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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破庙 ...

  •   “这大姑娘啊自十五岁那年落水以来就得了一种病,每每到了冬日就要发风寒,怎么治也治不好。
      倒是苦了我们,寒冬腊月还要都来伺候她,仗势弄得跟她是嫡姑娘似的,二姑娘院里都没她人多。”
      “哎人心叵测,或许就是喜欢仗着老夫人的宠爱恃宠而骄,你看她平常不是一副好端端的模样,能有什么病?”
      “对啊,说到这个!我听人说她当年不是落水,是自己故意要往湖里跳的,就想要博取老太太的同情。
      这不,她搏对了,她那一跳老夫人立马愧疚地把她从偏院接回来了。”
      “真有这回事?呀,这大姑娘心思……啧啧啧,对自己也可真够狠啊。”
      “这有什么?要是我知道跳湖能换去一辈子荣华富贵,老夫人的宠爱我也愿意啊。”
      “说得对。”
      “哎对了,她那个身边跟着的丑八怪叫什么来着?也不是被她克死的吗,死的时候惨得很,七窍流血啊,你们议论她小心被那鬼缠上。”
      “别说这么恐怖的了,大白天的还要吓人,你真讨厌!”
      “哈哈哈怕什么,又不是你害的,要找也是找大姑娘啊。
      哎,说个更恐怖的,跟在大姑娘身边的丫鬟都会得嫁不出去的诅咒。你看看大姑娘如今都二十又一了,就还未嫁出去。”
      “是啊,真是奇怪,记得前几年不是有几个还不错的人家来提亲的,如今一个人也没有了。”
      “我看是老夫人宠她得很。她但凡说半个不字,老夫人也不看人面子就驳回了。她自己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不过是个抱养的。”
      “当真是诅咒啊,这大姑娘怕是要一辈子待在府里做老姑娘咯!”
      “你们哪个院的?谁给你们的胆子议论姑娘,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庭芳叫道。
      几个人被抓住了也不心虚,反而趾高气昂起来。
      其中一个先说:“你们姑娘年纪大还不让说了,再说我们说的不是实话,如果不是真的,这么多年了为何没有一家公子愿意提亲?”
      “就是就是。”
      庭芳蹙着眉毛,“你!你们!我们姑娘温柔贤淑,长相也是端庄温婉,那些个无能公子哥不识好歹,没有眼光,全是一群不长眼的俗物。他们不来提亲,我们姑娘还看不上呢!”
      “呦呦呦,这么说你们姑娘是什么抢手的货咯。”
      一个丫鬟拿着衣袖半遮着脸,嗤笑地说道,“那如今怎么还只能在宅院里发烂发臭呢?”
      “你们闭嘴!再说我要撕烂了你们的嘴!”
      “你倒是来呀!说的像是怕你似的。”
      “啪嗒”一声,木门被打开,庭芳猛地回过头。
      佳宁站在门口,似乎不知道发什么什么,目光恬静地落在庭芳身上,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原来你在外面站着呀。”
      “姑娘!你看看她们!”
      尽管佳宁还什么也没说,几个丫鬟也吓得低下了头,都战战兢兢地说了一声‘大姑娘’。
      她朝她们应了一声,又柔声说:“庭芳,不要聚众议论,有什么事我们进来说。”
      “可是。”她拧头瞧了那几个低头不敢言语地两人一眼,脸上写满了不甘心。
      “父亲说了要我禁足,就是想让我反思,你偏偏还叫我不安宁。”
      庭芳在睨了一眼几个说闲话的丫鬟,便恭恭敬敬地回道:
      “是,姑娘。”
      关了门,庭芳把偷带出来的早点放在了案几上。她似乎已经忘了刚才不悦的事,高高兴兴地向佳宁介绍着。
      佳宁贴着门口站着,不知在打量着房屋中的什么。
      “她装什么装,以为自己高风亮节,与世无争,哼,多高傲。我们又没说错。”
      “就是,现在谁还会看得上她,要不是大爷念着父女情留着她,她早被大夫人赶出去了。”
      “可不是,她那丫鬟也咄咄逼人,跟疯狗似的,见着人就乱吼乱咬。”
      “不过是个父母都没有的野狗。”
      “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养女。”
      “我看过些年就要人老珠黄了。”
      “不是已经人老珠黄了吗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
      佳宁暗了暗目光,用手帕擦拭着手指。
      庭芳唤她她也什么也没听见似的,站了会才带着微笑朝着案台走去,边走边故作苦恼的模样听着庭芳的唠叨。
      “庭芳,你带的东西比我禁水食前还要多,你这是生怕我不够吃吗?”
      “那是自然。姑娘您昨天下午可是一口也没吃,这身体怎么受得住。”
      她笑起来,拿起了一个漂亮的桃花状的馒头,咬了一口,玩笑道,“禁足期一过,父亲一看,惊道‘这大姑娘反而是胖了。’”
      “那太好了,奴婢就希望姑娘胖点,姑娘现在太瘦了。”
      “可别咒我了。”
      “姑娘胖点也好看。”
      “算了,看你会说漂亮话就不怪你了。”她刚打算拿起书,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庭芳,你现在无事,替我把云芝叫来吧。”
      “好啊,姑娘,奴婢这就去。”
      过了不久,厢房门被打开,云芝身上还带着一身寒气,见佳宁一手攥着书正在阅读,云芝识趣地没去打扰。
      等了片刻,佳宁抬起眼瞧见她站着,才笑着打趣她没喊她。
      她行了个礼,“姑娘唤奴婢是有什么事?”
      佳宁没说话,她莞尔一笑,将话本盖上,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桌子中心的位置。
      云芝瞬间便领会了佳宁动作表达的意思,苦恼地说,
      “姑娘,您昨日才被罚,今日就又要出去。这要是撞见大爷还好,要是被大夫人二姑娘的人看见了可就不会这么罢休了。”
      她的声音有些哄小孩的意思,但又不愿多解释,只是回答:“这些我都知道,你就按照从前的安排,我们悄悄溜出去不让别人好了。”
      “姑娘……”
      云芝幽怨地盯着李佳宁的眼睛看,对方也讪笑着看着她,似乎知道她会心软,没心没肺地微笑着。
      两人皆不说话,只是相互对峙,过了一会,云芝果然叹了口气,败下阵来。
      “云芝知道姑娘认定的事是改不了的。”她问,“奴婢该做什么?”
      她莞尔一笑,招了招手。
      听完,云芝皱着眉头,有些不相信地问,“这样真的行吗?”
      佳宁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一个时辰后,后院传来了一阵叫声。
      “膳房着火了!膳房着火了!来人啊!快救火啊!”
      云芝从呛着浓烟的厨房里跑出来,脸被熏得黑乎乎的,看着匆匆赶来的嬷嬷,来不及擦一下自己脏兮兮的脸,就捞住嬷嬷的胳膊,紧张地指着后面,“李妈妈,快叫人救火啊!大夫人从苏阳带回来送去镇北侯府的寿礼全放在膳房里呢!
      奴婢方才进去,都是上了锁的,实在没办法拿出来。这马上就要送到侯府去了,大爷夫人又不在家,李妈妈,这,这该怎办?”
      匆匆跑来的李妈妈刚刚还对云芝的冒失感到气愤,一听今日祝寿的礼物还放在膳房里,一时顾不了这么多,立马派了身边几个下人去救火,说完,自己也跑去救火。
      云芝仍站在原地,她伸着脖子看了眼络绎不绝往着浓烟的地方跑的人,嘴角勾了一点笑。
      她嫌弃地抹了一把脸上的炭灰,拍了拍手就要往回赶,一个姑娘突然叫住她。
      “云芝姐姐,你怎么不去帮忙?”
      她又立马装出一副着急的模样,“李妈妈叫我快去给大爷大夫人送信,紫苏你先去,我可不敢怠慢了,就先走了啊。”
      对方点点头,转过身赶紧跑了。
      佳宁戴着白纱的帷帽,白纱遮住了她的大半个身形,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影影绰绰,并不真切。见着帘子被拉开了,她掀起一角白纱,露出一张清丽的脸。
      微微勾起嘴角,笑着说,“办好了?”
      “办好了。”为了不生事,云芝一进马车就关了车帘。
      直到马车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云芝才叹了口气放下心了。
      拿着帕子擦着乌黑的脸,佳宁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般地笑她。
      云芝擦脸的手劲狠了些,带了些幽怨地说:“姑娘也不怕夫人大爷知道了会怎么样,本来禁足期未过现在又犯下这样的事。”
      “不碍事,又不是真燃了膳房,还有庭芳照应着呢,这点假象够他们折腾的了。等会我们回来了就好生在房里呆着,别去招惹他人了。”
      “奴婢知道。”
      ~
      进入深冬,马车外已经下起了小雪。
      京都天气很冷。但身处南方,素白的雪往往还来不及把京都的街道堆积起来,融雪就被车轨,脚印弄得落下一阵泥泞的黑色,一会儿便融化了。
      所以,雪在京都人口中往往不是美的,而是短暂,肮脏的。
      佳宁端正地坐在马车里,眼睛却呆呆地盯着窗外寂静的雪。讨厌下雪的京都人这时很少出门,外面只有被飞雪渲染成冷灰色的建筑,道路,树木。这样冷的颜色也让她的心变得有些冷。
      “姑娘,冷不冷啊,要不要手炉?”
      佳宁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将手缩进袖子里,笑着摇摇头,“你暖着吧。”
      今日是农历十一月初九。
      十一月初九,佳宁抬起眼想,啊,又到了这个日子。
      她垂下眼睛,摩梭着左手腕上戴着的一串月白色云贝母手镯,眼睛越过那闪着光的手镯之下遮着的一条白色的纱布。
      似乎是心里的寒,纱布下的手腕无端地有些发痛。她静静地垂着眼,好像通过重复摩梭的动作就可以缓和大脑中强势覆盖的回忆一般。
      马车渐渐往荒里走,就连最后那一些稀薄的叫卖声也消失了,窗外风雪的呼哧声却明显了不少。
      马车突然咕噜噜地卡在了某个石头上,佳宁往窗外看了看,云芝替她问车夫到了没有。
      她还没等对方回答就兀自掀开了车帘,帷帽下的眼睛朝外面打量了一阵。
      “哎,姑娘,奴婢扶你下去。”
      佳宁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依旧打量着马车外的一切。
      倒是手有些冷,她又穿的极其单薄,双手绞在一起。眼睛却不怕冷似的,依旧观察着四周的万物。
      云芝赶紧给佳宁披了一件毛氅,又重新拿出了了暖手炉。
      她这次没再推脱,随手接过,似乎并不在乎自己冷不冷,问道:“云芝,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又荒凉了些。或许该请人来修一修,至少不要这么破败,好歹以前也鼎盛过啊。”
      云芝一下马车,就来扶着李佳宁,无奈地说:“姑娘向来是对什么事情都淡淡的,唯独对这件事情格外执着。我们自己吃穿都才勉强过活,姑娘却还想着要拨钱修这破庙。”
      她笑道:“你平日少给我炖一些珍贵食材的补汤,我看能省下不少钱,修房子或许还真有可能呢。”
      云芝立马急了,“那怎么行,姑娘身子本来就弱,补品是必须的。”
      佳宁摇着脑袋,笑了笑,“这只是玩笑话。”
      两人站定,一齐打量着这一片硕大却落败的寺庙。
      云芝感叹道:“无论多少次来看,还是好破啊。”
      她转过脸,“姑娘,这还有重修的必要了吗?奴婢看这最多有个地基,都不能说是修葺,只能叫人重建了。这可是大手笔,除非是冤大头谁会做这种事呢?”
      “你说的多。”佳宁干笑了一声,弯下腰,摸了摸焦炭,很快手指上染上一片黑。
      这哪里还有什么庙宇,分明是大地的骸骨。
      无数焦黑的断墙像巨兽的肋骨般刺破地面,纵横交错,一直蔓延到山腰。曾经覆顶的琉璃瓦,早已碎成一片片黑色的鳞,嵌在厚厚的尘土与荒草里。
      更可怕的是,这种焦黑一望无际,延伸到远处几乎与灰色的天空混在一起。
      如果不是佳宁的记忆,她也无法向云芝肯定这里曾经的繁华。
      佳宁熟悉地走进了这片废墟的中心位置。她掀开了帷帽,风雪立马把整个白纱灌满了,她那一张白玉般的脸也被吹出了一片艳丽的红色。
      佳宁的眼睛低垂,眸子因风而颤抖,盯了某个位置好一会才恍过神,唤道,“云芝,要你准备的东西都带来了吗?”
      “带了,姑娘吩咐的奴婢早就准备好了。”说着,云芝从篮子中取出一些供果,点心与香烛。
      原来摆上的东西应该是被乞丐给吃了去,留下的瓷盘子因为看着朴素就没有被人捡了去,上面已经附上了今年的雪。
      佳宁伸出暖在衣袖里的手去扫那上面的薄雪。
      云芝怕她冷着了就要帮忙,被她阻止了,她又亲自把那些吃食都一一放上,接过云芝点燃的线香,敬重地插在覆盖了雪的土地上。
      佳宁双手合十,闭上眼不知道在求什么。
      云芝也跟着跪下来,学着佳宁的模样,只是眼睛静静地盯着对方认真的神色,拧着眉毛。过了会,她收回眼,看着风雪把烛光吹成一线幽幽的蓝色,忽明忽灭,最终也闭上了眼睛。
      正要睁开眼睛,佳宁突然拉着她的手往一边一撤,她一个没站稳,就扭了一下,连带着佳宁摔在了雪地上。
      反应过来,云芝立马爬过来要扶她。
      佳宁是真摔着了,腿还磕碰到了一截断了的木头,青色的衣裳透出一片红色,云芝又是心疼又是自责,连忙扶她,“姑娘,你受伤了!”
      对方疼得没说话,只听见轻轻的‘嘶嘶’声,即便如此也突然伸出手攥紧了她的手腕。
      她困惑地眨眨眼,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佳宁伸出手指着一边。
      云芝沿着手指的方向看,看见了一根黑色的箭正笔直地插在她原来站的位置上,她惊得瞪大眼睛,立马望着对方。
      若不是佳宁反应快,或许现在两个人就都死在那黑箭下了。
      对方咬着牙,说了一句“快走”。
      云芝扶着她藏在了一边的树丛中。冬天的树丛叶子上都贴着一层薄薄的冰,贴着身上只感觉一阵冷,佳宁咬着牙观察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但现在受不受寒有什么重要,把命保住了就行了。
      很快,原本无人的废墟就跑来一群身上背着黑色的箭,手中拿着弓的黑衣人,一边跑还一边朝着身后射着箭,似乎正被什么人追杀。
      佳宁看出这些人大抵不是冲着她们来的,只是为了威慑什么人才误射的箭,她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但很快,她心中那口气便重新挤压在她的心底。
      准确地说,是比知道那些人是来杀她的还要郁闷。
      她的心头突然膨胀似的传来一阵绞痛,肉仿佛也被割着。这种疼痛经久不衰,就算是看着来的人已经走了也还是传来阵阵疼痛,她的眼睛长久地睁着,冷风穿过单薄的白纱直刺着她的眼睛,简直要冷得逼出眼泪。
      “姑娘,都是奴婢不好,让您受伤了。”
      佳宁没回答,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痴痴地定着。
      云芝觉得困惑,沿着那人的视线往外面看去,却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可佳宁的眼睛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摄取了一般怎么也不动,只有眼珠在寒风中静静地颤动。
      云芝表情有些复杂,但也识趣地不开口。
      或许是时间久了,佳宁突然笑了一下,然后身体在一瞬间松懈下来,眼睛盯着脚上的伤思考,整个人又变得特别正常,似乎还在思虑着该如何处理伤口。
      突然,那人抬起眼,问她:“抱歉,云芝你刚才说什么?”
      “姑娘。”
      “嗯。”
      佳宁很少在云芝面前露出自己的破绽,她知道有些话佳宁不爱听她多问。犹豫了很久,云芝最后还是问道,
      “姑娘,最后逼着那些个黑衣人逃跑的是什么人啊?”
      佳宁没直接回答,她想了片刻,笑着望着她,“云芝,看来我们今日是躲不得了,还是得碰上大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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