。”顾叙今站没站样儿，蹲没蹲样儿，嘴里一刻不停。
“走吧，开会去。”顾叙今招呼容渊。
几个月前。
故宫午后的阳光透过养心殿的重檐斜洒下来，脊兽在瓦当边缘沉默地蹲伏。
顾叙今从脚手架上下来，甩了甩手套上的灰，刚拧开水壶的瓶盖，手机就嗡得震了一下，是他的领导陈望远主任发来的信息：“养心殿项目将配合中央纪录频道摄制组进行全程跟拍，请工作组予以配合并协调进度，摄制预计横跨整个工期。”
他“啧”了一声，拇指抵着手机边缘没点开回信。
一旁的容渊正搬料，他扫了一眼顾叙今的脸色：“咋了？”
“上头说要拍纪录片，全程，跟拍。”他往墙根一蹲，抬下巴灌水，“让我们配合。”
容渊挠挠头，还没来得及说话，顾叙今噌一下子站起来走了。
陈望远客客气气迎接顾叙今：“小顾你别太抗拒嘛，这也算个好机会，现在国家越来越重视文保这块儿了，有曝光就是好事。”
顾叙今靠在椅背上，左手转着钢笔：“不是抗拒，是怕烦，您也知道，这种拍摄人多嘴杂，现场条件又复杂，人一多，脚手架那点空间就不够看了，要是出问题，多耽误事儿呢。”
“我当然明白，”陈望远笑，“但你也别太担心，这次人不多，就一个导演带几个摄影，人家是专业的，不会影响到你们工作。”
“我也是专业的，我的专业告诉我他们就是会添麻烦。”顾叙今懒洋洋地说。
“嘿，你这人，”陈望远点点桌子，“现在做文保，哪儿能只做泥瓦匠，你得会讲故事，你那组不也缺能干活的，到时候一播出去，肯定能多给你骗几个实习生。”
顾叙今没说话，咬着笔帽，敲了两下桌面，他想起通知说是全程跟拍，八成这导演要天天拿摄像机跟着怼着，那真是要命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最终没再辩解什么，只是换了个语气：“行吧，那回头等人来了，得和咱们沟通好，别一上来就架他们那机器。”
陈望远点头表示同意：“来来来，给你瞅瞅这个导演，我老婆，就你们肖老师，说帅的很，你觉得呢，拿这照片哄下面小姑娘能不能行。”
阳光照进来，落在旧木桌上，时间有一刹那的停滞，顾叙今盯着那照片看了几秒，照片上的人眉眼勾人，皮肤白皙，如冷泉清明，戴一副细框眼镜，一双漂亮的眼，总让人感觉有千言万语要说。
和高中时几乎没区别。
他懒洋洋地笑了一声，声音很轻，自言自语似的：“还真是，对我胃口，希望还单身。”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