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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e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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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盒子还静静躺在凌的手中,金属质感的玫红色塑料包装,程遂这辈子还没收到过这样的礼物。
如果此时有路人驻足观看,大概率会认为这是专属于情侣间的某种仪式,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街头,于人来人往中,一个向另一个递上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那里面只有两种可能性,钻石戒指,或是记忆芯片。
前者由大灾害前传承而来,后者则是近来时兴的纪念法,情侣们将刻有某段值得纪念的回忆以记忆读取的方式刻录出来,制成昂贵的长期储存芯片,送给对方,以示爱意永恒。
但此刻,身形更为高大的那位,视线却并未停留在那个盒子上,而是注视着另一位的眼睛,眼底藏着某种满溢的不可说情愫,但当事人对此并不知情,只嘴角扬起几不可察的弧度,似乎想问这里面是什么,却迟迟还未开口。
“你别问,放好,回家再拆。”凌将盒子塞到程遂手中,龇着牙笑得很张扬。
程遂收过盒子,揣到裤兜里:“谢谢。”
随后,他从身后拿出一只半个手掌大的机械件。
“作为回礼。”程遂道。
凌看到那黑漆漆的小机械,先是歪了歪头,眉头因为疑惑而微微皱起,随后接到手中,眼睛里闪出光彩:“这什么小玩意儿?”
那是一只用各式零散元件拼成的迷你机械件,蚂蚁形状。
黑漆漆的质感由各种黑色电镀板元件还原,触角纤细,通身看起来充满机械感,却又栩栩如生,拜程遂的手稳所赐。
凌的笑脸本就带着极为肆意的少年模样,此刻拿过那只小蚂蚁,更是开心得眼睛弯做月牙,放在手心仔细检视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放到幽影的中控台上,对程遂道谢:“谢谢医生,很可爱,我很喜欢。”
程遂并不知道蚂蚁对凌是否有什么特殊意义,或许有,或许代表了某个和程遂毫不相关的事件或人物,但对程遂来说,这概念就像是记忆芯片,储存了某段回忆,在回忆中,两人都处于脆弱而病态的不堪状态,但确实是独属于两人的回忆,而那只蚂蚁抱枕即是见证者。
幽影很快将两人送到皇后区最北边的拉圣腓街。在荒原城,每个街区都回应着不同人群的不同需求,而如果你是一个底层出身的穷小子,刚刚投身地下帮派或职业杀手行业,想为自己置办一套家伙事,好让自己看起来并非某个不可靠的愣头青,那拉圣腓街一定是第一选择,从合法的辅助元件到非法的改装枪支,再到不同价位的义体医生,只要钱足够,这里能买到一切。
某些情况下,钱不够也行,前提是你得证明自己拥有一项强于他人的技能,例如杀人的能力。
作为市政厅管辖部门的人员,程遂极少到这片街区,他的外表几乎看不出有义体改造甚至元件植入痕迹,到这地方来无异于小白兔掉进大灰狼堆。
不过在这点上,凌也不遑多让,既没有发光的义体眼,也没有机械义体手,程遂跟着凌走到一个兜售水烟的柜台前,接受各式义体改造过头的路人注目。
他们两人实在很显眼。
但凌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自信地半倚在玻璃柜台上,冲售货员扬了扬下巴。
那售货员皮肤很黑,衬得眼白十分明显,看到凌的到来,咧开嘴笑了起来,又露出一排银色牙齿,准确说,不是牙齿,是银色牙套,将整个下牙连同牙龈框在其中,一开口:“好久不见,小蚂蚁。”嗓音极其低沉,几乎快赶上某种汽车引擎。
程遂轻轻皱了皱眉。
凌浮夸地冲那人笑着:“好久不见,汤老板,看到我那么开心吗?”
“开心,”那人伸出一只黑手握了握凌:“又是一年瑞文日,你还没死,值得庆祝。”
“多谢汤老板的祝福,有你在,哪只蚂蚁都不敢死。”凌随即用眼神向那人示意了程遂:“不仅没死,还带了人来瑞文日。”
汤老板这时才看向程遂,过分干净的年轻人,眼底情绪却如寒潭般深不可测,直觉告诉他,这人像市政厅的。
“没问题,”汤老板侧过头,眼神看着斜角顶上架着的监控元件:“凌的朋友。”
程遂看向那监控,红色光点正审视着他,片刻后,汤老板点了点头,向着程遂展开双臂。
程遂向他走去,回以拥抱。
汤老板拍了拍程遂的背,低沉的声线在他耳边道:“欢迎你,朋友。”
程遂微微点头作为回应,之后,和笑得很肆意的凌一起绕身到柜台后,从侧门进入一个下行阶梯,然后是狭长又昏暗的通道。
就在程遂快要怀疑这一切的合理性时,凌突然停住脚步。
左右两边的墙上用喷漆涂画着两个词,左边是自由,右边是死亡。
“啧,我想想。”凌摸着下巴。
程遂皱起眉,这是某种解谜关卡?他能理解瑞文纪念日或许在某个地下据点举办庆典,为了防止市政厅或黑警蓝警突袭,需要设置审查甚至接头暗号,但之前的柜台看守和监控审查,以及如今这狭长的走道难道还不够?
却听凌又说道:“医生,抱歉,”少年冲程遂尴尬地笑了笑:“太久没来,密码好像被我忘了。”
昏暗中,程遂眉头微皱,他有些无奈,语气却十足温柔:“有线索或是提示吗?”
凌正靠在墙上,就在“死亡”这两个字旁,冲程遂笑着点头:“有的有的,线索是——面对暴政,荒原城人民的选择是?”
程遂挑了挑眉,这是个好问题。
按照写进荒原城暴动分子们基因里的信仰,正确答案只有自由,但自由最终导向了死亡。
程遂想了想,看着对自己颇为期待的凌,他有些慎重,最后答道:“向前接着走。”
既不是自由也不是死亡,这是荒原城人民的选择,反抗、死亡、之后,残存的火种选择继续向前。
凌似乎难得顿了顿,但这微妙的神情随即又被笑意掩去,少年的眼睛在昏暗通道中弯起一道月牙,随后竖起大拇指:“好选择,医生。”
程遂还在疑惑答案正确与否,凌已经伸手按下身旁“死亡”字样的顶端,墙壁上瞬地出现一道红色光线,自上而下勾出门框的形状,随后,红光闪动,那处墙壁往后脱离、滑动到一旁,露出墙后的世界。
鼎沸的人声随之传到程遂的耳朵里,似乎是个酒吧,躁动的红色霓虹灯逐渐占据视野,空气中充斥着酒精和某种糖制品的味道,确实是狂欢的氛围。
程遂还没来得及接收这份过量信息,却已经被凌牵住衣角,拽到门后,身后墙体缓缓合上、关闭。
“欢迎来到真正的拉圣腓街,医生。”凌回头凑到他耳边大声说道。
他有些无奈,但还是问道:“所以答案是死亡?”
凌摇摇头,笑得很开心:“不是,自由和死亡,或是往前走,都能到拉圣腓街,不同的出口而已,涂鸦只是涂鸦,医生。”
看来,就在程遂觉得自己已经能够识别凌随时随地的坑蒙拐骗后,凌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还早。
他没来由地想起一幅画面,大概是十一岁的某天中午,例行排队领完营养块和生长维生素,还没来得及吃,却被老师们组织着站在活动院中,齐齐观看新闻。
全息投影中,时任市长的某位银发男子站在市政厅广场前,身后跟着乌压压一片全副武装的蓝警,发表了一番小朋友不太能听懂的演讲,时下,由某个地下帮派带领的暴动正在反抗市政厅对个别区域进行宵禁的新政,或许是谈及这件事,市长说道:“荒原城的好市民们,请记住,永远不要相信暴乱分子的话,也不要回答他们的任何问题,他们谎话连篇。”
彼时的俞安贴在程遂身旁,对他小声地说着哥哥,我也想当蓝警。
而他那时更是早已神思漫游,满脑子都是藏在枕头下的那只魔方是否还有更优解,丝毫没去关注市长的话。
此刻,这句话却在十多年后又猛然浮上脑海。
他无奈地看着凌,任由对方将自己带往拉圣腓街中心区域,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还真是不能相信。
与宾吉街由霓虹灯和水烟雾营造出的氛围不同,拉圣腓街整体更为粗暴直接,无论是两边的店铺装潢还是售卖物品,只要是视野所及之处,机械和科技蓝光元素占据着主调,甚至在街头庆祝的人们,也都是用各式各样夸张的机械或是发着光的义体来作为参加庆典的标志。
程遂身旁吵吵嚷嚷走过一个装着发光蜘蛛电子眼的壮汉,让人悚然一惊,但那人看起来不像什么坏人,虽然面部的1/2被机械眼和缝合口所占据,但嘴上的笑容仍然很爽朗。
人潮如海浪般涌来,程遂在拥挤中勉强挤到凌前方一个身位,尽力用手臂开着路,下意识护着身后那位战力比他强上许多、或许是最为顶尖的职业杀手。
“医生,我们要到白色代码去,那边。”凌在他身后指着方向。
他比凌高出大概一个头,很容易就看到了东北方向的logo,就在喷泉背后,白色代码,似乎也是个酒吧,他点点头,带着凌往那方向走去。
“Crawler已经到了,正在等我们。”凌又继续道。
啧。程遂皱了皱眉。
拉圣腓街怎么那么多昆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