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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裂痕 ...

  •   那截象征着“连心契”的干枯藤蔓,被灵收入怀中,如同吞下了一颗沉默的种子。大宅的日子看似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温良的“驯化”依旧在不疾不徐地进行,灵的顺从也一如既往。但某些东西,确实不同了。温良能感觉到,灵那空茫的眼底深处,似乎多了一层极淡的、难以触及的冰壳,将某些汹涌的东西,封锁在了更深处。

      他并不急于打破这层冰壳,他有的是时间和手段。

      这时,一封来自曼谷的请柬,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东南亚地区一年一度最高规格的私人古董拍卖会即将举行,主办方是势力盘根错节的查仑家族,与温良素有往来。此次拍卖会上,将出现几件温良志在必得的珍品,其中最重要的一件,是一尊据说是某个消亡的高棉王室流出的、镶嵌着传说中“蛇王瞳”宝石的青铜湿婆舞王像。

      温良决定亲自前往。这不仅关乎生意,更关乎脸面和更深层的势力博弈。他带上了最得力的阿杰和几名精锐,以及灵。

      “带你去见见世面。”温良对灵说,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带他去一趟附近的市集。他需要灵适应更“文明”的场合,也需要向某些暗中窥探的眼睛,展示他拥有怎样一件“珍宝”。

      曼谷的奢华与勐古的蛮荒如同两个世界。拍卖会设在查仑家族位于湄南河畔的私人庄园,灯火辉煌,衣香鬓影,空气中弥漫着顶级雪茄、香水与金钱的味道。来自世界各地的收藏家、掮客、神秘富豪汇聚一堂,表面谈笑风生,暗地里波涛汹涌。

      温良的出现,引来不少注目礼。他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气质冷峻,与周围浮华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而跟在他身侧,穿着一身月白色丝质唐装,容貌空灵绝伦,眼神却一片茫然的灵,更是成为了全场无声的焦点。无数道目光,或惊艳,或探究,或贪婪,或忌惮,隐晦地落在他身上。

      灵似乎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安静地跟在温良身边,目光偶尔扫过会场中陈列的各式珍玩,空茫的眼底没有任何波动,仿佛这些价值连城的物件,与路边的石子并无区别。只有当他看到那尊被放置在独立防弹玻璃展柜中、即将作为压轴拍品的湿婆舞王像时,脚步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那尊舞王像造型狂野而神圣,四臂舒展,一脚抬起,仿佛在宇宙间永恒舞动。镶嵌在眉心的那颗“蛇王瞳”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幽绿诡谲的光芒。

      温良注意到了灵的细微反应,但没有点破。他带着灵在预定的前排位置坐下,等待着拍卖开始。

      拍卖过程波澜不惊,温良顺利拍下了几件目标之物,并未引起太大波澜。直到那尊湿婆舞王像被隆重请出。

      竞价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价格一路飙升,很快突破了绝大多数人的心理底线,只剩下温良与一位从未露过面、只通过加密电话参与竞价的匿名买家在激烈角逐。会场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就在价格达到一个天文数字,温良准备给出最后一击时,异变陡生!

      会场侧后方,一个一直低着头、仿佛在查看拍卖手册的服务生,突然暴起!他从托盘底下抽出一把安装了消音器的□□,毫不犹豫地对准温良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老板小心!”

      阿杰的反应快到极致,猛地将温良扑倒在地!与此同时,另外两名伪装成客人的袭击者也同时发难,拔出武器,子弹如同毒蛇般射向温良所在的区域!

      “砰!”“砰!”“噗!”

      消音器下的枪声沉闷而致命。会场瞬间大乱!尖叫声、桌椅翻倒声、玻璃碎裂声响成一片!人们惊恐地四散奔逃,场面彻底失控!

      温良被阿杰死死护在身下,能听到子弹擦着耳边飞过的厉啸。他眼神冰冷,并未慌乱,迅速判断着形势。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灵。

      在那个服务生暴起的瞬间,在那个死亡射线射来的刹那,灵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惊恐躲闪,甚至没有看向袭击者。

      他抬起了头,望向了那尊静静矗立在展柜中的湿婆舞王像。

      然后,在温良被扑倒、子弹横飞的混乱中,灵站了起来。

      他没有跑,没有叫,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站在枪林弹雨之中,站在四散奔逃的人潮里,像激流中一块亘古不变的礁石。

      他的眼神,不再是空茫。

      那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虚无。仿佛周遭的一切生死喧嚣,都与他无关,又仿佛,一切尽在他的俯视之下。

      一名袭击者调转枪口,对准了这个突兀站立的目标。

      就在他扣下扳机的瞬间,灵脚下那串血玉脚铃,无人晃动,却自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频率高到几乎超越人耳接收范围的尖鸣!

      “咔嚓!”

      袭击者手中的□□,枪管毫无征兆地扭曲、断裂!如同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生生拧断!那射出的子弹也因此偏离轨道,不知飞向了何处。

      袭击者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报废的武器。

      而灵,依旧站在那里,目光甚至没有从那尊湿婆舞王像上移开。他的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扭曲力场的屏障。

      另一名袭击者见状,怒吼着将枪口再次对准灵,疯狂扫射!

      子弹如同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墙壁,在距离灵身体半米左右的地方,纷纷凝滞、变形,然后无力地掉落在地,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仿佛时间在他周围放缓了流速,连金属的动能都被某种力量强行剥夺!

      这一刻,混乱的会场仿佛出现了一个绝对诡异的中心。灵立于其中,长发无风自动,月白色的唐装在枪火与混乱的背景下,圣洁与妖异并存。他脚踝上的血玉铃铛,红光内蕴,不再发出声响,却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

      温良被阿杰护着,半跪在地,瞳孔之中,清晰地倒映着这超乎想象的一幕。

      他早知道灵拥有诡异的力量,但眼前这近乎“绝对防御”的景象,依旧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这不再是引动外物,干扰心神,这是扭曲现实规则?!

      剩余的袭击者也被这无法理解的现象骇住了,动作出现了迟疑。

      就在这时,庄园的安保力量终于冲破混乱,迅速控制住了场面,将几名袭击者制服。

      枪声停歇,只剩下劫后余生者们压抑的哭泣和喘息。

      灵缓缓低下头,目光终于从湿婆舞王像上移开,落在了半跪于地、正抬头凝视着他的温良身上。

      那层极致的、冰冷的虚无如潮水般褪去,重新被熟悉的空茫覆盖,只是那空茫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向前走了两步,来到温良面前,微微歪了歪头,轻声问:“哥哥,你没事吧?”

      仿佛刚才那如同神魔降世、掌控生死的一幕,只是众人的集体幻觉。

      温良缓缓站起身,拂去西装上的灰尘。他看着灵,看着他那张纯净无辜、仿佛不谙世事的脸,又看了看地上那些扭曲变形的弹头,以及不远处那尊依旧静静矗立的湿婆舞王像。

      他没有回答灵的问题,只是伸出手,轻轻整理了一下灵微微有些凌乱的衣领。

      “没事。”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之下,那颗冷硬了多年的心脏,正因这超越掌控的力量与美丽,以及那深不见底的秘密,而剧烈地、无声地搏动着。

      拍卖会的惊魂一幕,如同一把重锤,敲碎了他自以为牢固的认知。

      这柄凶刃的锋芒,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璀璨,也更加致命。

      而他,似乎也在这一次次的冲击与窥秘中,越陷越深。

      归途的笼,或许也正在悄然收紧,将他一同囚禁其中。

      曼谷拍卖会的枪声与混乱,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却再难恢复最初的平静。回到缅北大宅,温良依旧是那个沉稳冷峻、掌控一切的商人,灵也依旧是那个安静顺从、空茫依恋的少年。但某些东西,在湄南河畔那场生死一线的惊魂中,已然悄然改变。

      温良对灵的审视,进入了一个新的、更为隐秘的阶段。拍卖会上灵展现出的那种近乎“绝对防御”的力量,超出了他之前所有的认知和测试。那不再是简单的引动外物或干扰心神,而是某种对物理规则的短暂扭曲或隔绝。这种力量从何而来?界限在哪里?消耗的是什么?是否真的完全受控于灵的意志,还是受制于那串愈发诡异的血玉脚铃?

      更重要的是,在力量爆发的瞬间,灵眼中那片极致的、冰冷的虚无,让温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那不是他熟悉的空茫,也不是被触及记忆的痛苦狂暴,而是一种更接近神性,或者说,魔性的漠然。

      他开始更频繁地、在不经意间,测试灵的底线。

      他会突然在深夜叫醒灵,询问他某个无关紧要的、关于白天见过某件器物的细节;他会在灵专注于把玩一块古玉时,猝不及防地提起“勐古”或“拉瓦”的字眼;他甚至在一次用餐时,“失手”将一杯滚烫的茶水泼向灵。

      对于前两种,灵的反应依旧是慢半拍的茫然或短暂的沉默。而对于那杯泼来的茶水,在即将触及皮肤的瞬间,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膜一闪而逝,茶水被尽数弹开,溅落在桌布上,灵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只是抬起空茫的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温良。

      “哥哥?”他轻声问,带着纯粹的疑惑。

      温良放下空杯,拿起餐巾擦了擦手,语气平淡:“手滑了。”

      他看着灵那双清澈见底、映不出丝毫杂质的眼睛,心底的疑云却越来越重。这反应太自然,太无懈可击。仿佛那强大的自卫本能是独立于他意识之外的存在,又或者他的“表演”已经精湛到连最细微的生理反应都能完美控制。

      温良不再满足于被动的观察。他需要更主动地探寻,探寻那片被空茫和顺从掩盖下的、真正的灵。

      他动用了另一条极少启用的暗线,目标直指曼谷拍卖会上,那尊引动了灵异常关注的湿婆舞王像,以及其原主人——那位神秘的匿名竞价者。他要知道,那尊雕像除了艺术和历史价值,是否还隐藏着其他秘密,是否与灵的力量根源有关。

      与此同时,他对那卷记载着“连心契”的古老卷轴的研究也加快了步伐。他需要一种比脚铃、比驯化、比共犯关系更为牢固的束缚,来确保这柄威力日益显现的凶刃,永远不会将刃锋对准自己。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涌动。灵似乎对温良日益加深的试探毫无所觉,他依旧每日在收藏室里流连,在窗边看山,在温良需要时,运用他那诡秘的力量。只是偶尔,在深夜,温良再次于他门外驻足时,听到的不再是无声的舞步,而是一种极轻微的、仿佛玉石相叩的规律声响,来源不明,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奇异韵律。

      这天下午,温良收到了一份来自曼谷暗线的初步回报。关于那尊湿婆舞王像的信息寥寥,只知道它最早出现在柬埔寨边境的黑市,几经转手,来源成谜。而那位匿名竞价者,查仑家族也守口如瓶,只透露对方势力深不可测,并非东南亚本土势力。

      线索似乎又断了。

      温良捏着那份薄薄的情报,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渐渐被暮色笼罩的庭院。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像一个沉默的囚徒。

      他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灵的谜团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膨胀的黑洞,吸引着他不断深入,却又随时可能将他吞噬。他习惯了掌控一切,却在这件事上,第一次产生了某种失控的预感。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很轻,是灵。

      温良没有回头。

      灵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望着窗外的暮色。他手里拿着一支新摘的、带着露水的白色荼靡花,花瓣边缘卷曲,呈现出一种将谢未谢的颓唐之美。

      “哥哥,你在看什么?”灵轻声问。

      温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低沉:“看这笼子里的暮色。”

      灵似乎没有理解他话中的深意,只是将手中的荼靡花递到温良面前,空茫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献宝般的期待:“院子里开的,好看吗?”

      温良低头,看着那支在灵白皙指尖微微颤动的、象征着终结与死亡的白色花朵,又抬眼看向灵那张纯净无瑕、仿佛不染尘埃的脸。

      暮色透过窗户,落在少年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虚幻的光晕。他站在那里,手持荼靡,如同从古老壁画中走下的、即将献祭自身的神子,美丽,脆弱,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宿命般的邪异。

      温良伸出手,没有去接那朵花,而是轻轻握住了灵拿着花的手腕。少年的手腕纤细,脉搏在他指尖下平稳地跳动着。

      “好看。”温良说,目光却紧紧锁着灵的眼睛,试图从那片空茫之后,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但我不喜欢荼靡。”

      灵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似乎有些失落,但还是顺从地想要收回手:“那我丢掉它。”

      温良却没有松开手。他握着灵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意味。

      “不必。”他淡淡道,“留着吧。提醒你我,有些东西,盛极则衰。”

      灵看着他,空茫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困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嗯。”

      温良松开了手。

      灵拿着那支白色的荼靡,安静地站在他身边,继续望着窗外。

      暮色愈发深沉,室内的阴影逐渐蔓延,将两人的身影吞没大半。

      裂痕,已在无声中滋生。

      一个在明处,看似掌控一切,却深陷迷雾,试图抓住那不断滑脱的缰绳。

      一个在暗处,看似全然依附,却身负惊天秘密,在空茫的伪装下,进行着不为人知的博弈。

      而那串套在纤细踝骨上的血玉脚铃,在渐浓的夜色里,沉默地闪烁着幽光,如同窥视着这一切的、冰冷的眼睛。

      真正的风暴,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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