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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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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方嘉钰几乎是怀着一种朝圣般的心情踏入翰林院的。
他坐在自己的书案后,看似在整理文书,实则全部的感官都像拉满了弦的弓,密切关注着门口的动静。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既期待又忐忑。他会来吗?他真的会带糯米藕吗?昨晚自己那近乎撒娇的要求,会不会太唐突了?
就在他第十次假装整理衣袖,实则偷瞄门口时,那抹熟悉的青衫身影终于出现了。
江砚白步履从容地走进编修厅,手中果然提着一个眼熟的、小巧的竹篾食盒。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在掠过方嘉钰案头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方嘉钰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慌忙低下头,假装专注于手中的卷宗,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对方的每一个动静。
江砚白没有立刻过来。他将食盒放在自己案几下方不起眼的角落,如同往常一样,开始处理公务,仿佛那食盒只是他随手携带的寻常物件。
方嘉钰等得心焦,又不好意思主动去问,只好耐着性子,心不在焉地翻着书页,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直到午时将至,同僚们陆续起身活动,准备用饭,编修厅内渐渐嘈杂起来。江砚白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笔,俯身提起食盒,走到了方嘉钰的案前。
“方编修。”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方嘉钰耳中。
方嘉钰猛地抬头,对上江砚白沉静的目光,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啊?江……江状元,有事?”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江砚白将食盒轻轻放在他案头,推到他面前:“顺路带的,尝尝。”
食盒的盖子没有盖严,一丝清甜的桂花蜜香混合着糯米的软糯气息,幽幽地飘散出来,钻入方嘉钰的鼻腔。
他真的带来了!
一股巨大的、掺杂着羞窘和狂喜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方嘉钰故作镇定的堤防。他看着那朴素的竹篾食盒,又看看江砚白那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多……多谢。”他声音微哑,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地打开了食盒的盖子。
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段糯米藕,藕孔中塞满了晶莹饱满的糯米,淋着琥珀色的桂花蜜汁,色泽诱人,香气扑鼻。旁边还贴心地放着一把小巧的银叉。
方嘉钰拿起银叉,小心翼翼地叉起一段,送入口中。糯米软糯弹牙,莲藕粉糯清甜,桂花蜜汁甜而不腻,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味道好得让他几乎想要喟叹。
他小口小口地吃着,只觉得这普通的街边小吃,竟比他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要美味百倍。每一口,都仿佛带着面前这人无声的纵容与温柔。
江砚白没有离开,就站在他案前,安静地看着他吃。他的目光不再像以往那般带着审视或平静,而是染上了一层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有同僚路过,好奇地看了一眼,打趣道:“哟,方探花,这是哪家的点心?闻着真香!”
方嘉钰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秘密,脸颊绯红,含混道:“就……就街口随便买的。”
那同僚又看向站在一旁的江砚白,笑道:“江状元也在啊,莫非是你们一起买的?”
江砚白神色不变,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含糊的回应,落在方嘉钰耳中,却如同默认了什么,让他心跳得更快了。他偷偷抬眼去看江砚白,却见对方也正看着他,眸色深沉,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
他慌忙低下头,假装专心对付剩下的糯米藕,耳根却红得能滴出血来。
这一刻,编修厅内的喧嚣仿佛都远去,只剩下他们两人,和这弥漫在空气中的、甜腻的桂花香与无声流淌的情愫。
方嘉钰吃完最后一段糯米藕,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只觉得连指尖都沾染了那份甜意。他将空了的食盒盖好,推回到江砚白面前,声如蚊蚋:“很……很好吃。谢谢。”
江砚白接过食盒,指尖无意间擦过方嘉钰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背。
那微凉的触感让方嘉钰如同过电般猛地一颤,飞快地缩回了手,藏到袖子里,指尖蜷缩,那一点触碰却像是烙印般留在了皮肤上,滚烫灼人。
江砚白看着他这受惊小动物般的反应,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什么也没说,只提着空食盒,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下午的时光,方嘉钰彻底没了办公的心思。
他坐在那里,只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端。鼻尖萦绕不散的桂花甜香,手背上残留的微凉触感,还有江砚白那沉静却仿佛能将他吸进去的目光……这一切都让他心神荡漾,坐立难安。
他偷偷从书案的缝隙里望过去,能看到江砚白青衫的衣角,和他执笔时那沉稳的手腕。仅仅是看着这些,他心里就涌起一股莫名的、饱胀的满足感。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像是心里被塞进了一团蓬松的、甜暖的棉花糖,软得一塌糊涂,又甜得发慌。
他不再去纠结江砚白是否“伪君子”,也不再执着于所谓的“胜负”。他现在只想靠近他,再靠近一点,想知道他更多,想……对他更好。
散值时,方嘉钰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直到江砚白也站起身,他才像是得到了信号,立刻跟了上去。
两人依旧并肩而行,沉默却不再尴尬。
走到分别的街口,方嘉钰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个用锦帕包裹着的小小物事,飞快地塞到江砚白手里。
“给……给你的!”他声音急促,带着明显的紧张,说完也不等江砚白反应,转身就跑,那速度比昨日更快,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
江砚白愣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中那方质地精良、绣着精致兰草的锦帕。帕子还带着方嘉钰身上的暖意和苏合香气。
他缓缓打开,里面是一枚羊脂白玉雕刻的平安扣,玉质温润,毫无瑕疵,用一根简单的玄色丝绳系着,在夕阳下流转着莹莹光泽。
这玉扣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与他自己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格格不入。
江砚白握着那枚尚带着对方体温的玉扣,指尖微微收紧。他抬眸,望着方嘉钰消失的方向,良久,将那枚玉扣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贴胸放好。
玉扣温润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仿佛带着那个骄纵又纯情的少年,滚烫而真挚的心意。
他抬起手,指尖拂过胸前存放玉扣的位置,那里,心脏正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的暖意。
晚风吹拂着他的青衫衣角,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一次,他那向来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天边绚烂的霞光,以及,那抹早已镌刻在心底的、明艳如火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