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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高中篇·上:西瓜解围,旧技难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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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司昭的表现真的很出彩。虽是副攻,攻势却猛,还带着股巧劲,更难得的是,他还在A班,文化课成绩肯定不差。凭着这样的成绩,却执意走体育路,大抵是真的热爱,这样的人,是绝不会轻言放弃的。
可这万众瞩目的“明星球员”,日子就好过吗?本该是高中生最期待的周末晚上,司昭却窝在房间里,戴着耳机听着疯狂的摇滚乐一张一张刷卷子。直到门外的争吵声停下,他才走出房间,面对着一桌早已凉透的饭菜。
方才门外,父亲正努力压着怒气,指节因攥紧桌角泛得发白,低吼道:“我说了绝不能再让他打球!你看看他上次月考排名,掉了多少?”
母亲红着眼眶反驳:“他喜欢啊!你当年练速滑的时候,不也天天泡在冰场?”
父亲猛地转头,目光砸在客厅陈列柜的速滑奖杯上,金属光泽晃得人眼疼,声音陡然拔高,又很快收住:“我那是没办法!他不一样,成绩这么好,犯不着在排球上赌前途!”吼完这句,他盯着奖杯沉默半晌,手指无意识敲了敲桌面,语气软了些,却依旧强硬:“短暂的快乐,换不来一辈子安稳。”
耳机里的摇滚乐早已切成了钢琴曲,门外的每句话,司昭都听得真切。这样的争吵,早已不是第一次,每次听到,他都觉得胸口发闷,喘不上气。
司昭的父母原本很相爱,家里是殷实的小康家庭。父亲是省速滑队教练,母亲是音乐学院教授,两人都清楚,走“坚持热爱”这条路有多难,可在教育司昭这件事上,却始终谈不到一块儿——核心矛盾只有一个:到底该不该让司昭继续打排球?
司昭心里明白,只要自己主动放弃排球,家里立马就能恢复父慈子孝的模样,可他好像做不到。最初铆足劲考进A班,就是因为父亲的一句“打球不能影响学习”,他一直努力证明,自己能兼顾,可现在,他真的累了,累到连选择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父亲总以过来人的身份审视他,说“谁年轻没梦想,可年轻不懂梦想破灭的痛”,说“能站在赛场上的运动员万里挑一,这路不好走”,说“运动员吃青春饭,迟早落伤病,会后悔的”……这些话,听得司昭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每次看到父亲当年的速滑奖杯,他就又气又恼——为什么一个曾为梦想拼过的人,会反过来扼杀自己孩子的梦想?而母亲,那个浪漫的音乐家,只反复说:“妈只想你的青春不留遗憾。”
周五的数学课,教2班的李老师端着大茶杯走进教室。这位小老头素爱“可汗大点兵”,总叫同学上台讲习题。景熠的数学成绩在全学年都算拔尖,是李老师的得意门生,可今天,得意门生却没来。
“景熠今天怎么没来?”李老师问。
班长起身回答:“他今天请了下午的假。”
李老师悻悻点头,转身点开了多媒体课件。
公立S医院里,戴方框眼镜的中年医生看过光片灯上的核磁光片,又检查了景熠的左肩,点点头说:“术后恢复得不错,正常用肩膀肯定没问题,也能适当增加体育运动。”
今天,刚好是景熠左肩受伤满一年。“肩锁韧带严重损伤”——这是他至今遭遇的最大变故,比父母离异还要让他难以承受。医生说恢复得好,可他比谁都清楚,运动员一旦经历伤病,就只会离巅峰时的自己越来越远,只是他的伤,来得太早了些。术后他也不甘心,试着恢复训练,可左肩异常沉重,让他根本“飞”不起来,连发球都频频失误。他不再是南府高中的“魔鬼主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他选择退出排球队,悄无声息地离开,来到这几千公里外的地方——这里没人知道他的过去,没人追问他的现在,更没人好奇他的未来。
这位慈眉善目的医生,半张脸都藏在方框眼镜后,笑眯眯地问:“你是运动员吧?”
景熠知道,医生是父亲拜托来的。景父本说陪他来复查,结果一个电话就被叫走了,最后还是他自己打车从学校过来的。面对这个问题,景熠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尴尬笑笑:“现在不是了。”
医生大概是觉得说错了话,连忙拍拍他的肩:“老景跟我说,儿子是运动员,肩膀无论如何都得治得板板正正。”顿了顿,他又认真道:“但叔叔得实话实说,不管以后打不打球,这条韧带都不能再断一次了。”
医生说话时,景熠一直没抬头,直到最后,才轻声说:“不打球了,叔。”
医生沉默片刻,把核磁光片收进袋子,又扔进去一张名片:“你说这个老景,连儿子的鸽子都敢放。你回去替我给他带个好,这名片你拿着,有事直接联系我。”
景熠把光片卷好装进包里,离开了医院。请了半天假,却没什么事可做,接了父亲的电话寒暄几句后,他就晃悠悠地回了学校。
北苑一中西门的门卫是个憨厚的老大爷,从这儿进出向来方便。虽然不是课间,登记过后,大爷还是放他进了校。沿西门进校的路边,有一片矮树林,是往届学生毕业时种下的,挨着围墙,没有监控。景熠沿着树林里的小路慢慢逛着,突然看见围墙边伸出一只手——手掌摁在墙缘,用力撑起上半身,让人坐在围墙上。
抬头一看,是张熟面孔——手长脚长,长得白白净净,正是论坛上的风云人物,明星副攻司昭。墙上的人没注意到墙下的人,墙下的人却在暗自打量。司昭的姿势太奇怪了,一只手撑着墙,另一只手里居然捧着个小西瓜。
就在司昭摁着墙边准备跳下来时,砖墙突然脱落了一块,他身子一歪,重重摔在地上,手里的西瓜却被抛向了半空。眼看司昭来不及起身去接,景熠的手臂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了起来——小臂绷成一条直线,掌心微微内扣,指尖刚碰到光滑的瓜皮,那段画面又突然撞进脑海:南府市体育馆的边线外,他为了救一个即将出界的球,整个人翻出场外,后背先重重砸在铁质护栏上,紧接着左肩磕在硬邦邦的地板上,那一下疼得他眼前发黑,耳边的欢呼声像被按了静音键,只剩肩膀传来的、仿佛骨头要错开的钝痛 。
“我靠,你这反应绝了!”司昭的惊叹把他拽回现实。景熠低头看着掌心稳稳托住的西瓜——暖烘烘的,沉甸甸的,和记忆里护栏的冰凉、地板的坚硬,截然不同。他下意识动了动左肩,没有预想中熟悉的酸胀,只有韧带轻轻舒展的感觉,像被冻住的藤蔓,终于触到了一点暖意 。
景熠把西瓜轻放在树根边,伸手去拉司昭——动作放得极轻,像怕碰疼对方似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司昭蜷在地上的腿,眉峰微微蹙着:“腿有没有事?”
司昭被拉起来时没踉跄,站稳后先屈了屈膝盖,又慢慢转了转脚踝,确认没异样才抬眼,对上景熠带着紧张的眼神,声音放得平和:“没事,就蹭了点灰,没磕着。”说着,他还下意识拍了拍膝盖处的裤腿,把碎土拍干净,像是怕景熠不放心。
见他活动腿脚时动作顺畅,景熠才松开手,转身坐在旁边的石头上,视线还在司昭的腿上落了两秒。司昭蹲下身,先把西瓜皮上沾的草叶和土掸干净,才抓着瓜起身,坐在景熠对面,蹭了蹭瓜皮:“这瓜刚才差点摔烂,多亏你接得稳——分你一半,算谢礼。”
景熠没吭声,司昭就把瓜在石头棱上轻轻磕开,黄澄澄的瓜瓤露了出来。他挑了块大的递过去:“拿着吧,刚在水果摊挑的,熟得正好。”
景熠接过西瓜,目光无意识扫过司昭刚才揉过的膝盖位置。司昭已经啃了口瓜,看他没穿校服,眼神里带着点认真的打量:“你没穿校服,还看着面生,是北苑的学生吗?”
“你怎么没去上课?”景熠抬眼,语气没什么波澜,却精准点出司昭的身份,“逃课可不是A班的明星副攻该干的事吧?”
两人都没答对方的话。司昭咬着瓜,目光落在景熠刚才接西瓜的手上——那姿势太标准了,绝不像偶然。咽下嘴里的果肉,他语气比刚才更认真:“你刚才接瓜的动作,很像练过排球的,以前打吗?”
景熠的视线落在手里的西瓜上,指尖慢慢抠着瓜籽,声音很轻:“不打。”
司昭没追问,只是眨了眨眼,又问:“那是体育生?练其他项目的?”
景熠摇了摇头,指尖已经抠下一小粒瓜子:“不是。”
“那挺可惜的。”司昭的语气里没有夸张的惋惜,却满是真诚,“你刚才托瓜时手臂绷得很稳,发力姿势也对,要是练排球,肯定能行。”
景熠捏着西瓜的手顿了顿——刚才满脑子都是“别让司昭摔着”,接瓜全是本能。此刻听见“发力姿势”,他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伤,有意识地抬手轻轻活动了下左肩,居然没什么不适。“可惜”两个字像小石子,轻轻砸在他心里。他把瓜籽拨到掌心,咬了口瓜:“真挺甜的。”
“是吧,”司昭笑了笑,啃瓜的动作慢了点,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才加快速度,“快到训练时间了,我得走了。”起身时,他还不忘把地上的瓜皮捡起来,“再见啊,下次教你打球。”说完,嘴边扯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司昭跑远后,景熠靠在老槐树上,指尖划过手机屏幕里的联赛视频进度条——停在司昭拦网成功的瞬间,镜头扫过主攻手扣杀的画面,他的左肩不自觉地动了。
先是慢慢转动肩膀,从侧后方伸展到当年翻出场外时磕到地板的角度,树影落在肩窝处,没有熟悉的钝痛,只有风掠过皮肤的轻痒。接着,他抬起右臂,小臂微屈,模仿着主攻扣杀前的预备姿势,虚虚向后引臂,再猛地向前挥出——动作不算标准,却带着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像很久没上弦的钟,突然卡对了齿轮。
阳光穿过树叶缝隙,落在他挥臂的轨迹上。景熠盯着屏幕里主攻手落地的身影,又试着小幅度起跳了一下,左肩轻轻绷紧,没有预想中的沉重,反而有种久违的、想全力起跳击球的冲动——像沉寂了很久的火苗,被风轻轻撩拨了一下 。
他突然不想回班了,转身从西门走出学校,慢慢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