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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层层迷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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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兆霆的指尖划过平板电脑屏幕。
陆允。
二十七岁。父亲早逝。母亲在精神病医院。曾住深水埗笼屋,靠乞讨维生。
慕安影视联合创始人。近两年出品三部小成本网剧,口碑良好,税后盈利可观。
证件照上的年轻人穿着白衬衫,头发比现在稍长,遮住一点眉毛。眼神疏离,像隔着雾气看人。气质不输男团出道的艺人。
“背景复杂,动机不明。”心腹周锐站在办公桌前,“建议辞退。”
黎兆霆的目光在“乞讨”和“公司老板”之间来回移动,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敲着。
他放下平板,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调他来总裁办外站岗。”
周锐略显迟疑。
“我亲自看看。”黎兆霆抬起眼。
第二天清晨,陆允准时出现在总裁办公室外的岗亭。制服熨烫得笔挺,肩线平整,腰杆挺直。他垂着眼,像一尊安静的雕塑。
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走廊里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耳膜,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他感觉自己站在了悬崖边,既害怕又渴望。
这是他被调到这一层的第三天。
这一整层都是黎兆霆的专属办公区,除了他那间占据最佳视野的办公室外,外面还设有六个秘书工位和三个会客室。
此刻,每个会客室都亮着“使用中”的指示灯,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黎兆霆每天只会抽出极其有限的时间见客,每场会面严格控制在十五分钟内,超时即请离。
能踏进这层楼的人已经经过层层筛选,而最终能进入那间办公室的,更是凤毛麟角。
第一会客室里坐着罗氏地产大亨,已经等了两个小时,秘书第三次进来委婉提醒:“黎先生今天的会客时间已满,请您明天再预约。”
第二会客室是一位国际名导,正在焦躁地踱步,他的项目书已经被退回三次;第三会客室则是一位当红女星,精心打扮的妆容在等待中渐渐失去了光彩,她的经纪人还在不死心地试图争取“哪怕五分钟”。
秘书区的电话此起彼伏,六个秘书各司其职,一个负责筛选邀约,一个安排行程,两个处理紧急文件,还有两个专门接听重要来电。每个人都步履匆匆,脸上带着高度专注的神情。
办公室的门开了。
黎兆霆穿着一件深灰色衬衫,质地精良的布料妥帖地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形。最上面两颗扣子随意解开,露出一小截线条优美的锁骨。
他边走边低头看文件,侧脸在晨光中轮廓分明,像是大师精心雕琢的作品。
几个高管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
"下午的会议改到三点。"黎兆霆的声音很冷,不带任何情绪,却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告诉王导,他的项目要么换人,要么撤资。"
“可是黎先生,王导是金像奖……”
“所以呢?”黎兆霆抬眼,目光像刀锋扫过。
那位高管立刻噤声。
陆允屏住呼吸,连指尖都微微发麻,看着黎兆霆从面前走过。一阵很淡的雪松香气掠过鼻尖,混着一丝冷冽的皮革调,这是独属于黎兆霆的味道。
只是一瞬的擦肩,却足以让他珍藏一整天。
办公室的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透过偶尔开启的门缝,陆允能瞥见里面的景象:整面墙的落地窗外,维多利亚港在晨光中波光粼粼。办公室里一尘不染,每件物品都摆放得一丝不苟,文件整齐地堆叠在桌角,笔具按照长短排列,连窗帘的褶皱都对称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黎兆霆的洁癖在业内都是出了名的。
秘书们都知道,送进办公室的文件必须用特定的夹子固定,水杯要放在杯垫的正中央,就连座椅的位置都有看不见的标记。曾经有个新来的助理不小心把钢笔放歪了,第二天就被调去了其他部门。
黎兆霆只用特定年份的骨瓷杯喝水。签署重要文件时,只用一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限量版钢笔。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都被陆允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心底,像是守护着最珍贵的秘密。
上午十一点,助理匆匆走来。
“陆允,黎先生要喝咖啡,你去准备。”
陆允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鼓动起来。。
他走向茶水间的脚步很稳,只有他自己知道,掌心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黎兆霆的咖啡杯单独放在一个柜子里。骨瓷杯壁薄得像纸,透着光。陆允从制服内侧口袋取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他精心调配的咖啡粉。
他试过上百种比例,失败过太多次,才终于找到最接近记忆中的味道。那个在浅水湾茶会上,少年黎兆霆随手放下的杯子里飘出的香气。
水温八十五度。注入二十秒。不加糖,不加奶。
托盘上放了一小碟杏仁饼,来自半岛酒店嘉麟楼,他需要提前两小时去排队才能买到最新鲜的一批。
推开办公室门的瞬间,陆允觉得自己像踏入圣殿的朝圣者,每一步都走得虔诚而忐忑。
黎兆霆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正在接电话。阳光从他身后漫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边,美好得让人不敢直视。
“告诉魏承轩,他想要的那个项目,我不同意。”黎兆霆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如果他坚持,黎氏会全面撤资。”
陆允轻轻放下咖啡杯,位置距离文件刚好十五厘米,杯柄朝右四十五度角。这是黎兆霆最习惯的角度。
他垂着眼,却能清晰地用余光描摹黎兆霆的每一寸轮廓。混血骨相,眉骨如刃,鼻梁似峰,薄唇紧抿。无形的压迫感随之弥漫开来。
“黎先生,您的咖啡。”
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天生的沙哑,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黎兆霆没有抬头,随手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动作顿住了。
他又喝了一口,这次仔细地品味着。咖啡的醇香在舌尖蔓延,带着熟悉的果酸和木质调。这味道……
他放下杯子,看向那碟杏仁饼。金黄的表面,撒着细碎杏仁片,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很多年前,在浅水湾老宅的茶会上,他最爱这个搭配。后来厨师换了,再也没找到同样的味道。
黎兆霆抬眼,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的年轻人。
陆允垂眸站着,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阴影。鼻梁挺直,唇色很淡,紧抿时显得疏离。保安制服穿在他身上,竟意外地衬出他清瘦挺拔的身形,有种难以言喻的,禁欲美感。
“你泡的咖啡?”
“是。”陆允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已经跳得快要不属于自己。
黎兆霆突然抬手,衣袖扫过杯柄。
咖啡杯倾倒的瞬间,陆允手腕一翻,动作流畅得像是经过千百次训练,托盘稳稳接住大部分液体。只有几滴溅在他手背上,很快泛起明显的红痕。
他第一反应是低头道歉:“对不起,黎先生。”
声音里带着惶恐,却掩不住那一丝训练有素的镇定。
黎兆霆盯着他:“你的手……”
“没关系。”陆允把手背到身后,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需要我重新准备一杯吗?”
“不用了。”黎兆霆靠回椅背,“出去吧。”
门轻轻合上。
黎兆霆看着那碟杏仁饼,眼神渐深。
陆允送完咖啡后,在洗手间用冷水冲了五分钟手背。
烫伤处火辣辣地疼,但他却感觉不到。
黎兆霆喝了他泡的咖啡,还喝了第二口。这个认知让他的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心底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甜。
他对着镜子整理制服,确保每一处都完美无瑕。
经过会客室时,他听见那位等待已久的女星正在低声抱怨:"都等了三个小时了,还没有动静吗?"经纪人小声安抚:"再等等,我再争取一下......"
回到岗位时,他看见黎兆霆的助理抱着一叠文件从办公室出来。助理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陆允知道他们在调查他。从他踏进黎氏大厦的第一天起,就准备好了被查个底朝天。
慕安影视是学长明康挂名,他只是幕后运营。这份履历清清白白,又处处透着可疑。
一个公司老板,为什么要来做保安?
他给不出合理的解释,除了那个藏在心底十五年的秘密。
下班后,他赶回公司开会。程子谦不知怎么,早早在公司等他,一见面就把他拉到角落。
“黎兆霆的人在查你。”程子谦压低声音,“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允脱下保安制服,换上自己的衣服。柔软的棉质T恤贴服在皮肤上,让他终于能够稍微放松紧绷的神经。
“保护他。”
“一个身价千亿的富豪需要你保护?”程子谦几乎要吼出来,又强迫自己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吃人不吐骨头的!他有专业的安保团队,个个都是顶尖好手!”
陆允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袖口上摩挲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
他比谁都清楚黎兆霆身边围绕着多少保护。
可自从三年前,通过程子谦辗转得知黎兆霆在英国留学期间遭遇袭击、手臂受伤入院的消息后,他就再也无法安心。
他花光所有积蓄买了最快一班飞往英国的机票,像个无头苍蝇在异国他乡寻找。
当他终于找到那家医院,远远看见黎兆霆手臂缠着绷带、面色冷漠地坐进车里时,一个念头就在心底扎根,他要成为黎兆霆看不见的最后一层保险,一道无人知晓的双重防线。
就像红磡隧道那次一样,在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时,他要成为那个能冲上去的人。
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黎兆霆站在怎样的高度。每天看着那些在会客室里苦等的人,看着那些在秘书面前陪笑脸的所谓大人物,他比谁都明白黎兆霆手握怎样的权柄。
可正是这样的黎兆霆,才会在十五年前,对深水埗巷子里那个浑身是伤的孩子施以援手。
从此,改变了他的一生。
程子谦知道劝不动他,就甩手离开了。
这些年陆允默默为黎兆霆做的事,大部分他都知道,有时候他觉得陆允真的疯了。
会议持续到晚上十点。陆允站在白板前,和学长明康讲解新项目的策划案。
灯光下的陆允眼神锐利,手势坚定,与白天那个沉默的保安判若两人。
他偶尔会走到窗边,不经意地向下瞥一眼。街对面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很熟悉,但他没有多想。
而在那辆黑色轿车的驾驶座上,黎兆霆刚刚挂断一通电话。
顾夜宸慵懒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人已经给你从警局提出来了,安排在老地方。你在哪里?出来喝一杯吗?”
黎兆霆没有回答,只是抬眼,最后望了一眼三楼窗边那个挺拔的身影,然后缓缓升起车窗,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会议结束后,明康说要送他。
“不用,我走一走。”
深夜的街道很安静。陆允慢慢走着,夜风拂过他的发梢,带来一丝凉意。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他蜷缩在深水埗的巷子里,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手机里存着一张模糊的照片,是很多年前偷拍的。少年黎兆霆坐在车里,侧脸在逆光中看不分明,却已经足够让他珍藏至今。
这些年,他拼命学习,努力赚钱,一步步从深水埗爬出来。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为了出人头地。
只有他知道,他只是想离那个人近一点,再近一点。
哪怕只是站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默默地守护着他。
洗澡时,热水淋过后背的旧伤,泛起细微的刺痛。镜子里,那些凹凸不平的痕迹记录着他不堪的过去。
可比起能站在黎兆霆身边,这些都不算什么。
他擦干头发,从抽屉最深处取出一个丝绒盒子。里面躺着一枚铂金袖扣,岁月让它失去了些许光泽,但形状依旧完美。
这是支撑他走过十五年的信仰。
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金属表面,那触感熟悉得让他眼眶发酸。他想起白天黎兆霆看他的眼神。
怀疑,探究,唯独没有认出。
不过没关系。他早就习惯了在暗处仰望光明。
就像深水埗的苔藓,永远无法触碰阳光,却依然固执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