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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屋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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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的清晨,徐赞轻手轻脚出了门。
池悦笙听见了声响睁开眼,眼前灰蒙蒙的,窗帘没有拉开。
听着徐赞轻轻地带上门的声音,他内心复杂,那天晚上这人还说自己是个夜行生物,结果这两天没有哪天不是早起买早餐。
楼下早点铺的蒸笼冒着白汽儿,徐赞盯着窗口看了会儿,要了两杯热豆浆、四个素菜包,十个蒸饺,又特意加了份没放辣的豆腐脑,他想着池悦笙感冒还没好,吃不得刺激的。
拎着早点上楼时,正撞见隔壁的老太太买菜回来,对方瞅了眼他手里的袋子,笑着说:“哎呦小伙子,给屋里人买的呀?”
徐赞愣了愣,点头应了声,快步走回池悦笙家。
他耳朵发烫,心脏也跳的很急。
屋里人是个很隐晦甜蜜的说法,徐赞小时候经常听见爸妈彼此称呼。
直到把早餐放在桌子上,徐赞的心跳都还没能慢下来。
池悦笙已经起床了,刚从洗手间出来,今天状态很好,看样子身体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
包子和蒸饺被徐赞盛在碗里,还帮池悦笙把豆浆插管推到他面前。
他的脸还是红扑扑的,眼睛也不怎么敢瞧对面的池越笙,他给对方弄好了吃的,自己面前却空空如也。
池越笙抬起眸子看着他,这人呼吸有点乱,脸也通红通红。
“徐赞,你怎么了?”
他起身,抬起手,用微凉的指尖触了触他的脸颊:
“不会是被我传染了吧?”
徐赞感受着脸上那凉丝丝的温度,终于回过神来,他把吃的拿出来摆在自己面前。
一时间屋里很静,只有两个人咀嚼的声音,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窄的光带。
吃完,池悦笙起身收拾桌子。
徐赞坐在沙发上写稿,他公众号运营的还不错,单篇阅读有时候能到好几万,后台留言也一直亮小红点。
快到中午时,大门被轻轻叩响,三声,不重却透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池悦笙看了看门口,眸子里装着复杂的情绪。
他的视线转过来看着沙发上的徐赞,动了动嘴,小声说:
“徐赞,你去楼下咖啡馆待一会儿吧,我有点事要处理。”
徐赞愣了愣,看他脸色不对,想追问,却被池悦笙避开了。
徐赞没再多说,拿起外套起身。
拉开门,门外站着个穿着深色外套的女人,头发梳得整齐,手里面还提着一些东西。
徐赞是个懂礼貌的人,猜测这应该是池悦笙的朋友,于是朝着女人点点头,女人却没把眼神放在这个陌生青年身上,看见门打开,就一步跨了进去。
早上十一点多的咖啡馆里人不多,徐赞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打开电脑写稿子,可屏幕上的字看了半天也没入脑。
写了没几行就关掉了文档,索性起身逛了逛周边,街角的詹记门店排着队,就跟着排了队,买了一小盒。
往前走了几步,又看见一家花店,玻璃橱窗里摆着一盆秋海棠,叶片翠绿,花瓣是浅粉色的,透着点鲜活的气儿。
他站在门口看了会儿,觉得池悦笙家里太冷清了,添点花或许能好点,就进去把那盆秋海棠也抱了回来。
大约过了半小时,他收到了池悦笙的短信:
“回来吧。”
三个字,像池悦笙的人一样,寡淡里头又带着一点摸不透的温柔。
他似乎都能想象出来,这人握着老旧的手机,手指缓缓地打字,好看的指甲被手机屏幕映照的泛着温润的粉。
徐赞的手机号码还是昨天他让池悦笙存进他手机里的,说这样好联系。
拎着桃酥和花上楼时,徐赞心里还存着点期待,想着池悦笙看到花会不会开心些。
可推开门的瞬间,那点期待就凉了半截。
屋里没开灯,窗帘透出的光线不是很足,池悦笙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门口,肩膀绷得很紧,连他进来的动静都没察觉。
徐赞放轻脚步走过去,把桃酥递到他面前,声音放软:
“我买了桃酥,尝尝?”
池悦笙抬起头,他看了眼那盒桃酥,摇了摇头,声音哑得厉害:
“我从小就不怎么爱吃甜食。”
徐赞“哦”了一声,才想起学唱戏的要养嗓子,确实很少碰甜的。他赶紧把秋海棠抱过来,献宝似的递到他眼前,叶片上还带着水珠。
“那你看这个,秋海棠,我觉得放你家里能好看点,添点颜色。”
池悦笙的目光落在花瓣上,没什么波澜,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语气里带着点疏离的冷意:
“徐赞,我家里冷清惯了,养这些东西,怕养死。”
徐赞哑口无言,怎么出了个门,这人就变了个样。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见池悦笙站起身,往卧室走,走到门口时停下,背对着他说了一句:
“你先回去吧,我身体已经好了,不用再麻烦你了。”
徐赞愣在原地,看着池悦笙高大的背影,心口那一团从清晨就开始烧着的火慢慢地冷却。
他听见自己说:
“那行,我先回去,你有事儿就打电话。”
一个成年人,总归是要给彼此留□□面。
可能徐赞越界了,只是这三天的相处麻痹了他的感官,他以为池悦笙把他当成了不一样的朋友,实际上,两个人也只是刚刚熟悉起来的陌生人而已,而这种熟悉,立马就被池悦笙掐断,不留下半点念想给徐赞。
徐赞东西不多,很快就装好了,他把钥匙放在桌上,对着卧室说了一句:
我走啦。“”
很快,池悦笙听见门被带上的声音。
现在听,只觉得刺耳,跟清晨时的心境全然不同。
那时候,他有被人重视的喜悦,有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期待,现在,他听着细微的嗡鸣还在延长,感觉心脏仿佛被掏了一个洞,冷风正在往里灌。
这一瞬间,他突然有了一秒钟的表情龟裂。
眼神里多了茫然无措,长睫毛颤颤巍巍,仿佛积蓄着一汪水,他就像一个小孩,还在等着大人来教他,怎么生活,怎么长大,怎么爱人,怎么分辨虚情和假意。
可是,谁能告诉他呢?
没有人。
池悦笙在门后坐了很久,直到腿麻得失去知觉,才撑着门板慢慢站起来。
他扶着墙往客厅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厉害。
刚走到餐桌旁,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般疼起来,一股酸水直往喉咙里涌。
他踉跄着扑到洗手间,双手撑在马桶边缘,弯着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早上吃的豆浆和包子全吐了出来,胃里空荡荡的,只剩下灼烧般的痛感。
他咳得眼泪都出来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瓷砖上,晕开湿痕。
吐完后,他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胸口还在不停起伏。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浑身没力气,连抬手的劲儿都没有,身体像被灌了铅似的,间歇性地不能动。
他盯着天花板,眼神涣散,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师娘刚才在客厅里说的话,一句句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悦笙,你师傅养你这么大,教你学戏,现在你弟弟病了,只有你能救他,你怎么能不管呢?”
“我们家对你不薄吧,现在让你帮个忙,你就推三阻四的?”
“你弟弟还小,他不能有事啊!你要是不帮他,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良心过得去吗?你师傅要是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那些话在他脑子里反复回档,循环往复,让他头痛欲裂。
他想捂住耳朵,可手臂却像被钉住了,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只能任由那些声音在脑海里肆虐,每一个字都在提醒他:你该报恩,你不能拒绝。
可是,他不是已经用行动报过一次恩了吗?
他摸了摸脖子,那里横亘了一道疤,医生说在近一点,气管就会被直接切断。
为什么师娘还让他报恩,他单薄苍白的生命里,还能有什么价值去报恩?
为什么人生不能像一场团员戏一样呢?前面无论怎么发展,最后都能圆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终于能活动了。
他撑着墙壁慢慢站起来,看着马桶里的狼藉,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麻木。
他打开水龙头,接了点冷水,用手捧着往脸上泼,冰冷的水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然后,他拿起马桶刷,一点一点地清理着马桶里的呕吐物。
动作很慢,很笨拙,每一下都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
清理完后,他又用抹布擦了擦地上的水渍,把用过的抹布洗干净晾好。
他就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机械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
回到客厅,他看见餐桌上的秋海棠,他走过去,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又迅速收了回来。
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皱了皱眉,走到沙发旁坐下,蜷缩在沙发角落里,把自己裹成一团。
茶几上放着桃酥,过了好一会儿,他伸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
桃酥口感松软甜蜜,舌尖裹着脆皮,然后又慢慢化开,这味道确实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