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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默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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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会之后,京城连着下了两天的细雨,天色灰蒙蒙的,空气里都带着一股湿冷的黏腻感。沈哲砚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精确到分钟的工作日程,永无止境的会议与文件,周谨高效且沉默地处理着一切,包括那束在酒会次日准时送达办公室、依旧被直接处理掉的鲜艳玫瑰。
一切如常。只是,某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周谨发现,老板在处理那些来自“林晞”的、看似无关紧要的“干扰”时,指令不再像最初那样斩钉截铁。例如,当林晞通过他提供的号码发来信息,询问沈哲砚是否有偏好的午餐口味,并表示可以“顺路”带过来时,沈哲砚在听完汇报后,沉默了几秒,给出的指示是:“不必理会。” 而非最初的“拉黑处理”。
这是一种微妙的信号。周谨精准地捕捉到了,并依循着这新的规则行事。
这天下午,沈哲砚难得有半小时的空隙,正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被雨水洗刷过的城市。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沈总,”周谨的声音传来,“林晞先生在一楼,他希望……能见您一面,说有东西要交给您。”
沈哲砚的眉头下意识蹙起,那句“让他走”几乎要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他顿住了。他想起了酒会上林晞与威尔逊夫妇交谈时自信从容的姿态,想起了他解决麻烦时那举重若轻的样子。
“什么东西。”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他说……是一份关于威尔逊夫人可能感兴趣的芭蕾舞历史资料的影印本,他亲自整理标注的。”周谨如实汇报。
借口。沈哲砚心里清楚。但这借口找得足够体面,甚至带着点无法轻易拒绝的“诚意”。
电话那头沉默着,周谨耐心等待着。他能听到背景音里隐约传来林晞清亮的声音,似乎在和前台的工作人员轻松地聊着什么,引得对方传来一阵压抑的低笑。
“让他上来。”沈哲砚说完,挂断了电话。他转过身,重新坐回宽大的办公椅后,拿起一份文件,试图将注意力拉回,但指尖在纸页上停留的位置,许久未曾移动。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
周谨推开门,侧身让林晞进入,随后便体贴地关上了门,将空间留给两人。
林晞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浅灰色高领毛衣,搭配黑色长裤,整个人看起来柔软又清新,像一道光,骤然照亮了这间以黑灰为主色调、充满冰冷金属感的办公室。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既不显得过分热络,又不会让人觉得疏离。
“沈总,没打扰你工作吧?”他走上前,将文件袋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上,推向沈哲砚,“喏,答应给威尔逊夫人的资料。我标注了一些她可能会感兴趣的点和背景故事,方便你们后续沟通。”
沈哲砚的目光扫过文件袋,并未去碰,而是抬眸看向林晞:“你可以交给周谨。”
“那多没诚意。”林晞理所当然地说,他双手撑在办公桌边缘,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姿势有些许侵略性,但他做起来却自然无比,带着点撒娇似的抱怨,“而且,我都到楼下了,顺便上来看看你不行吗?沈总,你知不知道,想进你这间办公室,比进我们剧院后台还难。”
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味再次侵入沈哲砚的感官领域。沈哲砚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清晰地映照出自己的影子,带着毫不掩饰的企图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东西送到了,你可以走了。”沈哲砚垂下眼眸,重新看向手中的文件,下达了逐客令。
若是往常,林晞或许会再纠缠几句,但今天他没有。他直起身,非常好说话地点点头:“行,不耽误你工作。不过……”
他话音一转,从毛衣口袋里又掏出两张票,放在文件袋旁边:“明晚,小剧场的现代舞实验专场,我有个独舞。票我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来看吗?”
这不是邀请,更像是一个通知。带着林晞式的、理所当然的自信。
沈哲砚的视线在那两张设计简约的票上停留了一瞬。他没有回答。
林晞也不逼他,只是笑了笑,转身朝门口走去。走到门边,他忽然回头,说:“沈哲砚,我知道你收到我很多信息都没回。没关系。”
他的语气很轻快,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坚定:“你可以一直不回应。但我会一直出现,直到你习惯我的存在,直到你……再也无法忽视为止。”
说完,他拉开门,潇洒地走了出去,甚至还体贴地帮他把门轻轻带上了。
办公室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雨水敲打玻璃窗的细微声响。
沈哲砚的目光从文件上移开,再次落在了那两张票和那个牛皮纸袋上。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先是碰了碰票面,冰凉的触感。然后,他拿起了那个文件袋。
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打印的资料,关于芭蕾舞发展史的几个关键节点,旁边果然用清秀却有力的笔迹做了详细的批注和延伸解读,专业、用心,远超敷衍的程度。
他合上文件袋,将其和那两张票放在了一起,没有扔进垃圾桶,而是放在了办公桌的一角。
那天晚上,沈哲砚罕见地没有加班到深夜。他离开办公室时,周谨注意到,老板的西装外套口袋里,似乎露出了票券一角的痕迹。
私人会所的包间里,陆承看着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的沈哲砚,惊讶地挑了挑眉:“稀奇啊,沈大总裁今天居然没踩着点来?”
沈哲砚没理他,脱下外套递给侍者。
陆承眼尖,瞥见他外套口袋里露出的东西,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玩味起来:“哟,这是什么?演出票?我记得你除了不得不去的商业应酬,最讨厌的就是看这些‘无聊’的演出。”
顾淮坐在一旁,安静地泡着茶,闻言也抬眸看了一眼,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了然。
沈哲砚坐下,端起顾淮推过来的茶杯,抿了一口,神色不变:“别人给的。”
“别人?”陆承拖长了声音,凑近,“哪个‘别人’能让你把票揣兜里带出来?该不会是那位……漂亮又厉害的小豹子首席吧?”
沈哲砚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这种沉默,在陆承看来,无异于默认。
“啧啧啧,”陆承摇着头,一脸夸张的感慨,“默许他进你办公室,默许他给你送东西,现在连他送的演出票都揣身上了。哲砚,你完了,你这冰山融化的速度,可比北极的冰川快多了。”
顾淮将一杯新沏的茶放到沈哲砚面前,声音温和理性:“从行为心理学角度看,当一个人开始默许另一个人持续侵入其个人空间和社交边界,通常意味着心理防线的松动和接纳度的提升。哲砚,你确定你对他,仅仅是不反感?”
沈哲砚握着温热的茶杯,看向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丝。脑海里闪过林晞撑着桌子看他时亮得惊人的眼睛,和他说“我会一直出现”时那笃定的神情。
麻烦。他再次确认。
但这个麻烦,似乎正以一种他无法掌控的方式,一点点地渗透进来。
而他,并未像对待其他麻烦一样,第一时间采取最果断的措施去清除。
这本身,就是一种最明确的答案。
他收回目光,对陆承和顾淮的调侃与分析不置可否,只是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喝茶。”他淡淡地说,终结了这个话题。
但空气中,某种无声的博弈,似乎已经分出了最初的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