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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似是故人来（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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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姜慢腾腾地吃完早饭，已经是正午了，车行在蜿蜒的高速公路上，天空澄澈湛蓝。
“尚……尚善妹妹，”周姜转回头去，“麻烦你帮我拿一下我的包。”
尚善一伸手就递给他了：“叫我尚善就行。”
“好。”周姜应下，从随身背的包里拿出药来吃。盐酸齐拉西酮、氟西汀，还有一些说不上名字的营养素，周姜一股脑地往嘴里放了，药物在口腔里停留的感觉并不好，他喝了一大口水，勉强咽了。
“你怎么吃这么多药？”尚善接过他的包重新搁在后座上。
周姜做完这些动作后感到很累，他乏力地靠着椅背慢慢说：“有精神病，要控制。”
于未闻言看了他一眼，他却已经闭起眼睛来了。
“精神病？”尚善却凑上前，从驾驶座和副驾驶中间探出头来，“抑郁症吗？”
听见“抑郁症”三个字，于未像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似的猛地清醒过来，右脚不自觉踩下刹车。
周姜睁开眼看尚善：“嗯，你怎么知道？”
尚善说：“我也有抑郁症，我们宿舍四个人，三个人都有抑郁症。”
周姜却轻笑了一声，说：“你们学校给你们发的问卷上说的吧？”
“嗯，你怎么知道？”尚善盯着他的侧脸，那确实是一张很精致的脸，像尚善这样不喜欢男生的人也会多看几眼。
周姜说：“按照那问卷上的说法，是个人都有抑郁症了。你们辅导员是不是还找你们谈话了？”
“啧，”尚善倒回座位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周姜淡淡道：“我上大学那会儿也这样。”
说话间，周姜感觉于未在盯着他，那种感觉太强烈、持续的时间太长，长到周姜以为车已经停下来了。
他略带疑惑地转过头——原来于未没有在看他，只是嘴角抿得紧紧的，本来是有些下弯的浓眉现在也倒插在眉心，表情很严肃，但周姜莫名觉得他有些悲伤。
“于导，你上大学的时候也这样吗？”尚善问道。
于未的五官一下子舒展开来，恢复了平常那样随时带着笑意的表情：“我？我没上过大学。”
尚善奇道：“啊，那你高中毕业就开始当导游了？”
“嗯，高中毕业考了导游证，就跟着我爸做旅行社了。”于未笑道。
“真厉害，”尚善叹了口气，把猫从笼子里抱出来，“我高中毕业的时候还在家里因为不想洗碗被我爸妈骂呢。”
周姜将眼神从于未脸上转开，视线下滑的时候，看到了于未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他的右手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于未和尚善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周姜扭头看着窗外迅速闪过的风景，脑海里闪过不知在哪看过的说法，右手中指戴戒指，说明这个人正在热恋中。
周姜用手撑着下巴，想起来阮祁元跟他说凌枫快要结婚的事，他突然很想叹一口气，二十七岁了，感觉身边的人都心有归处，自己还陷在一段失败的感情里无法自拔。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手机贴着周姜的腿震动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啧。”肯定是阮祁元趁他不注意把铃声换掉的，周姜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传来沉稳的男声，和阮祁元形成了鲜明的区别：“周姜？”
“嗯，城哥。”周姜应声。
蔺城低笑了两声：“我听祁元说你去旅游了？”
“嗯，刚出发。”
“两年了，真难得你能走出家门，”蔺城带着笑意，“你什么时候到上海？我们该见一面了。”
周姜想了一下，说：“应该……一周？”
“蔺总~”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娇弱的呼喊。
蔺城很快地说：“好，到时候联系。”接着把电话挂了，连说再见的时间都没留给周姜。
手机安静下来，周姜更郁闷了，一旁一直在偷瞄他的于未眼见他的唇从一条直线变成了下弯的弧线。
于未决定做点什么：“周先生，你要吃糖吗？”
“嗯？”周姜像上课被老师点名似的突然紧张起来，“哦，都，都可以。”
于未笑了笑，从上衣兜里摸出一把糖来：“自己挑。”
周姜捡了颗大白兔放进嘴里，甜味化开的瞬间，他才闻到弥漫在整个车内的辣条味，他转头，看见尚善正吃着辣条玩手机，见他转头，略带疑惑地抬眼看了他一眼。
尚善：“？”
“曲奇闻到零食的味道会……”周姜吸了口气。
“流口水！”尚善看着曲奇惊呼，嘴里的辣条也来不及咽，连忙拿纸包住曲奇的嘴，“老天！坐垫上都是！”
周姜闭了闭眼睛。
曲奇倔强地扭着头不让尚善给它擦嘴，还伸头去够尚善手里的零食。
尚善一边躲一边给曲奇善后，实在被黏得没招了，只好使出平常训练猫的技能：“坐！”
曲奇果然很听话，一听口令就自己坐得正正的。尚善这才松了口气。
“为什么养金毛啊？养只边牧更好吧，那才叫听话呢。”尚善说。
周姜正把头靠在窗户上闭目养神，闻言悠悠地说：“因为没捡到啊。”
“原来是捡的啊？”于未即使开着车也随时在注意他们的对话，“曲奇被养得真好，怎么捡的呀，周先生？”
记忆在回溯，抑郁症连带影响到周姜的记忆力，但他却清楚地记得那一天。
街边的火锅店，加了一盆干辣椒的火锅，沾满红油的食物，围观起哄的人群，摄像头正对着的是周姜为难的脸，手机那头是填着五万人的直播间。
“吃啊！快吃！”
“吃完了哥哥给你刷嘉年华！”
“快吃啊，不说是全网最会吃辣的博主吗？”
“……”
人群起哄的声音和直播间人们快速闪过的评论冲击着周姜的感官，他的胃像火烧一般的疼，他拱起身子，豆大的汗珠不住地从他额头留下。
纪忱舟就坐在旁边，小声对他说：“得吃啊，周姜，你看大家就爱看这个，直播间快六万人了，你知道我们今晚挣了多少吗？”
“五十万。”纪忱舟用手挡着嘴凑在他耳边说话，那声音仿佛催命的厉鬼，“你把这些吃了，还能再来五十万。”
周姜忍着一阵一阵翻涌的胃酸，看着纪忱舟像要哭出来了：“忱舟，我吃不下了。”
“啧。”纪忱舟瞬间皱起眉头，一脸不满意地看着他。他知道周姜一看到这个表情就会乖乖听话。
果然，周姜身子一抖，红着眼圈拿起筷子，再次将那裹满大量辣椒的肉一块一块塞进嘴里。
四周人群开始欢呼，直播间的礼物特效不断闪烁，照亮了纪忱舟大笑时露出的森白牙齿。
强烈的辛辣让周姜的口腔一跳一跳地疼，他多希望自己已经麻木了，但生理性泪水还是不断夺眶而出，流到嘴里，满口的辛辣里也泛了苦涩。
是夜，看客散去，周姜独自走路回家，山城的路大多是上楼梯、下楼梯，周姜爬了几级台阶就走不动了，胃疼得让他想在地上打滚。
“呕、呕——”周姜扶着墙干呕几声，连忙找了个大垃圾桶，对着就吐了出来“呕——咳咳，呕……”
整个食道像被刀刮过一样疼，周姜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吐过之后感觉全身都没力气了，他原地靠墙坐了下来。
路边一排黄色的路灯兀自亮着，周姜抬起头的时候，那些建在半山腰的房子上挂着大大小小的“xx老火锅”招牌，那些房子长得好高，它们好像全都在俯视这个坐在不知名小巷里的青年。
周姜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打算接着往上走。起身的时候，那几个大垃圾桶间隙里的一个肥料袋子却突然发出异响。
周姜往旁边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
一颗尖利的小牙率先突破袋子的束缚，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呜呜”声，那分明是小动物的声音。
周姜松了口气，走上前扯开拴在袋口的绳子，打开袋子，一只小小的金毛犬睁大眼睛看着他，一颗牙齿还卡在袋子上，见到有人来了，小狗剧烈挣扎起来，一下把麻袋扯出拳头那么大的洞来。
“呜汪！”估计是没被教过，小狗叫得不太标准。
周姜嘴角勾了勾，捏着小狗的后颈皮将它提了起来。
“呜汪！”
后座上曲奇叫了一声，周姜回过神，脸上不禁带了点笑意：“在路边就捡到了。”
于未闻言笑了一声：“运气那么好，我在路边都没见过流浪的猫猫狗狗。”
“嗯？”一直在后座玩手机的尚善突然凑到主驾和副驾中间，“这是你吗？”
于未和周姜同时扭头，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周姜的脸。
“我们今天来到了湖南，吃辣小王子来体验湖南的爆辣……”视频里的人有和周姜一模一样的容貌和声音。
于未惊奇地看了周姜一眼：“周先生，原来你是美食博主啊！”
掉马甲的尴尬和过往回忆的不快一起砸在周姜身上，他的脸唰地白了，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方躲起来。
如果可以，周姜宁愿从来没做过美食博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