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污名与余烬 ...
-
祁安在秦淮走后的第五天,才勉强能从床上坐起来。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斜斜地切进来,在被子上投下一块暖融融的光斑。他伸出手,指尖穿过那片光亮,能感觉到细碎的暖意落在皮肤上,却驱不散骨头缝里的寒意。护士端来温水和药片,看着他把白色的药片一一吞下,又叮嘱道:“祁先生,您的身体还很虚弱,千万不能再受刺激了。”
祁安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羽毛:“我知道了。”
护士走后,病房里又恢复了寂静。他拿起放在枕边的书,是那本带着秦淮字迹的《小王子》,可目光落在书页上,那些铅字却像活过来似的,一个个往他眼睛里钻,最终都变成了秦淮离开时的背影。
他合上书,放回枕边,目光转向窗外。楼下的花园里,几个穿着病号服的人在散步,步伐缓慢,却带着一种对生命的执着。祁安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自己像一株被连根拔起的铃兰,明明还带着绿意,却已经失去了扎根土壤的力气。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医生”两个字。他划开接听,那边传来主治医生沉稳的声音:“祁安,你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情况……比预想中稳定一些。虽然还是不乐观,但至少没有继续恶化。”
祁安的心跳微微漏了一拍:“谢谢医生。”
“你也别太担心,”医生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鼓励,“保持好心态,配合治疗,总会有希望的。对了,你的家属……还是联系不上吗?有些治疗方案,需要家属签字确认。”
家属。
这两个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他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我再想想办法,麻烦您了。”
挂了电话,他靠在床头,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秦淮那张写满悔恨的脸,可紧随其后的,是他对林清玉说“爱你”时的温柔语气。
他终究还是做不了那个“家属”。
正想着,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祁安以为是护士,睁开眼却看见林清玉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蛋糕盒,脸上带着甜得发腻的笑容。
“祁先生,感觉好点了吗?”林清玉走进来,把蛋糕盒放在床头柜上,“我听阿淮说你情况稳定了,特意买了蛋糕来看看你,算是……庆祝一下?”
祁安皱了皱眉,没说话。他不喜欢林清玉身上那股刻意的热情,像一层薄薄的糖衣,裹着说不出的冰冷。
林清玉像是没察觉到他的疏离,自顾自地打开蛋糕盒。里面是一个小巧的慕斯蛋糕,上面用奶油画着铃兰花的图案,精致得像件艺术品。
“你看,我特意让师傅做的铃兰图案,”林清玉笑着说,“阿淮说你以前最喜欢铃兰了,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喜欢。”
祁安的目光落在蛋糕上,那奶油勾勒的铃兰脆弱得像一触即碎的梦。他想起小时候,秦淮用糖纸给他折过铃兰,说要折满一罐子,等他长大了就串成项链。
“不用了,我不喜欢吃甜的。”祁安移开目光,语气冷淡。
林清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依旧保持着温和的语气:“也是,生病的人是不太想吃甜的。那……我放在这里,你想吃的时候再吃吧。”
他把蛋糕盒盖好,放在一边,目光在病房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床头柜上那本《小王子》上。
“这本书……”林清玉拿起书,翻了几页,看到扉页上秦淮的字迹,眼神闪了闪,“是阿淮写的吧?他以前就喜欢在书里乱写乱画,没想到现在还留着。”
祁安的指尖蜷缩起来,想说“放下”,却听见林清玉继续说:“说起来,昨天我整理阿淮的书房,还发现了好多你们以前的东西呢。有你画的画,还有你们一起攒的那些弹珠,阿淮说都扔了,我觉得怪可惜的,就收起来了。”
他顿了顿,看向祁安,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毕竟是那么多年的回忆,扔了挺可惜的,你说对吧?”
祁安看着他,忽然觉得很累。他不想再和林清玉周旋,也不想再听他那些意有所指的话。
“林先生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祁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累了,想休息。”
林清玉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放下书,看着祁安,眼神里的温和一点点褪去,露出底下的冰冷和算计。
“祁先生,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吗?”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是怕我在阿淮面前说你的坏话,还是怕我抢走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
祁安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抬起头,看着林清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清玉轻笑一声,走到病床边,俯身靠近祁安,声音压得很低,像毒蛇吐信,“就是想告诉你,别以为你装可怜,阿淮就会回到你身边。他爱的是我,不是你这个病秧子。”
他的呼吸带着甜腻的香水味,扑在祁安脸上,让他一阵反胃。
“你以为你生病,阿淮就能可怜你吗?”林清玉的声音里带着恶意的嘲讽,“他现在对我愧疚,不过是因为你要死了。等你死了,他很快就会忘了你,和我结婚,过我们的好日子。”
祁安的手指紧紧攥住被子,指节泛白,胸口的疼痛又开始蔓延。
“你滚。”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我滚?”林清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祁先生,这里是医院,不是你家,你凭什么让我滚?再说了,我是来看望病人的,有什么不对吗?”
他直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又恢复了那副温和无害的样子:“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和阿淮的订婚照已经拍完了,效果很好,阿淮说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等洗出来,我送你一张?让你也看看,我们有多般配。”
祁安闭上眼,不想再看林清玉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点仅存的、不想被彻底撕碎的回忆。
“我不想怎么样。”林清玉的语气又变得温柔起来,“就是想让你认清现实。祁安,你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你留不住阿淮,也留不住自己的命,何必呢?”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递到祁安面前:“你看,这是阿淮昨天给我买的项链,说是订婚礼物。好看吗?”
照片上,林清玉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铂金项链,吊坠是一朵小巧的铃兰,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祁安的目光落在那个铃兰吊坠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记得,自己出国前,秦淮曾说要送他一条铃兰项链,说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他的人。
如今,项链还在,只是戴在了别人的脖子上。
“好看吗?”林清玉又问了一遍,语气里的得意毫不掩饰。
祁安猛地别过头,胸口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祁先生,你怎么了?”林清玉像是被他吓到了,后退了一步,脸上却带着一丝看好戏的表情,“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叫护士?”
他嘴上说着要叫护士,脚步却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祁安咳得几乎蜷缩起来。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秦淮走了进来。他看到病房里的情景,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清玉,你在这里做什么?”秦淮的声音很冷,带着压抑的怒火。
林清玉像是被吓到了,连忙走到秦淮身边,眼眶红红的,带着委屈:“阿淮,我……我就是来看看祁先生,给他送个蛋糕,没想到……没想到祁先生好像不太高兴,还突然咳起来了,我不是故意的……”
他一边说一边抹眼泪,看起来可怜极了。
秦淮的目光落在祁安苍白的脸上,和他手里那条染了血的手帕上,脸色更加难看。他转向林清玉,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先回去。”
“阿淮……”林清玉还想说什么,却被秦淮冰冷的眼神打断了。
“回去。”秦淮的声音更冷了。
林清玉不敢再说什么,委屈地看了秦淮一眼,又怨毒地瞥了祁安一眼,转身走出了病房。
病房门关上的瞬间,秦淮立刻走到病床边,蹲下身,看着祁安,眼神里带着焦急和自责:“安安,你怎么样?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祁安抬起头,看着秦淮,眼底是一片死寂的荒芜。他没有回答秦淮的问题,只是轻声问:“项链……很好看。”
秦淮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安安,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了。”祁安打断他,声音轻得像叹息,“是我该认清现实了。”
他看着秦淮,嘴角勾起一抹苍白而凄凉的笑:“秦淮,你知道吗?他刚才说,等我死了,你就会忘了我,和他结婚,过你们的好日子。”
秦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伸出手,想握住祁安的手,却被祁安避开了。
“安安,不是的……”秦淮的声音发颤,“我不会忘的,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
“是吗?”祁安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就像你不会忘了你说过要娶我一样吗?”
秦淮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是啊,他说过要娶他,可他食言了。他说过永远不会忘,可他现在却陪着别人,给别人买订婚礼物,说着爱别人。
他还有什么资格说“不会忘”?
祁安看着秦淮痛苦的样子,心里却没有丝毫波澜。他慢慢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像梦呓:“秦淮,你走吧。”
“安安……”
“走啊。”祁安的声音陡然拔高,胸口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又咳了起来,“你留在这里做什么?看我笑话吗?还是觉得这样就能弥补你对我的亏欠?秦淮,你欠我的,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还清的!”
他咳得越来越厉害,眼泪混合着血从眼角滑落,滴在白色的被子上,像一朵朵绝望绽放的花。
秦淮看着祁安痛苦的样子,心脏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疼。他伸出手,紧紧握住祁安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安安,别这样对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好不好?就算是赎罪,让我赎罪,好不好?”
祁安没有回答他,只是任由眼泪和血一起滑落。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他的生命就像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而那个曾经许诺要为他挡风遮雨的人,却成了吹灭这烛火的最后一阵风。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可病房里却冷得像冰窖。输液管里的液体还在一滴一滴地滴落,敲打着寂静的病房,也敲打着两个再也回不去的人。
祁安知道,他和秦淮之间,只剩下最后一点余烬了。而这点余烬,也终将被风吹散,不留一丝痕迹。
就像那些开过又谢了的铃兰,最终只会化作泥土,被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