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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七章 阴影(关于李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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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家礼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指腹在他腕间细腻的皮肤上摩挲着。他凑近了些,呼吸扫过陆景尚的耳廓,声音因疲惫而嘶哑,却格外温柔:
“来嘛。”
陆景尚终于转过身。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像浸了水的金曜石,闪烁着复杂的光。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连家礼,仿佛在确认这个邀请里有多少真心,又有多少是出于补偿。
连家礼没有催促,只是维持着那个微微前倾的姿势,手依然轻轻握着他的手腕,感受着陆景尚的脉搏在指尖下跳动,一下,又一下,像是无声的回应。
终于,陆景尚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像是认命,又像是妥协。他闭上眼,轻轻向前凑去——
然而预想中的触碰并未落在唇上。
连家礼的吻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落在了他的额头上。那是一个克制到了极致的吻,温热,微潮,短暂得像一个错觉,却在接触的瞬间激起一阵无声的战栗。
陆景尚猛地睁开眼,撞进连家礼深邃的眸光里。那里没有戏谑,没有欲望,只有一片他看不太分明的、深沉如海的温柔。
“进去吧,小娇娇。”连家礼松开他的手,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只是那丝沙哑还未完全褪去,“早点休息。”
陆景尚怔怔地看着他,额头上那片肌肤像被烙过一样发烫。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推门下车。
夜风微凉,吹散了些许车内的暧昧。他站在车外,看着连家礼对他微微颔首,然后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彼此的视线。
直到车子驶远,融入夜色,陆景尚才抬手,指尖轻轻触碰到还残留着温热触感的额头。
这个吻,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它太轻,太克制,却比任何激烈的亲吻都更让他心跳失序。他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动。
连家礼透过后视镜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直到拐过街角,再也看不见。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指尖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小娇娇……”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脱口而出的昵称,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无奈的弧度。
今夜,他原本可以要得更多。但那个落在额头的吻,是他给自己设下的界限,也是给陆景尚的承诺——有些事,急不得。
车子无声地汇入夜色,连家礼的目光在前方的流光中渐渐沉淀。他握紧方向盘,清楚地知道有些心结必须亲自解开,才能配得上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年轻人。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连家礼洗漱完毕,陷进柔软的床铺,白天的画面在黑暗中一帧帧回放——陆景尚受伤的眼神、他的体贴理解、以及自己的逃避。
也许,一场面对面的心理咨询很有必要。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他脑海中自然浮现出李舒然的名字。那个带他确认自己性向的优秀女性,是他此刻唯一能够信任的专业人选。
拿起床头的手机,屏幕荧光在黑暗中映亮他的脸庞。“李小姐,明早有空么?我想找你做一场心理咨询。”
“可以的,明天十点,约在我的实习咨询室吧。”
“谢谢。”
第二天上午,连家礼准时出现在一栋安静的写字楼里。李舒然的实习咨询室设在高层,透过百叶窗能望见城市错落的屋顶。
咨询室的布置显然经过精心设计——米色的墙面,恰到好处的绿植,空气里飘着淡淡的佛手柑香薰。最让他感到舒适的是座椅的摆放:两把符合人体工学的座椅呈 45 度角相对,间隔约一米的距离。这个角度既避免了直视的压力,又保持了适度的连接感。
李舒然穿着浅灰色的针织长裙,头发低低挽着,小巧的鼻子上搭着金丝眼镜,比上次见面更显得知性。她笑容温和地开口道:“家礼,好久不见。请坐。”
连家礼在椅子上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的布料。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他脚边投下细长的线条。
“所以,”李舒然的声音很轻,“是什么让你今天来到这里?”
连家礼深深吸气,那些在心底反复撕扯的话语终于找到了出口。“上次你几个简单的问题,让我对自己的性向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也获得了迈出一步的勇气。”他停顿片刻,像是在积蓄力量,“前几天,我和他……正式确定了关系。”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口的郁结尽数排出,但眉间的沟壑却愈发深刻。“可是就在这个过程中和之后,我遇见了另一个人……”
李舒然保持着专业的倾听姿态,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没有急于追问,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按自己的节奏继续。
“那个……我真正的,性向启蒙者。”连家礼的喉结艰难地滑动,视线垂落在脚下的地毯纹路上,声音里带着难以承受的重量。
“如果你需要时间调整,我们可以暂停一下。”李舒然的声音平稳如锚,在情绪的浪潮中提供一个安全的港湾。
连家礼深吸一口气,目光中透着不容退缩的决然:“既然选择来到这里,我就做好了直面一切的准备。”他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那个人曾经是我亲近的朋友。”
“中考结束那天……他强吻了我。”话音未落,他的唇瓣已不自觉地轻颤,仿佛那个令人作呕的触感至今未散。他下意识地用手背蹭过自己的嘴唇,这个动作迅疾而粗暴,充满了想要擦去什么的意味。“最让我无法原谅自己的是……我的身体竟然产生了反应。那时候的我,还无法接受自己对一个男性有了生理反应。”
他停顿须臾,深深换气后继续:“高中我们又同班,但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关系。自从拒绝他的表白后,我开始刻意回避,却又控制不住地关注他的一切。他在每个领域都胜我几分——无论是学业还是其他。我分不清这份执念究竟是厌恶,还是不甘,却总是不由自主地与他较劲,渴望在任何方面都能超越他。”
连家礼的声音里交织着困惑与挣扎:“我多希望自己是纯粹地憎恶他,甚至把一切都归咎于他‘改变’了我,那个性向看似正常的我。但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正如我们上次探讨的,我的性向可能是与生俱来的。这个认知让我陷入了更深的迷惘。”
“可偏偏只有他和景尚的告白让我方寸大乱。”他的语气中带着自我怀疑,“前段时间在正中市重逢,我把他从黑名单拉了出来,本想给过去画上句号——毕竟不过是一个吻。但看到他的告白信息后,我不仅对景尚隐瞒了这件事,还迫切地想要进一步确认与景尚的恋爱关系。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那种自我怀疑和厌恶,像影子一样跟着我。”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被反复咀嚼后的疲惫,“高中时尝试和女生交往,心里却总有个声音在不停逼问——我是不是真的喜欢男生?是不是……其实喜欢他?可我根本不敢面对这个答案,只能一味地否认,拼命地逃避。”
他抬起眼,目光里浸满了无处安放的迷茫,望向李舒然的眼神,像是在寻求一个救赎的答案,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自我审判。
“现在又遇到他,那些我以为早就压下去的、令人羞愧的念头,又一次翻涌上来。可我已经选择了景尚,这让我觉得自己在这份感情中……像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一个连自己真心都看不明白的失败者。”
李舒然安静地听着,在连家礼说完后并未立即回应,而是让咨询室里流淌着一段包容的沉默。
“我理解你为何会如此困惑和自责。”她的声音温和而稳定,“但我想邀请你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些感受。你描述的这种情况,在心理学上其实有很清晰的解释。”
她稍稍调整坐姿,保持着一个既专业又关怀的姿态。“首先,关于你对他产生的生理反应。人在遭遇突发、强烈的刺激时,自主神经系统会进入应激状态,这时产生的心跳加速、皮肤发红等反应,是一种纯粹的生理现象,并不代表情感上的认同或愉悦。把这种应激反应等同于‘喜欢’,就像把害怕时的心跳加速误认为心动一样,是一种常见的认知混淆。”
连家礼的指尖微微一动,这个解释似乎让他有所触动。
“其次,你对他持续的关注和比较,很可能是一种心理上的‘未完成情结’。”李舒然继续用清晰的语调解释,“当我们经历一段没有妥善解决的关系时,内心会不自觉地想要‘完成’它。这种未完成感会表现为过度的关注、不由自主的比较,甚至是强迫性的思考。这不是爱情,而是心灵试图自我疗愈的表现。”
她的目光充满理解:“至于你急于与陆景尚确定关系,这很可能是一种健康的心理防御——通过建立一段安全、平等的情感联结,来修复过去的创伤体验。这不是欺骗,而是你的内心在寻找出口。”
“最重要的是,”李舒然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暖,“请你试着将‘生理反应’、‘未完成情结’和‘真实的情感选择’区分开来。你对其他男性告白的平静反应,恰恰证明你的性向认同是清晰的。而你对陆景尚的感情,是基于平等、尊重和真诚的吸引,这才是真正健康的情感联结。”
李舒然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柔和而坚定:“家礼,所以我认为,你不是一个‘骗子’。恰恰相反,你是一个在创伤中努力寻找真实自我的‘幸存者’。你的内心一直很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爱,否则你不会在确认自己后,如此义无反顾地走向陆景尚。你只是被过去的‘幽灵’困住了,而现在,是时候看清它,然后告别它了。”
连家礼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宇间的褶皱似乎舒展了些许。这个专业的区分,像一束光照进了他长期困惑的领域。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完成这个‘未完成’的功课。”李舒然温和地提议,“不是通过压抑或自责,而是通过理解和接纳,让那段经历真正成为过去,当然这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