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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们 ...

  •   我叫……

      我叫什么?

      算了,这不重要。

      我刚刚醒来,只是身旁有着一个又一个像胶囊的……棺材?

      桌子上是?

      一封诀别书?

      来自千年之前。那里有着别人的故事。

      他这样写,蛮有意思的

      接下来就带你们看看这故事吧
      ——

      然后,那天的阳光就撞了进来。不是现在这种透过合成穹顶、计算好亮度和角度的光照,而是那种真实的、带着点灰尘味道、能把人晒得懒洋洋的秋日阳光。它就那样,蛮不讲理地,穿透了千年的时光,落在我记忆的某个褶皱里。

      我记得那条路,一条通往生命科学学院楼的、两旁种满银杏树的水泥路。叶子还没开始黄得彻底,绿中透着些浅金。我就是在那条路上看见他的。

      他蹲在那儿,在一棵银杏树下,背影清瘦,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外套,像个没课的大学生,或者迷了路的研究员。他在看一只猫。一只脏兮兮的、大概是从哪个实验室跑出来的白猫,后腿似乎有点不利索,正小心翼翼地舔着他掌心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食物碎屑。

      风吹过,几片早落的扇形叶子打着旋儿飘下来,蹭过他的头发和肩膀。他没动,只是专注地看着那只猫,侧脸在光线下显得安静又柔和。

      我本该径直走过去的。我那会儿多忙啊,“方舟计划”候选研究员,齐砚知,前途无量,时间恨不得掰成八瓣用,哪有空关心路边一只猫和某个陌生人的温情时刻。

      可我却停住了脚。说不清为什么,可能就是觉得那画面太静了,静得和这个即将迎来终点的喧嚣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他大概是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回过头来。

      那是一张很干净的脸,不是那种精致的漂亮,而是像被清水仔细洗刷过的石头,线条清晰,眼神澄澈。他看到我,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那只猫受了惊,嗖一下窜进了旁边的树丛里。

      “它腿受伤了。”他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点清冽,像山涧里的水。

      我挑了挑眉,习惯性地挂上那点玩世不恭:“怎么,生命科学院的高材生,准备改行当兽医了?”

      这话有点刺人,我知道。但我那时就那样,像个浑身竖着尖刺的海胆,仿佛不这样,就显不出我的与众不同和那点可怜的优越感。

      他并没有被我呛到,只是很认真地看着我,那目光像是能直接看到我心里去,让我那点虚张声势莫名地有点无处遁形。“帮助需要帮助的生命,不需要分专业。”他说得平淡,没有指责,也没有讨好。

      然后,他越过我,准备离开。

      “喂,”我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叫住了他,“哪个实验室的?没见过你。”

      他停下脚步,再次回头,阳光下,他的眼睛颜色很浅,像两块温润的琥珀。“我不是研究员,”他说,“我叫宁弦。是来参加‘适应性测试’的。”

      宁弦。

      这个名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我当时那片自以为是的、波澜不惊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极小极小的涟漪。我甚至没来得及去分辨那涟漪意味着什么。

      “适应性测试?”我嗤笑一声,带着点过来人的了然,“为了‘方舟计划’?啧,那玩意儿可不好过,刷人跟刷数据一样无情。”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又看了一眼猫消失的方向,然后转身,沿着那条洒满光斑的路走了。蓝色的背影在银杏树的间隙里忽隐忽现,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

      我站在原地,秋日的阳光暖烘烘地照在背上,却忽然觉得有点空落落的。风还在吹,叶子还在响,刚才那一幕像幻觉。一只猫,一个人,一句“帮助需要帮助的生命”,还有那个名字——宁弦。

      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个平淡无奇的、带着阳光和落叶味道的午后,这个短暂的照面,会是后来无数个日夜折磨我的甜蜜开端,也是最终刻入我骨髓的永恒痛楚。命运那时候,只是不经意地,在我面前掀开了帷幕的一角,而我,还浑然不觉地以为自己只是个看客。

      我抬脚继续往前走,把那个叫宁弦的测试者和那只瘸腿的猫,一同抛在了脑后。路还长,我的未来,那个在当时看来金光闪闪、承载着人类希望的未来,还在前方等着我呢。

      那之后,我好几天脑子里都会偶尔闪过那个叫宁弦的。“适应性测试”,哼,能通过那玩意儿的人凤毛麟角,他看起来……不太像。太静了,静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不像我们这些挤破了头想要在“方舟计划”里争得一席之地的人,个个眼神里都冒着火,或者藏着刀。

      那之后,我好几天都没再看见那个叫宁弦的。生命科学院大楼我常去,为了“方舟计划”的前期数据和各种烦人的适配性检查。走廊里总是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精密仪器的冰冷气味,穿着白大褂的人们行色匆匆,脸上挂着一种被庞大使命压榨后的麻木。我讨厌那种氛围,它让我觉得人就像一个个待检测的零件,而不是活生生的、有温度的生命。

      我偶尔会想起那条银杏路,想起那个蹲着的蓝色背影。想起他说的那句话,“帮助需要帮助的生命”。在这座一切以“人类文明存续”为最高准则、个体情感被无限压缩的基地里,这种话听起来天真得有些可笑,又纯粹得让人心头莫名一颤。像在全是金属和电路板的环境里,突然冒出一株柔嫩的、不合时宜的绿芽。

      再次见到他,是在基地的地下生态模拟区。那里有一小片被保留下来的人工树林,算是这片钢筋水泥世界里难得的、能喘口气的地方。我习惯在下午实验间隙去那里溜达一圈,假装自己还活在一个有四季、有泥土芬芳的世界里。

      他就在那儿,坐在一棵仿真白桦树下的长椅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似乎是纸质的小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他看得入神,微微低着头,额前柔软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眼。他今天没穿那件旧外套,换了一件灰色的基地常服,衬得他肤色更白,那股子沉静的气息也更浓了。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下。长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受惊般抬起头,看到是我,眼中的警惕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辨认,然后归于平静。“是你。”

      “嗯,是我。”我靠在椅背上,伸直了腿,摆出惯有的懒散姿态,“看什么书呢?这个年代还看纸质的,够复古。”

      他把书的封面翻过来给我看。是《百年孤独》。书页边缘有些磨损,看来被翻过很多遍了。

      “啧,”我扯了扯嘴角,“喜欢这种?讲一个家族注定孤独命运的故事?挺应景的。” 我这话带着点故意的嘲弄,想看看他会不会像上次一样,被我轻易刺到。

      他却只是轻轻合上书,手指抚过封面上那些凸起的烫金字母,眼神有些飘远。“只是觉得,无论科技如何发达,有些孤独是人类共通的,亘古不变。”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那句话,配上他此刻的神情,像一根极细的针,不轻不重地在我心口某个地方扎了一下。不很疼,但存在感极强。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玩世不恭有些索然无味。在他这种近乎坦然的沉静面前,我那些张牙舞爪的尖刺,好像都成了幼稚的虚张声势。

      “我叫齐砚知。”我第一次正式向他介绍自己,“‘方舟计划’,动力与能源系统候选。”

      他看向我,点了点头:“我知道。宁弦。”

      “你也知道?”我有点意外。

      “适应性测试的候选人名单里有你的名字和照片。”他解释得很简单,“你很出名。”

      他这话不带任何褒贬色彩,只是陈述事实。我知道我“出名”,因为我的专业能力,也因为我那不怎么合群的狗脾气。但被他这样平铺直叙地说出来,我反而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气氛有点微妙的沉默。只有模拟风吹过树叶发出的、过于规律的沙沙声。

      我打量着他。近看,他的五官更清晰了些。眉毛是那种很英气的剑眉,但眼神总是温润的,冲淡了眉宇间的锐利。鼻梁很挺,嘴唇的轮廓分明,但颜色偏淡,抿着的时候,给人一种很固执的感觉。他个子确实不算顶高,但身形挺拔,坐在那里,像一棵清瘦的竹。是一种内敛的、需要仔细看才能发现其韧劲的好看。

      “你的测试……怎么样了?”我没话找话。问出口又觉得蠢,这属于个人隐私,而且竞争激烈,通常不会对外人言。

      他却没什么隐瞒:“第一阶段通过了。在等第二阶段的深层基因筛查和神经适配性评估。”

      基因筛查。我心里咯噔一下。我知道“方舟计划”对基因有极其严苛的要求,据说是在寻找某种特殊的稳定标记,或者……别的什么。这是最高机密。难道宁弦的基因……

      “哦。”我压下心里的猜测,换了个话题,“那猫呢?后来怎么样了?”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很小,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在他脸上荡开一层极浅的暖意。“我找了点药,给它处理了一下。它现在好像把那片树林当成家了,偶尔能看见它。”

      就为了只流浪猫,他居然还特意去找了药。我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你倒是好心。”我语气干巴巴的。

      “只是碰上了,做不到视而不见。”他顿了顿,看向我,眼神里带着点探究,“你呢?齐研究员看起来,不像是会关心一只猫死活的人。”

      他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点冒犯,但他的眼神很干净,没有挑衅,只有纯粹的好奇。

      我被他问住了。是啊,我他妈什么时候关心过一只猫的死活了?我连旁边坐着的这个人都懒得过多搭理。我张了张嘴,想习惯性地怼回去,说“老子就是随口一问”,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天的阳光挺好,照在你们身上,看起来……还不算太糟。”

      这话说得别扭极了,完全不符合我齐砚知的风格。我甚至感觉耳朵根有点发热。

      宁弦看着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他没再追问,只是重新把目光投向那片模拟树林,轻轻“嗯”了一声。

      我们又坐了一会儿,没再说话。但那种沉默,不再是最初的尴尬,而是一种奇异的、互不打扰的平和。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一种很淡的气息,不是香水,像是某种植物根茎的味道,清苦,但莫名让人安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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