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4、第五十四章 突破口 ...
-
明面上的阻力与暗地里的流言，如同粘稠的蛛网，缠绕着林薇在“明珠制造”的每一步。她知道，与刘凯、王启明等人正面硬碰，只会陷入无休止的扯皮和消耗战中，必须另辟蹊径。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些沉默的、真正与机器和产品打交道的基层。
她想起了那位在车间角落里，面对设备精度问题眉头紧锁、却又欲言又止的老工程师。直觉告诉她，那里或许藏着钥匙。
她没有大张旗鼓地找人，而是选择了一个午休时间。大部分员工都去了食堂，车间里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在赶工或休息的人。她换了一身简便的休闲装，手里拿着两个在厂区门口水果店买的新鲜苹果，看似随意地踱步到了那位老师傅所在的工位附近。
老师傅正坐在小凳子上，对着一个复杂的零件图纸发呆，手里拿着个冷掉的馒头啃着，花白的头发在安全帽下显得有些凌乱。
“李师傅，还没去吃饭？”林薇自然地走近，语气轻松，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
李工抬起头，看到是林薇，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要站起来：“林总……”
“没事没事，您坐着。”林薇连忙摆手，顺势将手里的一个苹果递过去，“刚买的，挺甜，尝尝？老吃冷馒头对胃不好。”
李工看着那个红润的苹果，又看看林薇真诚而毫无架子的笑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低声道：“谢谢林总。”
林薇自己也拿了个苹果，在一旁的工具箱上随意坐下，小口啃着，仿佛只是路过歇脚。她没有立刻切入正题，而是看着那台略显陈旧的检测设备，像是闲聊般开口：“这机器有些年头了吧？我看精度好像有点跟不上了。”
李工叹了口气，咬了口苹果，甘甜的汁水似乎让他紧绷的神情松弛了些许：“是啊，快十年了。老伙计了，保养得再好，有些磨损也是没办法的。现在的新产品要求越来越高，它有点力不从心了。”
“厂里没考虑过更换或者大修吗？”林薇顺着话头问。
“申请过好几次了。”李工摇摇头，语气里带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报告打上去，总是石沉大海。上面要么说资金紧张，要么就说还能凑合用，让我们自己克服克服。”
“克服？”林薇微微蹙眉，“精度达不到，怎么克服？就像您上次说的，判合格还是不合格，很为难吧？”
李工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四周，压低了声音：“有时候……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报废率太高，考核过不了，奖金都得扣光。”他的话里透着深深的无力感。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这印证了她的猜测，质量问题的根源，不仅仅在设备，更在于一种扭曲的管理导向和妥协文化。
她看着李工那双布满老茧、沾着油污的手，以及他眉宇间那份属于技术人的执拗与无奈，决定不再绕弯子。她放下苹果，声音放得更低，却无比真诚：
“李师傅，我初来乍到，很多情况不了解。但我知道，‘明珠制造’不能再这么‘凑合’下去了。这次的质量事故，已经惊动了集团总部，也伤了很多老客户的心。如果再不想办法从根本上解决，恐怕……”
她顿了顿，看着李工的眼睛：“我知道您在这里干了很多年，对厂子有感情，也更懂这里真正的问题在哪里。我想听听您的实话，不是那些报告上的官样文章。您放心，您今天跟我说的任何话，出您口，入我耳，绝不会给您带来任何麻烦。我只是想真正做点事，把这个厂子拉回正轨。”
她的语气没有高高在上的命令，没有虚情假意的敷衍，只有一种平等的尊重和解决问题的迫切。
李工怔怔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地变幻着。他显然听过关于她的各种流言，也见识过之前总部来人的走马观花。但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孩，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恳。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薇以为他依旧会选择明哲保身。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而低沉：“林总……您是个真想做事的人。我看得出来。罢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他示意林薇再靠近些，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如同耳语：
“厂子的问题，根子烂了！不只是设备老旧那么简单！”
“采购和质检那边，猫腻大得很！有些次品原料，明明检测不合格，却被有意放行入库了！相关的原始记录，被人为修改过！”
“还有……那个叫‘信达材料’的供应商，您得重点查查！他们给的原料，价格是便宜，但质量极其不稳定，批次差异很大！但奇怪的是，他们总能拿到大单子！王启明和王总……跟他们走得太近了！私下里称兄道弟，饭局不断！”
李工的言辞激动起来，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懑：“我们下面的人不是瞎子！但谁敢说？说了也没用，反而会被穿小鞋！上次有个小伙子上报了一批料有问题，结果没两天就被调去看仓库了！”
“这次出事的那个批次，”他喘了口气，眼神锐利，“用的就是‘信达’提供的一批核心部件！我当时就觉得那批料手感不对，检测数据也在临界值疯狂跳动，我报了异常，但王启明那边大笔一挥，还是给放行了！结果怎么样？果然出大事了！”
一条条线索，如同暗夜中的闪电，瞬间劈开了迷雾！
人为修改记录！次品放行！特定供应商！管理层关联！
所有的指向都清晰起来——这不是简单的管理懈怠或能力不足，这背后很可能涉及系统性的、内外勾结的利益输送！而质量事故，只是这种腐败最终结出的恶果！
林薇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既为找到突破口而激动，也为这触目惊心的真相而愤怒。她努力保持冷静，追问道：“李师傅，您刚才说的这些，有证据吗？比如被修改的记录原件？或者异常报告的底单？”
李工苦笑一下：“修改记录的原件，估计早就被销毁了。但……我多了个心眼。每次发现异常又被迫放行后，我都会偷偷用手机拍下当时的检测仪器读数屏幕，和那份被修改后的报告放在一起拍。时间、批次号都对着上。照片都存在我一个旧的私人云盘里，没人知道。”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那个被调去看仓库的小伙子，他手里应该还有当时他提交的那份异常报告的复印件，上面有他的签名和日期，但被王启明驳回了。那小子憋着一肚子火呢。”
够了！这些已经足够了！
林薇紧紧握住李工粗糙的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李师傅，太感谢您了！您提供的这些信息，太重要了！我向您保证，绝不会让正直的人吃亏，也绝不会让搞鬼的人逍遥法外！”
李工看着林薇眼中燃烧的决绝火焰，混浊的眼睛里也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光。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离开车间时，午休尚未结束。阳光刺眼，但林薇却觉得眼前的道路从未如此清晰过。
她拿到了撕开黑幕的第一把，也是最关键的一把钥匙。
突破口，已经打开。接下来，就是将这把钥匙，插进锁孔，狠狠扭转的时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