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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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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来号人围着这颗槐树,它的褐色树腹需四五个成年人合抱,参天的高度令在场人无不仰头观望,太阳光射在嫩绿枝叶上,一串串翡翠般的绿就烙在这群知青的瞳膜上。
支书说这颗树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至于具体活了多久,要等锯开它看到年轮以后才数得清。在完成烧荒工作以后,这里只剩下老国槐铁塔般的影子,矗立在荒凉的土地上。也是它阻碍了他们植树造林的计划。
“这树这么高大,锯得断吗?”框锯锯条在树荫下透出死气沉沉的金属光,它是如此的纤薄,以至于在粗壮的槐树跟前显得犹如蚍蜉撼树。
又有人说:“为什么不能留着?”
支书摇头,在土坷垃上磕了磕他的旱烟袋,他站起身,粗嘎的嗓子说这是派下来的任务,必须要完成。
在众人围着大树开会期间,寇绍军急匆匆赶来,老人脸上的沟壑在明晃晃的日头下深了不少,经年累月的风沙敷面,使他死板的表情凝固成一张面具。现下,这张面具眼看要四分五裂。
“支书,这树咋能杀么!”寇绍军急得在一群小年轻跟前嚷嚷,说:“这树是我干爷爷,自我出生起它就在这儿。它有灵,你们不能……”
“老寇,你不遵守纪律!”支书出声制止,寇绍军小时候丢过魂儿,后来魂儿召回来,为保平安,认这颗树做了干爷爷。
寇绍军嗫嚅一番,想着私下里再跟支书说道说道。这会儿功夫,只见一名身型瘦小,微微驼背的知青背着框锯,敏捷如猴子般上了树。他的裤腰上还别着一把斧头,要比比是锯齿锋利还是斧头便捷。
他骑在树枝分叉上,拿斜枝试手。微风徐徐送来,槐叶摇晃其间,他手上的框锯在横拉中开始发烫,幼枝露出嫩芯,随着细微的动静坠落下去。一旁围观的人群开始四散,只有寇绍军一人上前,支书没把人拉住。叹说老寇退后,再砸着你!
寇绍军大喊:“别锯了,你下来吧。”
那知青在寇绍军的叫嚷下收起横锯,寇绍军还没松口气,他亮出了斧头,将目标锁定在比刚才还要粗的一根分叉上。寇绍军心提到嗓子眼儿,眼睁睁看着这刽子手‘行刑’。不起风了,老树岿然不动,斧头在它身上发出沉闷又迟钝的声音,寇绍军瞪到一双眼睛发干,浑浊的眼球蔓上蛛网般的红血丝。他感到双眼涩疼,层层密密的枝叶摆动着,他的脊梁滚下汗珠,天变得近了,那棵不知从何时起就存在的大树竟如大厦将倾般向他倒来。疑心是自己仰着头看了太久而产生晕眩,寇绍军感觉脸上有东西在流淌。那是他的良知流了出来。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群人蜂拥而至,围着他喊老寇!一枝树杈扎进寇绍军右眼球,鲜血把他的脸涂成了关二爷。
寇欢赶到时只来得及捕捉到架子板车拉着他爷爷远走而扬起的尘土,和地上零星的血迹。他怔在原地,也许是要慌神,也许是事发突然他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知青拉着架子板车的身影逐渐混入远处的茅草房,地平线变得如此辽远,人在大地上是如此的渺小,小到寇欢发呆的功夫就把他爷爷的影子给弄丢了。
他茫然的扭头,树下赫然立着一人,十六岁的寇欢不信鬼神,却也无法弄清楚眼前人是从哪里来的。
寇欢看着风将那一身太极服似的白衣牵起,勾勒出肉眼可见的修长身形以外的气节,像梦里的精怪,比知青还要白的皮肤,比知青还要文气的样貌,默不作声的同寇欢对视。寇欢眨眨眼,少顷,同他一起站在这片大地上的只剩下那颗槐树。寇欢搓了搓手臂起的鸡皮疙瘩,慌乱的往家跑。
寇绍军住了三周的院被转回家,他得装义眼,刚动了手术人只能卧床休养,寇欢听见送他回来的人说什么,保护了他一辈子的干爷爷到头来把他眼给戳瞎了。寇欢内心涌上悲戚和愤怒,攥着拳头冲上去说:“不许说我爷爷!”
他们并没有跟寇欢一般计较,寇欢爹死的早,奶奶前几年没的,寇欢读完小学就没接着读书了。前两年才跟着他妈和他爷爷一起挣工分。日子在寇绍军住院后变得更苦了。寇欢几次碰见他妈回娘家借钱给老汉治眼。
入夜,满天星河,四野静的墙角的蛐蛐开始了独奏。寇欢起夜,揉着眼睛往院子里走,迷糊中觑见一道白影,登时惊醒大半。
那袭白衣在夜里透出莹莹的光,寇欢吞了口口水,大声问:“是谁!”你是谁。
荆川抬起手,赤白的手骨在暗夜也能叫寇欢看的一清二楚。那根匀长的食指指在右眼的位置,寇欢恍然大悟,他是在说寇绍军。
然而在寇欢同荆川讲第二句话时,他妈的声音自西屋传来,问:“怎么了?”
“没事。”寇欢扬声回答,这时荆川已经消失不见了。寇欢头皮一麻,像是撞鬼。
寇欢下地以前会先把饭端给寇绍军,寇绍军边吹稀饭边对寇欢说:“欢啊,这阵儿不下雨,黑里给我爷爷浇浇水。”
寇欢一愣,哦哦道,晚上就去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