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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番外一:余烬之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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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层公寓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复古的黄铜台灯,在宽大的红木书桌上投下一圈温暖的光晕。顾烬坐在灯下,指尖划过平板电脑上密密麻麻的并购条款,眉头微蹙,侧脸在光影下显得愈发瘦削分明。
距离那场“强制缔约”已过去数周。一种诡异的平衡在两人之间形成。塞缪尔并未时刻显现,但那无处不在的注视感和通过印记传来的、冰冷的力量流,已成为顾烬呼吸的一部分。他依旧去公司,发号施令,维持着“灰烬暴君”的表象,但内里某些东西,正不可逆转地缓慢质变。
比如,他发现自己开始习惯这间公寓。习惯空气中那丝冰冷的雪松硫磺味,习惯那些昂贵却毫无个人痕迹的物件,甚至……习惯在深夜工作时,感知到那个存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附近。
就像现在。
他没有回头,但指骨上的纹路微微发热,告诉他,塞缪尔正倚在书房的门框上,看着他。
顾烬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甚至没有改变呼吸的频率,只是心脏不受控制地缩紧了一瞬。他学会了在这种注视下维持表面的平静,这是一种必要的生存技能。
“一篇漏洞百出的合同,值得你耗费这么多时间?”塞缪尔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带着一丝慵懒的嘲弄。他缓步走近,阴影随之移动。
顾烬指尖停顿了一下。“法律需要程序,恶魔大人。”他的回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几乎是习惯性的刺,“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您一样,凭喜好随意篡改规则。”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这种细微的顶撞像是一种条件反射,是他残存的“自我”在无力地彰显存在。他等待着可能的惩罚——或许是指尖突如其来的灼痛,或许是脑海中尖锐的低语。
然而,什么都没有。
塞缪尔只是走到了书桌旁,冰凉的指尖随意地拂过桌面上摊开的几份纸质文件。然后,他做了一件让顾烬意想不到的事——他伸手,拿走了顾烬右手握着的电子笔。
动作很轻,甚至算不上抢夺。
顾烬下意识地抬头,撞入那双近在咫尺的熔金色竖瞳中。那里面没有怒意,也没有惯常的、看穿一切的玩味,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专注的审视。
“手伸出来。”塞缪尔命令道,语气平淡。
顾烬僵住,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动。
“需要我重复?”塞缪尔的语调微微压低,带上了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压力。
顾烬抿紧唇,极其缓慢地,将一直放在桌下的左手伸到了桌面上,摊开。他的掌心因为长期紧绷而微微潮湿,指节分明,苍白得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那圈黑色的指骨纹路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塞缪尔没有去看那纹路。他的目光落在顾烬的指尖,那里因为长时间翻阅文件和敲击屏幕,微微泛红,甚至有一处被纸张边缘划出的、几乎看不见的细小痕迹。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顾烬彻底愣住的事。
他拿起桌上那瓶极少被使用、价格堪比黄金的限量版奢华手部精华乳——那是这间公寓里无数他从未碰过的“摆设”之一——倒了一些在自己冰冷的掌心。
接着,他握住顾烬的手腕。
顾烬猛地一颤,下意识想抽回,却被那看似随意、实则无法撼动的力量定住。
“别动。”塞缪尔低声道,另一只手那带着精华乳的、冰凉的指尖,开始极其缓慢地、涂抹在顾烬的指节、虎口、和掌心。
顾烬浑身僵硬,呼吸停滞。
这不是惩罚。
这甚至算不上“感官支配”——塞缪尔并没有刻意放大他的触觉。那触感是正常的,除了对方指尖那异于常人的低温。
冰凉的、细腻的乳液被均匀涂抹开,滋润着干燥的皮肤,舒缓着那细微的、连顾烬自己都未曾在意过的疲惫感。塞缪尔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种程序般的精准和审视,仿佛在保养一件珍贵的乐器或武器。
但这太反常了。太……人性化了。以至于比任何直接的折磨更让顾烬感到毛骨悚然和……无所适从。
“您……做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塞缪尔没有抬眼,专注着手上的动作,熔金色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这具身体现在是属于我的重要资产,顾烬。”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如同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维持它的最佳状态,是我的责任。不必要的损耗,是对收藏品的不尊重。”
资产。收藏品。
冰冷的词汇,却配以如此……难以理解的行为。
顾烬说不出话,只能看着对方那冷白修长、非人的手指,在自己的皮肤上缓慢移动,带来一阵阵诡异的、混合着冰凉与细微滋润感的战栗。那感觉并不难受,甚至……某种程度上是舒适的。但这舒适感本身,就是最可怕的刑罚。
它模糊了界限。它让恨意变得无处着落,让恐惧变得复杂难言。
塞缪尔涂得很仔细,连指缝都没有放过。直到所有乳液都被吸收,顾烬的左手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微润的光泽,他才松开手。
“现在,顺眼多了。”他评价道,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刚刚只是完成了一项日常维护。
顾烬飞快地收回手,握紧,仿佛想藏起那上面残留的、不属于自己的冰冷触感和气息。指尖那细微的泛红和划痕确实消失了,被一种人工的、“被保养”过的完美所取代。
塞缪尔的目光重新落回他的脸上,似乎对他脸上那难以掩饰的混乱和一丝慌乱很满意。
“工作可以明天继续。”他宣布,“你该休息了。”
这一次,没有强制的睡意袭来。只是一个简单的命令。
但顾烬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立刻拒绝。
他看着塞缪尔转身离开书房的背影,看着那银发在昏暗光线下滑过的冷光,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一种比疼痛和恐惧更可怕的东西——习惯。
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的掌控,甚至……习惯这种扭曲的、看似“无害”的近距离接触。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被精心“保养”过的手,皮肤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凉的、带着奢华香气的触感。
没有灼痛,没有撕裂般的痛苦。
只有一种冰冷的、无声无息的侵蚀,像余烬中一丝看似温暖、实则致命的毒雾,正缓慢地渗入他仅存的壁垒,瓦解着他最后的防线。
他缓缓握紧那只手,指甲抵着掌心,却再也感觉不到之前那种清晰的、属于自我的疼痛。
只有一片被强行赋予的、光滑而冰冷的“完美”。
以及一种沉沦的、万劫不复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