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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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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和闻青相处得越久,越发觉这人对外委实虚假,什么冷若冰霜,孤傲清高,全是妄言。
第一个冬日,清净峰尚未落雪,闻青便披上了狐毛大氅,火红的绒毛将他的脖颈包裹得严实,一点也瞧不见,下巴颏也几乎都藏了进去。
我乍然看见他的新衣服,差点没认出人来,讷讷站在门口,直到他侧身而过,绒毛扫了我一脸才恍然回神。
“你很怕冷?”
闻青点头,打了一桶水,用灵力煨热后擦拭手脸。
“你活得也太精细了。”
我感慨,还从没见过哪个修士怕冷,大多如我这般一身束袖劲装从春穿到冬。我忍不住上手,那狐毛柔软暖和,手不自觉往里钻,竟碰到一片软和温热的地方。
闻青骤然后退,含怒瞪我,天在水架在我脖颈上。我悻悻收手,尬道:“没见过这等好东西,不是诚心与你作对,看在我孤陋寡闻的份上就饶了我吧。”
闻青收回剑,往屋里去,我以为他对我生厌不愿见我,结果不多时,一件墨色豹皮氅衣砸到我怀中。
“合身的氅衣我也不多,这件是我去年穿过的,你将就穿。”
我心底一热,脸上笑意藏不住,快速往身上一套,真暖和,还带着淡淡的馨香,我托起领口,用力吸了一口气,抬头见闻青咬牙,一扭头走了。
我得了好处,自然更加殷勤,恨不得和闻青融为一体,或者变成挂件挂在他身上。
有时在其他山峰碰见衍天宗弟子,总能远远看见有人指着我二人窃窃私语,偶尔还捂脸嬉笑,我道是讥讽我二人穿着似凡人,恶狠狠瞟他们一眼。
闻青对此从不表态,我猜他这些年早已习惯,但再坚硬的心也经不住常年斧凿,我拍着他的肩,正要宽慰,突然发现他肩膀如此单薄,霎时愣住,直到闻青回眸威胁般扫我一眼,才清醒过来。
“不用在意他们的目光,他们得不到这样的好物件,嫉妒你呢。”
闻青顿步回首,用一言难尽的目光上下打量我,最后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我挠头,不解其意。
10.
在衍天宗偷师两年,别的没学到,光学会偷懒,也不知道回御虚宗后师父会不会把我摁在地上打。
即使那样,我还是要说,偷懒真爽。
尤其是冬日,天未黑就上床,天大亮还不起。另,第一个冬日我成功上了闻青的床,借口冬日苦寒,实为暗中偷师。当然,结果我刚才说了,就学会了偷懒。
闻青真会过日子,用暖炉将床烘得暖洋洋的,等我们上床,像是进了温泉汤,舒服得根本不想起。
有时候我醒来搂着闻青,起初我还害臊,觉得自己亵渎了闻青,趁着闻青熟睡,赶紧背过身去,那两年都是这样过的。
直到十七岁这年的冬天,我做了个梦,惊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真的亵渎了闻青。梦里的劲和醒来的惊愕使我愣愣坐在床上,不敢动,没成想闻青哼哼着醒来,睁着一只眼瞧我,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登时清醒,抄起枕头就给我几下。
我又不敢还手,又不知作何解释,只能蹲在地上抱头任他打。
闻青打得脸都热红了才停手,我蹲着低声解释:“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真不是有意要……那啥,我错了,真的。”
靠着我撒泼打滚,胡搅蛮缠,总算是保住了我在床的一席之地。
但来年开春,山顶冰雪刚开始消融,闻青便一卷棉被,把我的家伙全丢了出去,我摸摸鼻子,把它们抱回我那小破屋。
11.
好在分床睡了不到三个月,初夏时节,衍天宗属地遭遇魔物入侵,宗门派闻青领队下山伏魔,我虽是御虚宗弟子,但在衍天宗白吃白喝白住两年,自然责无旁贷。
我事先未曾告知,只是出发那日,待闻青整队完毕,从旁边高树一跃而下,站在闻青身侧,“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闻青冷哼一声,“呆子,早看见你了。”
对我的好心好意不置一词,对我的隐匿之术指指点点。
“那是,什么瞒得过闻榜首。不如你私下多教教我?”我吹捧闻青,但只瞧见闻青留给我的后脑勺和一缕发丝,如此冷淡,好在我极会开导自我,否则要咬着手帕打道回府了。
闻青从未下过山,也不常与人来往,第一次领队便拨了足足百人,他恐怕招呼不下来,我得跟着帮衬些。
然而我失算了,那些衍天宗弟子见了闻青跟狗见了骨头一样,光会摇尾巴,闻青要他们往东,绝不往西,一点出手的机会也不给我,气得我夜里直骂:“能不能有点骨气!”
闻青推门而入,“谁?”
“我。”我讪笑道,“你住这儿?”
闻青说弟子众多,镇上客栈容纳不下,只能两人一间,我强压嘴角笑意,赶忙铺开被子,一块躺在床上,惊觉上一次同床共枕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
自打我住进闻青的屋,还没有被赶出来这么久过,连去年春夏升温,也靠着我脸厚如墙硬是赖着没肯搬出。
虽然白天也时常形影不离,但晚上谈话,总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闻青躺下便要睡觉,被我摇醒。
刚到镇上碰到一个衍天宗多年前便下山游历的弟子唤闻青“柳闻情”,我以为是误认,但闻青也应声。虽是闻青私事,实在好奇,旁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夜里四下无人,正好打听一二。
闻青解释他原名柳闻情,十岁那年决心修无情道,山阳道人做主抹去柳、情,改名闻青。
怕他又睡下,我也讲我名字的由来。
“我师父在汨罗江捡到一对婴孩,其一便是我,据说尚在襁褓,被丢弃在两棵树中间,有一棵是李树,就给我取名李怀罗。我师父这个臭文盲,取个名字都不如你的好听。”
闻青失神片刻,淡淡道:“也好听。”我说你但凡笑一笑,这话可信度也能高些,闻青道:“爱听不听。”又把脸侧过去。
“听听听!”我捧着闻青的脸,让他面向我。
闻青知我嘴碎,没再计较,“另一个婴孩,你可曾见过?”
我诚然摇头,“不知道在哪儿,师父说被另外的人捡走了。你想见他?”
心道闻青要是敢说想,我一定先找到那人将他丢到深山老林去喂狼。
良久,闻青缓缓摇头,“听闻汨罗江风景独好。”
我笑:“离衍天宗十万八千里,你也听闻了?”
闻青又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越是烦我,我越想欺负他,总归他不会真拿剑劈我。
许是太久未曾同榻而眠,这天夜里我迟迟未能入睡。窗纸波如蝉翼,窗棂四四方方,漏进来些许碎寒光,一片片,随风而动,我盯着那月光,追着光看去,目光落在了闻青面上。
他又把脸缩在被子里,一片寒光正巧掉在他鼻翼和薄被的交接处,我心下一动,悄悄勾走被子,露出闻青的唇,月光一晃,照得那唇水润亮泽,我盯着瞧了许久,鬼使神差地贴了上去。热热的,许是在被子里闷久了,还很软。
我猛地直起身,为自己鲁莽举动懊恼之际,猝然看见闻青泛红的耳垂,脑子里嗡的一声响,胸口擂鼓似的跳得厉害,眼前茫白,最后也学他躺下,把被子盖过头顶,想把自己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