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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嫂子 ...

  •   周围欢呼声暴起,一时之间马场内狂热至极。

      一轮赛事已经结束了。

      杨朗山坐在席上,有侍从在旁举着长柄扇为其遮蔽阳光,他却提着一只长颈酒壶悠悠的倒了杯酒推到对面,语带几分煽动道,“庄大哥可要亲自下场去试试?”

      他看着阳光下那人薄透的皮肉,酒意蒸腾得眼尾泛红,是极潋滟极温和的模样。有着往日不常看见的懒散情态,好似这个时候他说什么对方都会轻易答应。

      然而庄随意却头也没抬,“不了,还是你们年轻人去玩吧。”

      说完后他拂开鬓角处散下的落发,捡了粒花生米扔到半空,又仰头张嘴去接。

      垂在地上的宽大广袖轻轻摇晃的,好似混了落花和酒水的香气,只觉得连他整个人也是香香的。

      短短一句话,却听得杨朗山无故怒火中烧。

      年轻人?还什么你们年轻人,说得跟自己多老似的?你庄二今年也不过三十有四罢了。

      不过十岁之差,不过十岁之差。

      杨朗山恨恨的想,庄随遇今年寿辰还没大办,且减个一岁,他自己再虚个一两岁,晃个一两岁,毛个一两岁,这也没差多少啊!

      只恨他遇见庄二太早,当时年岁又太小,于京城里短暂的惊鸿一瞥就相隔千里。

      无缘得见那人纵马驰骋笑闹的英姿,也无法吐露心中随年增生的百般妄想。头一次识得无能为力的滋味,只能年年鸿雁寄相思,偏生还得不到半句回信。

      想到这里,杨朗山猛然撑着桌探过大半个身体,咬牙道,“可是我这儿有哪里招待得不好?”

      “马场是我亲自盘下的地,不比京城那个小多少;这些赛马更是我跟西北大商交易的,绝对是上等货。请来的画师虽不及当年的那个王道子有名,却也画技高超,我........”

      杨朗山想说,当年你在京城有的派头,我这里也有,便是还有其他诉求,我也能给你安排上。

      哪知话还没有说完,一粒花生米就塞到了他嘴边。杨朗山愤愤而言的动作一滞,垂眸看着那人抵在他唇角的白皙指尖。

      指如削葱根,修长分明。

      庄随遇总算是拿东西堵住了他,抬眼无奈的看着他笑,像在看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顽童,“怎么处处都跟京城比?”

      杨朗山低着头掩住热切的目光,怕自己没忍住舔上去。他闷头嗤道,“谁让庄二公子看不上这岭洲的偏僻地儿,也瞧不上我的马。”

      “又来了?”庄随遇听着他阴阳怪气的声音,笑着弹他额头,“该打。”

      “我不下场,不是因为你的马场不好,实在是我已经好多年没有骑过马了。”

      话到这里,庄随遇表情依旧,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怅然失所,“技艺生疏,就不献丑了。”

      “因为嫂子?”杨朗山冷眼看他,神色中多了几分讥讽。

      “阿卓.........”庄随遇喃喃几声,却是徒余叹息,“阿卓她身体不好,连出门都有诸多顾忌,我自然也是要留在家里陪她的。”

      “那嫂子就这么拘着你?她身体要是一直不好,难不成也要你一直不出门?”

      杨朗山心里压着怨愤妒火,烧得他面目全非,出声竟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尖锐刻薄。

      庄随遇被他刺得眉头一蹙,忍不住辩解道,“阿卓自然不是那样的人!她也劝过我多出去走走,只是——”

      只是他的阿卓病体沉疴,连床榻都下不得,诸般不自由。

      年年喝苦药不说,就连吃食都要按着大夫开的单子来,少有欢愉之时。便是走得快了都要咳嗽,更别提如普通人那样骑马奔跑了。

      庄随遇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眼眶泛酸,揪着心口忍泣道,“我心怜心疼她啊!”

      为人丈夫者,不能为妻子排忧解难也就算了,他又怎么能抛下生病的阿卓,独自出门去逍遥玩乐?

      想到床幔后那张苍白病气的脸,都瘦得已经完全没了人形了,却仍旧温柔的拉着他的手轻语,“阿随,我给你买了匹小马驹,去看看吧,你会喜欢的。”

      “阿随,你的朋友又邀请你了,出去玩吧,不用总留在家里陪我的.......”

      “阿随,天香阁又出新菜品了,不去尝尝吗?”

      “阿随,阿随.........”

      那般细致体贴的对他好,总是想趣事引他出门,连弥留之际都还在惦记着他。

      这辈子除了哥哥,当真就只有阿卓一人会如此全心全意的待他了。

      可哥哥终究只是哥哥,会分家会娶妻,到底是会渐行渐远的。

      只有阿卓,只有阿卓会是陪着他走到最后的人。

      可如今连这个‘最后’都没了。

      疾病面前,纵有心也无力。便是神通广大如阿卓,也没能挨过此遭劫难。

      忆起旧事,庄随遇肝肠寸断,抬手匆匆捂住眼,别过旁去不住的拭泪。衣袖沾湿,眼眶红肿,压抑无果后更是泣不成声。

      他一杯酒饮下,扑在桌面上痛哭垂泪,“你嫂子她,苦啊.........”

      只留下杨朗山一双眼瞪若铜铃的看着他,额角处怒得青筋暴起。他本是想蓄意挑拨,引起庄随遇对高之卓的不满的,哪知这人竟然对那个早逝妻子情深至此。

      那高之卓到底是下了何种迷药,叫你对她爱至这般?!

      他想扯着人的领子吼,你庄二公子当年那么喜欢打球看马,逍遥自在,多快活啊!可为了那女人,竟然闭门不出十几年。

      我就不相信,你想起曾经,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气吗?

      到了如今,都还在为那个人说好话,真真是气死人也。

      杨朗山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中似嫉似恨似不平,他觉得自己的心口也开始隐隐抽痛了,捂着喘气不已。

      真想一壶酒淋下去,好叫这人清醒清醒!

      那攥紧的拳头握了握,可在看到那人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时,到底是沉沉的吐出一口气,放下时用最轻的力道抚了抚那人的头发。

      “庄大哥莫哭了,是我不好,言辞之间冒犯了嫂子,小弟在此赔罪。”

      杨朗山放低身道着歉,眼眸却深了几分。

      他只是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然对庄随遇影响如此之深,只是稍稍提及,就到了这种地步。

      若是想取而代之,只怕是........难如登天。

      轻柔的触碰很好的安抚了庄随遇的情绪,他泪痕未干,却是拉着杨朗山的手拍了拍,眼中无限寂寥,“罢罢罢,你知道就好,这种话........下次便莫要说了”

      杨朗山之前开口的时候他确实心底有些不舒服,可想起对方年纪小,又想起对方这些日子的周到照顾,只把这些归结为对方把他当成至交好友,情急之下为他着想这才口误。

      何况,也不是第一次有人不理解了。

      自他当年宣布要娶妻,便遇到诸多困难险阻。

      先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好友跳出来阻止,然后是一同喝酒玩骰子的纨绔公子哥们纷纷跑过去劝说他,到最后,竟然连哥哥都出动了——

      庄随遇想起某天晚上偶感有视线在盯着他,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看见床边坐了个人影。差点被吓了个半死,正要惊呼大叫之时才发现那人是他大哥。

      时至今日,他已想不起那晚具体是个什么情景。

      只记得那夜的月亮格外的圆,月光透过窗户白茫茫的一片,大哥的眼神也不同往日的晦涩。

      庄随遇以为他也是来劝说自己的,于是绷不住哭了,拉着他不停哀求道,“哥!我是真的喜欢阿卓,你就同意了吧——”

      为什么所有人都来劝他,所有人都不同意。

      他平生顺风顺水,万事如意,唯独在娶阿卓这件事情上碰了壁。

      “我知道大哥你也觉得阿卓相貌有瑕,可我不是那种在意外貌的人!哥,这世间女子,再好看能好看得过我自己吗?我只是想找个真心待我的人而已。”

      庄随遇知道京城里的那些人都是怎么说的,说阿卓貌丑无盐,配不上他。可这世间的真情,哪能样样都用外貌来衡量?阿卓的好,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些人都不懂阿卓的才华有多出众。

      许久之后,他才听见大哥涩哑的声音,“真心?哪个待你会不真心,你怎么偏偏就........”

      偏偏就看上了她呢?

      是啊,这是所有人都不明白的事情。

      可庄随遇解释不通,他只是一遍遍的重复道,“哥,哥,我只要她一人!我只要阿卓!你就同意了吧.........”

      他当时就在想,哥哥疼了他一辈子,什么好东西都拿给他先用,怎的唯独在这件事上不肯顺着他的意呢?

      现在想来,那天晚上,对方的眼里也是隐隐带泪忍痛的。

      .

      桩桩苦事一一诉来,庄随遇哀痛道,“当初听得多了,你这话倒也算不得什么,说来还是我敏感了些。”

      “只是,我是万万听不得半点诋毁阿卓的话的,你以后也注意些吧。”

      杨朗山目光沉沉的看着杯子里的酒,不语,指骨却攥得发白了。

      庄随遇没注意到他的神情,还在兀自伤怀,“我就是想不明白了,当年他们对我那么好,怎么说起阿卓,却全都那么芥蒂排斥。”

      庄二公子当初好友遍天下,如今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是因着这个缘由。

      每次逢年过节,书信来往,全是说妻子的坏话的信,叫庄随遇怎么受得了?他当然是一一骂了回去,要么断绝关系,要么少了来往。

      这么一年年的过了下来,恍然间环顾四周,竟然连个知心人都没了。

      这话听得杨朗山差点就要嗤笑出声了,嘴角冷抽了抽,到底是怕把人气哭,忍住了。只闷头把杯中酒饮尽,胸中情绪翻涌不停。

      高之卓,好个高之卓,也就只有你这个痴长年岁,不长脑子的人才把她当成个宝!

      那可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宰相之女,当初的贵妃如今的皇后娘娘亲自认下的义女,天子的义妹。身份自是尊贵不可言的,手段更是厉害狠绝,连他都颇为忌讳。

      毕竟能把庄随遇安安生生的藏在府里十几年,还能够不泄露一丝一毫的消息。

      可想而知有多骇人?

      整个府邸简直像个专门针对庄随遇而制作的笼子,表面普通,实则固若金汤。杨朗山花费重金都塞不进去一个人,更探听不出一丁点的消息。

      若是他猜的不错,连采买的下人都是宫中出来的习武高手。

      只有庄二还傻乎乎的觉得他的妻子是个普通人,走两步路都要喘一下,疼惜得寸步不离,没得赔上了自己大半生。

      想到这里,杨朗山手下用力,瓷杯上直接寸寸裂痕突生。

      若不是因为高之卓病逝早亡,只怕庄随遇还要被珍藏个几十年才能被外人看见!

      而他,更是连看对方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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