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惊蛰雨 ...


  •   惊蛰的雨总带着股钻骨的凉,淅淅沥沥缠了三天,把整座城市泡得发潮。林屿坐在客厅沙发上,指尖捏着的玻璃杯壁凝满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像他止不住发颤的手。对面的沈砚穿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西装,袖口挽到小臂,腕骨上那道浅疤在暖光里格外清晰——那是十二岁那年,他帮林屿摘老槐树上的槐花,被斜伸的枝桠刮破的,当时还笑着说“这点小伤,比你哭鼻子好看”。

      可现在,这双手递过来的不是裹着晨露的槐花,是一叠边缘泛冷的文件。纸张落在茶几上的声响,在绵密的雨声里撞得人耳尖发疼。

      “你父亲没告诉你的事,我来替他说。”沈砚的声音比窗外的雨还冷,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我爸妈不是去国外工作,是死了。十年前沈氏资金链断了,你父亲不仅没伸援手,还联合三家公司做空我们的股票,把我们逼得连夜跑路。他们夫妻俩想从高速去机场找机会,结果被辆失控的货车追尾,车烧得只剩架子。”

      林屿猛地抬头,眼眶瞬间红透。他记得十岁那年深秋,沈砚的奶奶走了,男孩抱着他在老槐树下蹲了一整晚,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哭到声音发哑:“林屿,我没家人了。”那时他把揣在怀里的变形金刚塞过去,那是他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还拍着沈砚的背说“别怕,我就是你家人”。可现在,这个他护了十几年的人,正用最平静的语气,掀翻他活了二十年的世界。

      “我不信。”林屿摇头,声音发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爸每年都给沈氏基金会捐钱,他上周还说,等你不忙了,喊我们一起吃顿家常饭……”

      “家常饭?”沈砚笑了,嘴角勾着的弧度却没到眼底,反而透着股寒凉,“林屿,你身上这件三万块的外套,你开的那辆跑车,甚至你家客厅里那盏能买我当年半个家的水晶灯——哪一样不是用我爸妈的命换的?你把这些当成理所当然,真好。”

      他把文件往林屿面前推了推,封面上“股权转让书”五个黑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林屿眼睛发疼。“里面有当年的银行流水,有你父亲和做空机构的合作协议,还有我爸妈车祸的鉴定报告,你自己看。”

      林屿颤抖着拿起文件,指尖划过那些冰冷的文字和数字时,心脏像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割着。沈氏破产时断崖式下跌的股价走势图、林父公司账户转给做空机构的大额转账记录、交警部门出具的“货车刹车失灵”鉴定书……每一页都在告诉他,他赖以为生的安稳,全是裹着谎言的泡沫。

      “现在,你还觉得我狠吗?”沈砚的声音贴在耳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前几天我让你手里的项目黄了,让你女朋友跟你提分手,你还怨我。林屿,我做这些,不过是让你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就像你父亲当年对我做的那样。”

      眼泪终于忍不住砸下来,落在文件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墨迹。林屿忽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天,他和沈砚在巷子里跑,沈砚总把伞往他这边倾,自己半边肩膀淋得湿透也不吭声。有次他发烧到39度,沈砚冒着大雨跑了三条街买退烧药,回来时裤脚全是泥,却把药紧紧揣在怀里,生怕淋坏了。那时的沈砚,眼睛里亮着光,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浮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可现在,那双眼睛里只剩冰封的仇恨,连一丝温度都找不到。

      “沈砚,”林屿抹掉眼泪,声音里裹满了绝望,“你恨我爸,我不怪你。可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了吗?”

      沈砚的眼神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眼底闪了闪,快得让人抓不住。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道疤在灯光下泛着淡粉,几秒钟后,再抬眼时,眼底又恢复了一片寒凉:“感情?在我爸妈的葬礼上,我抱着他们的骨灰盒,看着你父亲带着你站在人群里,笑着跟别人握手寒暄的时候,所有的感情就都死了。从今天起,你我之间,只剩仇恨。”

      说完,他站起身,抬手理了理西装外套的褶皱,转身就走。走到玄关时,他停了一下,背对着林屿,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签字吧,别让你父亲等太久。他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医药费,我能帮你出。”

      林屿看着那道黑色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客厅里只剩雨声和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他拿起笔,指尖抖得厉害,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签完字的那一刻,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沙发上,眼泪无声地淌过脸颊,滴在膝盖上。

      他摸出手机,翻到沈砚的号码——那个号码,他从十岁就记在心里,换了三部手机也没删过。他想打过去,想问一句“你真的不记得我们在槐树下埋的许愿瓶了吗”,想问一句“你当年说要跟我做一辈子朋友,都是假的吗”,可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他知道,就算打了电话,也改变不了什么。沈砚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把伞让给他的男孩了,他的心,早就被仇恨填得满满当当。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市第一医院”的字样。林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赶紧接起电话,声音都在发颤:“喂?是我,林屿。”

      “林屿先生,”电话那头传来医生急促的声音,混着仪器的滴答声,“你父亲的情况突然恶化,血压和心率都在往下掉,你赶紧来医院一趟,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林屿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他挂了电话,抓起外套就往外跑,连伞都忘了拿。雨水砸在脸上,冰冷刺骨,混着眼泪一起往下流。他在雨里疯跑,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野兽,心里只剩下无助和绝望。

      路上的车很少,雨声把周围的一切都淹没了。林屿忽然想起沈砚说的话——“签了字,你父亲的医药费,我来出”。他不知道沈砚会不会兑现承诺,可现在,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个恨他入骨的人身上。

      他跑到医院时,浑身已经湿透了,头发黏在额头上,狼狈得不成样子。ICU病房外,医生正站在走廊里等他,脸色凝重:“林先生,你父亲现在靠呼吸机维持生命,各项指标都很不稳定,我们已经尽力了,你……”

      林屿没听完医生的话,就冲进了病房。林父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纸,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他走到病床边,轻轻握住父亲的手,那双手凉得吓人,没有一丝温度。

      “爸,对不起。”林屿哽咽着,声音里全是愧疚,“是我不好,是我没早点发现不对劲,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没能守住我们的家。”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沈砚走了进来。他还是穿着那身黑西装,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伞,伞沿滴下的水珠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屿抬起头,看着沈砚,眼神里裹着复杂的情绪——有恨,有怨,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他希望沈砚能兑现承诺,希望沈砚能救救他的父亲。

      沈砚走到病床边,目光在林父脸上停了几秒,然后转向林屿。他的眼神依旧冰冷,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没有丝毫波澜。

      “我已经安排好了,医药费和后续的治疗费,我会承担。”沈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我有一个条件。”

      林屿的心一沉,他早就知道,沈砚不会这么轻易帮他。“什么条件?”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砚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离开这座城市,永远不要再回来。”

      林屿愣住了,他没想到沈砚会提出这样的条件。离开这里,离开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离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离开……沈砚。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父亲还在医院,我怎么能离开?”过了好一会儿,林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敢相信。

      “我会派人照顾他,24小时护工,最好的专家团队,我都能安排。”沈砚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收拾好东西,明天就走。去哪里都行,只要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林屿看着沈砚,眼眶又一次红了。他知道,沈砚是想让他永远从他的世界里消失,想让他们之间那些温暖的回忆,跟着他的离开一起被抹去。他想拒绝,可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父亲,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如果他不离开,沈砚就不会承担医药费,他的父亲可能就活不下去。

      “好,我答应你。”林屿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离开这座城市,永远不再回来。但你要保证,你会好好照顾我父亲,直到他康复。”

      沈砚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走到病房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背对着林屿,声音轻得像叹息:“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机票在你家门口的邮箱里。”

      说完,他推门出去,那道黑色的背影再也没有回头。

      林屿看着门口,心里像被生生撕裂了一样疼。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要和沈砚彻底告别了。他们之间那些年的情谊,那些温暖的回忆,都碎成了无法拼凑的碎片。

      雨还在下,敲打着病房的窗户,发出“哒哒”的声响,像是在为这段破碎的感情,奏响一首悲伤的挽歌。林屿站在病床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泪又一次无声地滑落。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和沈砚在槐树下埋许愿瓶,沈砚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写满字的纸条塞进去,说“我希望我和林屿永远都是好朋友”。那时的阳光很好,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们脸上,暖得让人想笑。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仇恨像一场洪水,冲垮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美好,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无尽的遗憾。

      林屿摸出手机,翻到相册里那张旧照片——照片上,两个男孩勾着肩膀笑得灿烂,沈砚的头靠在他肩上,背景是那棵开满白色槐花的老槐树。他用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上沈砚的脸,眼泪滴在手机上,模糊了照片里的笑容。

      他知道,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忘记沈砚。这个让他爱到骨子里,又恨到骨子里的人;这个曾经是他整个世界,后来又亲手毁了他世界的人。

      第二天下午,林屿提着行李箱站在机场的安检口。他回头看了一眼,这座被雨水笼罩的城市,模糊得像一场醒不来的梦。他拿出手机,最后看了一眼沈砚的号码,然后按下关机键,塞进了口袋里。

      他知道,从走进安检口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彻底变了。他要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试着忘记沈砚,忘记这段满是痛苦的回忆。

      可他不知道,有些回忆一旦刻在心里,就永远不会忘记;有些感情一旦开始,就永远不会结束。就算他离开了这座城市,就算他和沈砚再也不见,沈砚的影子,也会永远留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就像这场惊蛰雨,下过之后,留下的是满地的泥泞和挥之不去的寒冷。而他和沈砚之间的感情,也像这场雨一样,只剩下破碎的回忆和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飞机起飞时,林屿看着窗外逐渐变小的城市,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他想起沈砚腕骨上的那道疤,想起他们在雨里奔跑的样子,想起槐树下那个藏着心愿的许愿瓶。他不知道,沈砚会不会偶尔想起这些,会不会偶尔也觉得,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可他知道,一切都晚了。惊蛰的雨总会停,可他和沈砚之间的裂痕,永远都补不上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惊蛰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