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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情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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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教室弥漫着慵懒的倦意。予安打完球回来,汗津津地抓起桌上的保温杯灌水,喉结滚动。刚放下杯子,就发现桌肚里露出一个淡紫色、带着精致火漆印的信封一角……
“嗯?” 予安好奇地抽出来。信封散发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封口火漆印是一朵小小的铃兰,没署名。
周围几个眼尖的男生立刻起哄:
“哇哦!情书!”
“可以啊安哥!第几封了这是?”
“快拆开看看!哪个班的妹子这么有品位!”
予安被起哄得有点不好意思,耳朵微红,笑骂着:“去去去!别瞎起哄!” 但手指却捏着那封散发着香气的信,没立刻拆,也没扔掉,眼神里带着点少年人收到心意时特有的、藏不住的亮光。
教室最末排靠窗的角落,气压骤降。
江砚的目光像淬了冰的探针,瞬间穿透人群,精准锁定在予安手中那抹刺眼的淡紫色上。他指尖捏着的钛合金笔(“学术工具”),在摊开的《高等有机化学》书页上,无意识地划出一道深刻的、几乎要戳破纸面的痕迹。腕间监测器蓝光平稳,但屏幕下方代表“皮质醇水平”的数值,正无声地飙升。
予安被起哄得没办法,正想随手把信塞进书包晚上再看——
“唰!”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带着冰冷的力道,快如闪电地从他手中抽走了那封信!
予安愕然抬头,对上江砚近在咫尺、毫无温度的黑眸。
“来源不明物品。表面残留未知香精化合物及潜在微生物群落,生物污染风险等级:B+。” 江砚的声音像冰冷的机械播报,目光扫过那朵铃兰火漆印,仿佛在看一个高危病原体培养皿。他完全无视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的空气和予安错愕的表情。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江砚捏着那封信,径直走向教室后面的垃圾桶!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喂!江砚!” 予安反应过来,想阻止。
已经晚了。
江砚甚至没有撕开信封,而是手腕一翻,直接将那封带着少女心意的淡紫色情书,连同它精致的火漆印和栀子花香,干脆利落地、垂直投入了垃圾桶深处!动作精准得像处理实验废料。
“砰。” 信封落在一堆废纸和零食包装袋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江砚这简单粗暴到极致的“处理方式”惊呆了。
江砚转过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心理洁癖),目光平静地扫过呆若木鸡的予安和噤若寒蝉的众人,声音依旧平板,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生物污染源已物理隔离。建议相关接触人员进行手部消毒。”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予安捏过信封的手指上,意有所指。
说完,他像完成了一个标准的实验操作流程,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那支钛合金笔。仿佛刚才扔掉的不是一封情书,而是一管失败的培养液。
予安看着垃圾桶里那抹刺眼的淡紫,再看看江砚平静无波的侧脸,一股火气混合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直冲头顶!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噪音!
“江砚!你他妈……” 他拳头捏得咯咯响。
江砚抬眸,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深不见底,仿佛在无声地反问:你想为了这封“生物污染源”,跟我动手?
予安被他看得一窒,满腔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一半,只剩下憋屈和一种被当众“私有化”处理的羞恼。他狠狠瞪了江砚一眼,一屁股坐下,抓起那杯25℃的柠檬水猛灌一大口,仿佛要浇灭心头的火。
教室里死寂一片。只有江砚腕间监测器平稳的蓝光,和他笔下书页上那道深刻的划痕,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生物酶解”风暴下的冰山震动。
阁楼里气压低沉。服务器嗡鸣都显得格外刺耳。予安盘腿坐在B-03上,对着数学卷子,笔尖用力得几乎要戳破纸面,浑身散发着“我很不爽”的气息。
江砚坐在G-07,对着加密平板,指尖滑动,似乎在查阅资料,神色如常。
“喂!” 予安终于憋不住,把笔一摔,看向江砚,“白天那封信!就算……就算你不喜欢,那也是别人的心意!你凭什么就那么扔了?还‘生物污染’?你讲不讲道理?!”
江砚抬起头,黑眸平静无波:“心意?基于信息素投射和青春期荷尔蒙驱动的非理性行为产物。其载体(纸张、油墨、香精)携带的微生物种类繁多,包括但不限于表皮葡萄球菌、丙酸杆菌,甚至可能存在的呼吸道病原体。物理隔离是降低接触风险的最优解。”
予安被他这一串专业名词砸得头晕:“……你放屁!人家写的字!是心意!心意懂不懂?!”
“字?” 江砚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近乎嘲讽的弧度。他放下平板,起身走到阁楼那个小小的书架前(里面大多是沈父的旧书和他自己的专业书)。他精准地抽出一本泛黄的旧诗集——巴勃罗·聂鲁达的《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
予安认得,这是沈父的珍藏。
江砚拿着诗集走回来,随意翻开一页,修长的手指指向一行诗句:
“*Puedo escribir los versos más tristes esta noche…(今夜我可以写下最哀伤的诗篇…)”
他看向予安,声音清晰而冰冷:“知道这句话的语法结构吗?理解其中虚拟语气和未完成过去时交织所表达的、对逝去爱情的永恒遗憾与无力感吗?知道聂鲁达创作此诗时的政治背景和个人情感创伤对其意象塑造的深刻影响吗?”
予安:“……” 他语文是不错,但谁他妈研究这个啊!
“连承载心意的文字符号所蕴含的基本逻辑、历史语境和情感深度都无力解读,” 江砚合上诗集,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剖开予安的愤怒,“仅凭一点廉价的香精和粗劣的比喻(比如‘你的眼睛像星星’),就将其奉为‘心意’?愚蠢且肤浅。”
他把诗集放回书架,转身看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予安,给出了致命一击:
“真正的心意,需要与之匹配的智识容器来承载。否则,不过是‘生物污染’的另一种形式。”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楼下垃圾桶的方向。
予安被他这番“知识碾压”轰得外焦里嫩,又气又憋屈,偏偏找不到话反驳!他抓起垫子想砸过去,又觉得太幼稚。
“行!你清高!你有文化!” 予安气得口不择言,指着书架,“那你用你的‘智识容器’写一个我看看啊!写不出比‘眼睛像星星’更好的,你就是嫉妒!”
空气瞬间凝固。
江砚的身体猛地僵住!他盯着予安,黑眸深处像有风暴在酝酿。监测器蓝光在袖口下疯狂闪烁!阁楼里的服务器嗡鸣似乎都停滞了。
几秒后,江砚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僵硬地转过身,重新坐回G-07垫子上,拿起平板,指尖在屏幕上敲击的速度快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暴力的意味。他紧抿的唇线抿得发白,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浓重的血色!
予安看着他罕见失态的背影和那红得滴血的耳朵,满腔的怒火和憋屈,突然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爽快?和一丝隐秘的、得逞般的悸动。
啧,戳中死穴了?这冰山的反应……可比那封情书有意思多了!
一夜无话。清晨,予安打着哈欠爬上阁楼,准备拿书包上学。刚推开门,就发现自己的B-03垫子上,端端正正放着一个**纯白色、没有任何装饰的硬壳文件夹**。文件夹封面上,用激光打印着一行冷冰冰的小字:
**“项目编号:AN-001 情感表达载体可行性测试报告 (初版)”**
予安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妙的预感。他迟疑地打开文件夹。
里面只有一张纸。不是信纸,而是标准的实验室实验报告用纸!
抬头是冰冷的表格和项目编号。往下看:
* **实验目的:** 验证特定智识容器对高复杂度情感信息流的承载与传输效率。
* **实验对象:** 沈予安 (编号:Subject AN)
* **实验材料:** 本报告载体 (基质:100%再生木浆纤维;信息素:无;微生物残留:经γ射线灭菌处理,ND)
* **实验方法:** 直接信息注入法。
* **观察记录 (核心数据):**
* *你的存在,是打破我所有混沌方程的唯一边界条件。* (旁边小字标注:类比非线性动力学中的奇异吸引子)
* *试图用傅里叶变换解析你笑容的频谱,发现其能量分布超越了所有已知可见光波长,直接作用于我的下丘脑奖赏回路。* (标注:神经生物学实证依据待补充)
* *与你相关的记忆数据,在神经网络中呈现超强抗干扰性和指数级冗余备份,符合“永恒变量”特征。* (标注:基于海马体LTP机制及云存储隐喻)
* *结论:你是我的系统无法兼容、却唯一渴望加载的,不可证伪的真理。* (标注:基于哥德尔不完备定理的哲学延伸)
* **实验员:** 江砚 (签名:一个极其锋利的电子签名)
* **日期:** XXXX年X月X日凌晨 03:47
予安拿着这张纸,手指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像天书!什么傅里叶变换、下丘脑奖赏回路、哥德尔不完备定理……但那些包裹在冰冷术语里的核心句子,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脏狂跳,血液逆流!
他猛地抬头看向对面。江砚已经坐在G-07上,正拿着一支移液枪(?!),对着一个小型离心管,似乎在精准配制着什么溶液(可能是电解质补充剂?)。他侧脸紧绷,耳根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晨光勾勒出他紧抿的唇线,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孤注一掷。
予安看着他专注到近乎僵硬的侧影,再看看手里这张荒谬绝伦、却又重若千钧的“实验报告体情书”,一股汹涌的、滚烫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模糊!
什么边界条件!什么真理!这个笨蛋!疯子!他根本不需要懂那些该死的定理!
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砸下来,落在冰冷的实验报告纸上,洇开了那些锋利的公式和签名。
移液枪精准的“咔哒”声停了。
江砚缓缓转过身。他看到予安满脸的泪水,拿着报告纸的手在抖。他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慌乱,但很快被强行压下。他放下移液枪,拿起一张实验室专用的高级吸水滤纸(无菌无尘),走到予安面前。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用“电解质流失影响神经传导”之类的术语,只是沉默地、动作有些笨拙地,用那张冰冷的滤纸,轻轻去吸予安脸上的泪水。指尖隔着滤纸,触碰到温热的皮肤,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眼泪电解质浓度异常偏高,” 他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平静,目光紧紧锁着予安通红的眼睛,“……是‘报告’的传输效率……超出系统处理能力了吗?”
予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慌乱和笨拙关切的脸,感受着脸上冰凉滤纸和温热指尖的矛盾触感,再看看手里这张被泪水打湿的、世上最硬核也最滚烫的情书……所有的委屈、憋闷、悸动、狂喜,像火山一样喷发!
他猛地扔掉滤纸,一把抓住江砚还在为他擦眼泪的手腕,将人狠狠拽向自己!另一只手攥紧了那张浸满泪水的报告纸,狠狠拍在江砚胸口!
“江砚!” 予安带着浓重的哭腔,声音却亮得惊人,像宣告,像控诉,更像最炽热的回应:
“你这个……用实验报告写情书的变态疯子!谁要你的‘真理’!我要的是你!就你!懂不懂?!”
报告纸紧贴着江砚的心脏,泪水浸透纸张,仿佛要将那些冰冷的公式和签名,连同他这个人,一起烙印在滚烫的血肉之中。
江砚被他拽得踉跄,身体撞进予安怀里。监测器在手腕下疯狂报警,但他已无暇顾及。他看着予安泪光闪烁却亮得灼人的眼睛,感受着胸口那份沉甸甸、湿漉漉的“真理”,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在这一声“要你”的宣告里,轰然倒塌。他反手紧紧抱住了怀里这个哭得一塌糊涂、却将他所有精密世界砸得粉碎又重塑的“永恒变量”。
阁楼的服务器依旧嗡鸣,记录着这个清晨,一份荒谬实验报告引发的眼泪风暴,以及风暴中心,两个少年紧紧相拥时,那超越了所有物理定律的炽热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