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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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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订单多，工人们加班加点，程静延也陪着在生产线上熬，平时坐办公室的人都得打打下手帮帮忙。
小时候放假，他哥辗转于各个补习班，程静延则被带来厂里，哪里缺人他顶上，老师傅手把手教，不会因为他是老板儿子放松标准。
程静延熟练地绑着钩，林昊忽然来了电话：“李荣星组了个麻将局，来不来？”
“不去了。”程静延说，“我还在厂子里。”
林昊说：“知道你最近忙，约到了零点，我替你打几局，后面你来了我就退了。”
“好。”
零点才到，被分到质检的财务就按了下班铃，工人们把活儿收了尾便四散了。
这是程静延接手以后定的规矩，所有人加班最多加到零点，倒班的人第二天六点才能上工，严防疲劳作业。
程静延摘下指套，在位置上锤了捶后腰。保安科的人要开始巡厂，程静延打了声招呼，回到办公室仰头小憩了会儿，直到巡完整栋楼的保安过来敲了敲门，他才睁眼，慢慢走到停车场，整个人像是栽进车里般。
八月底到九月中这段时间，随着淡水捕捞第二波旺季到来，以及欧美市场的圣诞采购季的需求，厂子都要忙上一阵，如无意外，这种从早到晚的高强度工作状态，还要持续一周。
程静延没开空调，按下车窗，让已然带着一丝凉意的夜风吹进车里。
比起打麻将，他当然更想回家休息。可李荣星在贷款这件事上帮了程静延大忙，他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
手机亮了亮，林昊发了条催促的消息，程静延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已经在路上了，但随即便点开朋友圈的红点，发现几分钟前“A智清洁智能设备有限公司何明深”有一条新动态：“炒菜声、走路声、拉椅子声，声声入耳。”配图是一张夜空。
程静延往车窗外对比一看，没忍住笑了，给他评论了一张现拍的月亮。
何明深的消息马上发来：【你也没睡吗？】
【刚下班。】程静延回。
何明深说：【好辛苦。】
程静延看着这三个干巴巴的字，也干巴巴地回了【是啊】两字，便把手机一放，启动了车子。
累了一天的人实在很难再为了一段闲聊想些有趣的话，程静延以为他们的对话已经结束，不料何明深推送来一家中医推拿馆。
【我教练说这家不错，你有需要可以去。】
既然聊天又起了头，程静延也跟着接了下去：【好，谢谢。】
何明深这时候回得很快，似乎怕程静延以为他是乱推荐的，补充道：【不止我教练，很多拳击馆的拳手都会去那里，还有一个很出名的运动员也去过。】
【真的。】何明深强调。
程静延莫名被逗笑了，估摸自己再不回复，何明深就要去找那位运动员推拿的证据发过来。
【那你去过吗？体验怎么样？】程静延问。
何明深老老实实回答：【我没去过，那里太贵了。】
程静延没多想，说：【林昊说找你下了订单，怎么没犒劳犒劳自己？】签字给定金那天，程静延还分别收到了来自林昊和何明深的消息，一个为了向他证明自己不是画饼，另一个则是道谢。
具体金额不清楚，但程静延推测何明深到手提成估计也有小几万，推拿最贵不过几千一小时，何明深又是打拳的，不至于这些钱都花不起。
可何明深很久没有回复。
借着等红灯时，程静延看了眼屏幕，对话框上面的“对方正在输入…”频繁出现，却始终没有只言片语发来。
程静延微微坐直了些，想起上次送何明深去公司，回来后顺手查了查，一间平平无奇的民营公司，二十多年前算得上行业翘楚，后来智能清洁设备领域更新迭代太快，他们研发跟不上，十年前就有些没落了，都在吃过去的老本，生意不上不下、勉强维持。
不过公司老板热衷于做慈善，一直都在资助困难学子和困境女性，公司还和市里残疾人协会对接，提供了不少帮扶岗位。
当时看完这些信息，程静延只是有些疑惑何明深怎么会在这种公司做销售，后来一忙，连这个疑惑也抛之脑后。
程静延回过神来，压着绿灯最后几秒过了路口，不由得把那些忽视的不对劲串联起来，隐约有了猜测。
何明深的消息终于还是发了过来：【我要还债，存不了什么钱，不舍得去这些地方。】
猜测有了答案，程静延吁一口长气。
按照大部分人二十二岁大学毕业的时间线，何明深迄今为止也工作五、六年了，是什么样的债、多大的债，才会到现在依然还不清呢？
何明深这时又不懂得解释，似乎随意等别人臆测，然后等别人选择以何种态度看待和对待他。
“啧。”程静延蹙眉，把车停在路边，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走了几圈，直接给何明深打去电话：“你要睡了吗？”
“没睡！”何明深对这个电话十分措手不及，一阵窸窣后，他从床上跑到桌边，坐得和班级里最听话的学生一样，“怎、怎么了吗？”
程静延说：“李荣星约我打麻将，不过我刚加完班，怕打不过他们，不如你和我一起，两个人总好过我一个。”
“可……可我也不太会。”
“没关系，我教你。”程静延像拿着小红花的老师，“要是输了算我的，要是赢了，我们俩一起去那家推拿馆，怎么样？”
“那好吧……”何明深说。
好学生是不会拒绝拿到小红花的。
何明深不记得自己怎么坐上程静延的车。带着草木香的风在鼻尖打了个转，他恍然发现，这辆在半夜一点时驶向江边水会的车，恰似出现在生活里的程静延一样，莫名其妙又畅通无阻。
“你在想什么？”程静延问。
“我很怕麻烦别人，但好像总在麻烦你……”
察觉到何明深的言犹未尽，程静延没有说话。
何明深：“别人跟我说，当有人要对我好的时候，坦然接受然后直接说谢谢就可以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的。”他摸摸耳朵，有些懊恼：“我又对你说这些……”
和认识程静延以后做的所有事、说的所有话一样，何明深总是毫不迟疑的先做、先说，然后才开始反思，是不是应该婉言拒绝，或至少不要答应得这么快。
在对待程静延时，何明深既怕自己想得太多，又怕自己想得太少。
归根结底，是因为程静延和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其他人不同，别人是来去匆匆的行人，但程静延和他并行了，走快时会等等他，走慢时会叫住他，有时会彼此迁就，走到自己并不常行的那条路上，却也不觉得气闷或害怕，盖因他有了同路人。
何明深模模糊糊碰到了建立亲密关系的入口，并不是亲情、爱情，居然是一段友情，那也够让他惊奇的了。
程静延沉吟许久，问：“如果对你好的人其实另有所图，你还能坦然接受吗？”
很直接、也很伤人，但何明深十分平静：“如果我无法拒绝对方的好意，那对方要从我这里拿走什么的时候，我当然也拒绝不了。”
不料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的程静延看了何明深几眼：“你倒是……挺豁达的。”
何明深从程静延“精挑细选”过的评价里，终于读出一点程静延对自己的看法，很苍白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不擅长人际交往，并不是智商有问题。”
程静延失笑：“你误会了。”
是吗？何明深怀疑地投来一眼。
“总而言之，”何明深说，“即使有人这么说，但我能坦然接受好意的人根本没几个。”
关系的展开总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哪怕是释放互说“你好”这类微小的善意，也需要先相信对方是个能好好交流的正常人。
程静延笑着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
“谢我人还不错，”车子开上跨江大桥，江心的清风把他们两个人的头发吹得飞扬，一晃眼，以为是放学路上随处可见的奔跑的少年，程静延笑了笑，“谢你的信任。”
何明深对着后视镜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心想，长大可真好。
拐下下坡路段继续行驶一小段路，一栋占地极广的中式别墅出现在何明深眼前。沿着庭院外围的车道开到停车场，程静延拿出磁卡刷开其中一部电梯，从透明轿厢往外看，何明深才发现原来别墅的后半部分是建在江面上，还搭出宽敞的后院，中间延伸出一道长长的木栈道码头，停泊着造型不一的游船。
“今天太晚了，下个月找个天气好的时候可以要一艘船，游到碧波村的十里荷塘再回来。”
何明深回过神，看见程静延的手一直挡在电梯门上。他露怯多次，已经没什么难为情的，赶紧走出电梯，对程静延说“好啊”。
践了这次的约，还有下次。同行的路又长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