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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堕落的安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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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烬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在卧室的地毯上不知坐了多久。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没有完全拉拢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而变幻的光带,像一道划开黑暗的、虚假的伤口。
灵魂深处那场强制共振带来的剧烈冲击波正在缓慢平息,但余韵未消。一种奇异的、空洞的嗡鸣感充斥着他的意识,仿佛他的内在结构被刚才那场非人的连接永久地改变了、拓宽了,然后又被粗暴地抽空,留下一个冰冷的、回响着恶魔低语的巨大腔体。
指骨上的纹路和胸口的烙印不再灼痛,而是持续散发着一种低沉的、恒定的温热,如同内置的暖炉,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驱散着他身体的寒意,却也时刻提醒着他这“温暖”的来源。
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僵硬。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双腿有些发软。走进浴室,他甚至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向镜子。
镜中的男人面色依旧苍白,但那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和剧烈挣扎的痕迹似乎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死水般的麻木,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被强行注入的冰冷平静。那双曾经燃烧着恨意和愤怒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烬,深不见底,却不再有激烈的光芒。
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扑脸。冰冷的水流暂时刺激了皮肤,却无法穿透那层笼罩在灵魂之上的、由塞缪尔的力量构筑的诡异宁静。
他抬起头,水珠顺着下颌线滴落。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左胸衬衫下微微凸起的烙印轮廓,看着左手无名指上那圈在昏暗中仿佛自行微微发光的黑暗纹路。
厌恶感依然存在,恐惧也深植骨髓。
但除此之外,另一种更加诡异、更加危险的情绪,正如同深渊下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
那是一种……扭曲的认知。
他开始“理解”塞缪尔那套冰冷逻辑背后的某种可怕的“合理性”。绝对的力量,绝对的掌控,清晰的赏罚机制,不容置疑的规则……这一切虽然残酷,却消除了所有的不确定性。在这个体系下,只要“顺从”,就能得到“庇护”和“力量”。而反抗,则招致即刻的、毁灭性的打击。
就像一个被抛入暴风雪中的旅人,最终放弃寻找出路,而是选择蜷缩在一头巨兽的怀抱里——明知这头巨兽危险致命,它的怀抱冰冷刺骨,但至少,它能暂时隔绝外面那足以冻毙一切的风雪。
这是一种堕落的、绝望的……安心感。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指骨上的纹路轻微地悸动了一下,一股极其细微的、冰冷的信息流随之涌入——不是语言,更像是一种直觉性的提示:他父亲的主治医生威尔金斯教授,明天需要就一项新的治疗方案与他进行紧急沟通。
信息来得突兀,却清晰无比。
顾烬的心脏猛地一跳。父亲……
他甚至没有去思考这信息如何而来,第一时间抓起了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果然,屏幕上显示着十几个未接来电和数条未读信息,全都来自医院和威尔金斯教授,时间就在他刚才经历那场“强制缔约”的时候。最新的一条信息语气焦急,提及顾柯容的某项指标出现波动,需要尽快确定新的治疗方向。
一种熟悉的、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顾烬。父亲是他最后的精神支柱,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立刻回拨了威尔金斯教授的电话。电话几乎是被瞬间接起的。
“顾先生!谢天谢地!您终于回电了!”威尔金斯教授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顾老先生的情况有些变化,我们急需您授权……”
“我知道。”顾烬打断他,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是关于海马体靶向神经再生刺激方案的选择问题,对吗?我需要你们采用B方案,使用瑞士那家实验室的最新试剂,剂量和操作流程我会立刻发到你的加密邮箱。所有费用和资源,无需担心,我会即刻到位。”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死一般的沉默。威尔金斯教授显然被震住了。B方案?瑞士的最新技术?那是理论上最优但实施难度极高、几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调集资源的方案!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向顾烬详细说明情况!
“顾…顾先生……您…您是怎么……”威尔金斯教授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
“按我说的做。”顾烬的语气冰冷而绝对,没有丝毫讨论的余地,“立刻,马上。我要在明天早上看到方案启动的所有准备就绪。”
那语气中的强大自信和掌控力,甚至透过电话线,将远在医院的威尔金斯教授都震慑住了。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敢说一个“不”字,将会发生极其可怕的事情。
“……是!顾先生!我立刻去办!”威尔金斯教授几乎是下意识地应承下来,语气变得恭敬甚至带着一丝畏惧。
电话挂断。
顾烬站在原地,握着手机,手指微微颤抖。
他不是医学专家,他根本不懂什么海马体靶向刺激,更不知道什么瑞士的最新试剂。那些名词、方案、甚至那个实验室的名字,都是随着刚才那股冰冷的信息流,直接出现在他脑海里的。
是塞缪尔。
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以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拒绝的方式,给了他最精准、最强大的“支持”。
一股寒意再次爬上脊背,但这一次,寒意之中,却混杂着一丝……可耻的如释重负。
看,只要他“需要”,只要这需要符合塞缪尔的“规则”,力量就会涌来。问题就会解决。
他再次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那个刚刚以一种近乎神迹的方式,远程指挥了顶尖医疗团队的男人。
强大。高效。冷酷。
这真的是他吗?
还是说,这只是塞缪尔延伸出来的一个影子?
指骨上的纹路微微发热,仿佛在回应他的疑问,带着一种默许的、甚至鼓励的意味。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邮件提醒,来自一个他从未接触过、却莫名觉得熟悉的瑞士邮箱地址。邮件内容正是关于那份“最新试剂”的详细参数、使用授权书和……一份已经签署完毕、金额高得惊人的电子发票。所有障碍,在几句话之间,已被全部扫清。
效率高得令人恐惧。
顾烬靠着冰冷的洗手台,缓缓闭上眼睛。
抗拒吗?
是的。他抗拒这种被彻底操控的感觉。
但是……
他想起父亲可能因此获得的更好的治疗机会,想起刚才威尔金斯教授那从焦虑到敬畏的语气转变,想起那种一切尽在掌控的、强大的错觉……
一种深深的、无法言喻的疲惫感,混合着那扭曲的安心感,如同黑色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他挣扎得太久了,太累了。
也许……也许就这样放弃抵抗,彻底沉溺于这黑暗的力量,反而……更轻松一些?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悄然钻入他千疮百孔的心灵。
他走出浴室,没有开灯,直接将自己摔进了那张巨大而柔软的床里。床垫舒适得不可思议,仿佛能吞噬掉所有的压力和痛苦。
他以为自己会失眠,会沉浸在罪恶感和挣扎中。
然而,就在他躺下的瞬间,一股强大而温和的意志,通过指骨的纹路和胸口的烙印,轻柔地覆盖了他的意识。那并非塞缪尔本人的意识,更像是一道被设置好的、用于安抚所有物的程序。
所有的焦虑、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胡思乱想,都被这股力量温柔而坚定地抚平、驱散。他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只剩下一种昏沉的、无法抗拒的睡意。
几乎在几秒钟之内,他就陷入了无梦的、深沉的睡眠。
这是他自公司破产、父亲重病以来,睡得最沉、最毫无戒备的一觉。
没有噩梦,没有惊醒。
只有绝对的、被赐予的安宁。
窗外,城市的黑夜依旧喧嚣。
窗内,他沉沉睡去,身体微微蜷缩,左手无意识地搭在胸前,覆盖着那枚灼热的烙印,无名指上的黑色纹路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幽光。
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宿的迷途者。
尽管那归宿,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