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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反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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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他便离开了铂悦府。车子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驶,等他回过神,已经停在了赵宇常去的那个烬余俱乐部楼下。
他推开门进去的时候,赵宇正瘫在休息区的沙发里打游戏。而江翊,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本财经杂志。
听到动静,两人同时抬头。
赵宇看到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把游戏手柄一扔,咧开嘴:“哟,宴哥!大清早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江翊没说话,只是放下杂志,目光落在他身上。
邵宴没接赵宇的调侃,走过去,在旁边的空位坐下。
视线落在赵宇那张总是带着混不吝笑意的脸上,直接开口:
“赵宇,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在后山球场,我问你爱是什么。”
赵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有些慌乱地瞟了一眼旁边的江翊,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声音都拔高了些:
“我……我操!宴哥你……你突然提那么久远的事儿干嘛!”他蹭地坐直,转向江翊,语无伦次地解释,“小翊你别听他瞎说!那……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胡扯的!当不得真!”
江翊没看他,只是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眼皮耷拉着,语气没什么起伏:“竟瞎扯。”
“我怎么就胡扯了!”赵宇像是被踩了尾巴,梗着脖子,“我那时候说的就是真心话!现在也是!”赵宇瞬间意识到不对:“诶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
江翊终于抬眼,扫他一眼开口打断:“闭嘴吧你。”
“我就不闭!老子行得正坐得直!”
“你那是脑子缺根筋。”
邵宴沉默地看着。
直到江翊率先结束了这场争执,他重新看向邵宴,眉头微蹙: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邵宴没有回答江翊的问题。他看向江翊:
“江翊,”他问,“你爱赵宇吗?”
空气瞬间凝滞。
赵宇猛地收声,瞪大了眼睛看着邵宴。
江翊握着水杯的手指倏然收紧。他脸上那层惯常的冰冷出现了一丝裂痕,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眼神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就在江翊即将开口的刹那——
“哎哟喂我的宴哥!”赵宇猛地蹦起来,一个大步跨到江翊沙发前,几乎是用自己的身体隔断了邵宴看向江翊的视线。他脸上重新堆起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大手一挥,声音洪亮:
“兄弟之间哪儿来那么多情啊爱啊的!肉麻不肉麻!那玩意儿……”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却依旧斩钉截铁,“那玩意儿虚头巴脑的,听听就得了,当不了真!”
邵宴看着赵宇挡住他身后的江翊,看着江翊在赵宇身后垂下的眼帘和紧抿的嘴唇。
他得到了答案。
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他站起身,没再看他们,也没再说一个字,转身朝门外走去。
身后,是赵宇刻意提高音量的嘟囔。
…情啊爱啊的……只能听个响……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
握着方向盘,最终回到了铂悦府附近。
他停下车,拿出手机,拨通了阿坚的电话。
“去买点菜。”他对着话筒吩咐,“送到铂悦府。”
电话那头的阿坚愣了一下,才恭敬回应:“是,邵总。需要买什么?”
邵宴顿住了。他平时要么应酬,要么由厨师安排,从不关心这些。他皱着眉,报出几个模糊的名词:“……排骨,青菜,还有……鱼。”
“好的,邵总。”
挂断电话,他在车里又坐了一会儿,才重新上楼。
推开门,客厅里依旧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只是阳台那边多了一个身影。
陈禾已经起来了,穿着昨天的衬衫,抱着膝盖蜷在阳台的沙发里,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
邵宴换了鞋,走到客厅中央。阿坚动作很快,几个印着logo的袋子已经放在中岛台上。
他走过去,看着袋子里那些还带着水珠食材,沉默地挽起衬衫袖子,走到洗手台前,挤了些洗手液,仔细地清洗手指。
洗完手,他拿起袋子里那盒包装精致的排骨,拆开,看着鲜红的肉,眉头拧紧。拿出那把看起来异常锋利的厨师刀,比划了一下,最终只是用刀尖有些笨拙地将整块排骨推到案板中央,然后抬起刀,动作僵硬,刀刃与骨头碰撞发出笃笃的闷响,并不利落。
他最终放弃了将排骨斩块,转而拿起旁边翠绿的青菜。他掰下叶子,放在水下冲洗,水花溅得到处都是。洗好的菜叶被堆在一边,湿漉漉,乱糟糟。
看着被自己弄得一团糟的料理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涌了上来。
他放下刀,再次走到洗手台前,用力地冲洗着手上沾到的油腻和腥气。
水声停止。
他擦干手,转身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吐司、鸡蛋和火腿。煎蛋的时候,油溅了出来,他下意识后退半步,眉头皱得更紧。
最终,他将煎糊的蛋和火腿夹进吐司里,做成两个三明治。
他端着盘子,走到阳台,放在陈禾面前的茶几上。
“吃吧。”他的声音带着别扭。
陈禾终于动了动。他缓缓转过头,视线掠过那盘卖相不佳的三明治,又抬眸,看了邵宴一眼。
他伸出手,拿起一块三明治吃了起来。
邵宴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客厅安静。
他几乎是立刻站直身体,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眉头瞬间锁紧。
他侧过身,压低声音接听,陈禾只模糊听到几个词——“矿区”、“紧急”、“视频会议”。
“知道了,我马上到。”邵宴语速很快。他挂断电话,只匆匆丢下一句“公司有事”,便抓起刚才搭在沙发背上的西装外套,大步走向门口。
门“砰”地一声被甩上。
陈禾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手里还剩下一半的三明治。面包边缘因为煎蛋的温度变得有些软塌,卖相实在算不上好。
他盯着看了几秒,然后将剩下的三明治放回了盘子里。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慢慢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感,才勉强压下了心头那股翻涌的、混杂着屈辱、无力还有一丝可笑的感觉。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林澈。
他深吸一口气,松开紧握的拳,接起电话:“林总。”
“陈禾,今天早点到律所。”林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你之前负责的昭信证券那边,裁员补偿方案出了点争议,需要你立刻处理。”
“好,我马上到。”他回答得干脆利落。
陈禾推开昭信证券会议室的门时,里面正弥漫着咖啡香和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王总,这次裁员名单已经按您意思调整过了。”人力资源总监笑着递过文件,“补偿方案就按最低标准走,反正他们也不敢闹。”
主位上的王经理接过文件,余光瞥见站在门口的陈禾,随意摆了摆手:“澈言的律师来了,坐吧。”
那语气轻慢得像是打发一个路边乞丐。
陈禾记得第一次来昭信开会时,就是这个王经理,当着他面把方案书扔在桌上说:“你们律所没人了?派个毛头小子来糊弄我?”
那时他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
会议开始,人力资源总监照着PPT念完补偿方案,会议室里响起几声附和。
“既然都没意见……”王经理抬手就要拍板。
“我有意见。”
陈禾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
所有人都看向这个一直沉默的年轻律师。
王经理皱眉:“陈律师,有什么问题会后单独聊,我们时间宝贵。”
“正是因为时间宝贵,”陈禾站起身,指尖在平板电脑上轻点,会议桌正中的大屏幕立刻切换画面,“所以才不能留下这么大的法律隐患。”
屏幕上清晰地列出十几个被裁员工的社保记录与工龄计算的差异,红色标注的数字触目惊心。
人力资源总监脸色变了:“这只是技术性误差……”
“是不是误差,劳动仲裁委员会会判断。”陈禾语气平静,“去年昭行地产的集体诉讼,就是因为类似技术性误差,最终赔偿金额是原计划的四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各位确定要再走一遍?”
王经理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眼神锐利起来:“陈律师,你是在威胁我们?”
“我是在帮各位规避风险。”陈禾迎着他的目光,“按我的方案,补偿金额虽然比现在高15%,但能确保昭信不会被告到破产。”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突然,财务总监轻笑一声:“年轻人,说话要负责任。你知不知道这15%是多少钱?”
“知道。”陈禾调出另一份文件,“正好是去年昭信因为劳动纠纷导致的股价跌幅对应的市值损失。”
王经理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突然笑了:“有意思。”他转头对人力资源总监说:“按陈律师的方案重新测算。”
散会后,王经理特意走到陈禾身边:“陈律师,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陈禾收起电脑:“抱歉,晚上要加班处理昭华珠宝的案子。”
看着王经理惊讶的表情,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走进电梯,玻璃轿厢映出他微微发颤的手指。
走出昭信证券冰冷的旋转门,傍晚的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陈禾下意识地紧了紧并不厚实的西装外套,正准备走向路边,被旁边一阵骚动吸引了注意力。
几个穿着工装、身上挂着简陋纸牌的人围了上来,纸板上用红色的马克笔写着“还我血汗钱”、“昭信无耻”。他们脸上带着长期奔波后的疲惫和一丝孤注一掷的焦急,瞬间就将陈禾围在了中间。
“律师!您是律师对吗?”一个头发花白、皮肤黝黑的男人急切地开口,眼神里带着最后的希冀,“我儿子的工资……还能不能要回来啊?家里小孙子还等着交学费……”
他身后一个年轻些的女人也红着眼圈附和:“就是啊,这都拖了多久了……”
陈禾看着这一张张被生活磋磨的脸,看着他们眼中那种熟悉的、近乎绝望的期盼,。他想起姐姐当年在工厂出事后的无助,想起自己曾经也是这样,攥着一点点微弱的希望,四处碰壁。
他没有后退,迎着那一道道焦灼的目光,开口:
“大家的薪资,周二,也就是明天,会统一发放到账。”
围着他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不敢置信的骚动。
“真的?!明天就能拿到?”
“律师,您没骗我们吧?”
那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嘴唇哆嗦着,眼眶迅速红了,喃喃道:“娃的学费……总算有着落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用带着浓重口音却充满感激的声音高喊了一句:
“还是陈律师厉害啊!是陈律师帮了我们!”
这话像点燃了引线,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感激的话语此起彼伏地涌向陈禾:
“对对对!太感谢陈律师了!”
“谢谢陈律师!您真是好人!”
“要不是您,我们这钱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陈禾站在原地,被这些质朴而热烈的感激包围着。他看着眼前这些瞬间被喜悦点亮的脸庞,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这和他刚才在会议室里,用数据和法条赢得的、带着审视和算计的尊重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更沉重,也更……干净的东西。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最终,他只是对着众人,很轻地点了点头,低声重复了一遍:“明天,记得查收。”
昭信证券的会议记录送到邵宴桌上时,他刚结束一个越洋视频会议。
随手翻开,目光掠过那些条条款款。
“补偿标准按工龄上限核算?”
“引用江临民终字第1372号判例?”
“风险管控方案附后?”
邵宴的指尖在纸面上停顿。
这份报告写得滴水不漏。不仅把昭信那帮老油条治得服服帖帖,连他亲自看过都挑不出毛病。
他想起几年前托林澈把陈禾塞进律所时,那人连西装袖口都磨得起毛。现在居然能独当一面了。
手机震动,监控画面自动弹出。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台灯,陈禾靠在椅背上不知与谁通话。邵宴盯着监控那头的口型看了看。
林、总
台灯的光晕柔化了他平日紧绷的侧脸,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陈禾唇角牵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邵宴眸色沉了下去。
“砰——”
邵宴把报告摔在桌上,纸页散落一地。
他盯着监控里那个侧影,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真是长本事了,”
“但陈禾,你的天,就是我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