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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意外 ...

  •   下午四点三十二分,林琳拖着那个陪伴她出差多年的灰色行李箱,踉跄着冲进了中心医院住院部的大门。箱子的一个万向轮在前一天赶路时撞坏了,此刻在地面上拖行发出"咔哒、咔哒"的噪音,在这安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她刚从南方城市回来,身上还穿着单薄的西装套裙,外面随意裹了件卡其色风衣,完全忘记了北方的初冬已经需要更厚的衣物。飞机上的冷气让她裸露的小腿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但她浑然不觉。

      "护士,请问李弘毅在哪个病房?"她俯身在前台,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微微发颤。一缕碎发从她精心打理过的发髻中散落,黏在汗湿的额角。

      值班的是个圆脸的小护士,抬起头看见一个妆容精致却难掩憔悴的年轻女人,眼底布满红血丝,像是哭过,又像是彻夜未眠。"您是他爱人吧?在806病房,从这边电梯上去。"小护士的声音很轻柔,带着职业性的安抚。

      林琳胡乱道了声谢,甚至没等对方说完,就拉着那个发出噪音的行李箱往电梯间跑。高跟鞋的细跟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与她狂乱的心跳合拍。电梯缓缓上升的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她死死盯着跳动的红色数字,指甲无意识地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红痕。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她几乎是跌撞着冲出去,循着门牌号找到了806。站在病房门口,她突然有些胆怯,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颤抖着手,轻轻推开了那扇浅绿色的门。

      一股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某种药物的苦涩。病床空着,白色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是根本没有人躺过。床头柜上,李弘毅那部黑色手机正安静地躺在那里充电,屏幕是暗的。旁边放着一个半满的玻璃水杯,杯壁上还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一切都保持着有人使用的痕迹,唯独不见人影。

      "弘毅?"她轻声唤着,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微弱,仿佛丈夫只是暂时离开,去了洗手间或者被医生叫去检查。回应她的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沉闷的城市噪音。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她猛地转身冲出病房,连那个碍事的行李箱都忘了拿。"护士!806的病人呢?李弘毅呢?"她冲到护士站,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尖锐的恐慌。

      之前那个圆脸小护士被她吓了一跳,茫然地抬起头:"李队长?刚才、刚才查房时还在的......我还给他量了体温......" 小护士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林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立刻掏出手机,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连续按错了两次才终于拨通了王帆的号码。"小王!弘毅不见了!他不在病房!手机也没带!"她的语速快得像子弹,说到最后,声音已经不受控制地带上了哭腔,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

      电话那头的王帆显然也吃了一惊,背景音里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不在病房?怎么会?我上午离开的时候他还睡着呢!嫂子你别急,他是不是觉得病房里太闷,自己出去透透气了?我马上过来!"

      "算了,不等你们了,我自己先出去找找吧!"林琳心急如焚,根本等不及任何救援。她像扔垃圾一样把沉重的行李箱往护士台后面一推,"麻烦帮我照看一下",甚至没等护士回应,便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住院部大楼,融入了外面灰蒙蒙的街道。

      与此同时,三个街区外的一条背阴小路上,李弘毅正漫无目的地走着。初冬的寒风像刀子一样,轻易穿透了他单薄的蓝白条纹病号服,让他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裸露在外的脚踝冻得发青。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到这里来,只是本能地想要逃离那个四面白墙、充满了消毒水和绝望气味的房间,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在驱使着他——要走,要离开这里。

      路边栽种的老梧桐树,叶子已经落尽,光秃秃的枝桠在愈发昏暗的暮色中伸展着,像一双双干枯的鬼手。他停下脚步,茫然地环顾四周,熟悉的头痛再次隐隐发作。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病号服口袋,胃里传来一阵灼烧般的、令人窒息的饥饿感,伴随着低血糖带来的轻微眩晕。不远处有个24小时便利店,暖黄色的灯光透过蒙着水汽的玻璃窗,映出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面包、饭团和冒着热气的关东煮。他的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干燥的嘴唇裂开细小的口子。他下意识地朝那个散发着食物温暖气息的方向迈了一步,却又颓然停下——身无分文。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绝望和焦躁。

      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像一块巨大的幕布缓缓落下。老旧的路灯挣扎着次第亮起,发出昏黄而微弱的光,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就在这时,他听见一个女人焦急的、带着哭腔的呼喊声,断断续续地顺着风飘过来:"弘毅——李弘毅——你在哪儿——"

      声音有些莫名的耳熟,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他混沌的大脑一下,但他无法立刻辨认,也无法将这个名字与自己联系起来。他眯起有些模糊的眼睛,看见街对面不远处,一个穿着米色长款风衣、身形纤细的女人正无助地四处张望,昏黄的路灯光勾勒出她疲惫的侧影。她手里拎着一只看起来质地柔软、皮质很好的女士手提包,在路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那只包看起来鼓鼓的,似乎装着不少东西。

      一个冰冷而邪恶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猛地从他混乱不堪的脑海中窜了出来:拿到那个包!里面肯定有钱和吃的!拿到它,就能解决现在这该死的困境!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迅速扎根、疯长,瞬间压过了所有残存的理智。被饥饿、寒冷、头痛和一种莫名暴戾情绪控制的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包,像锁定猎物的野兽。他看准四周无人,猛地从建筑物的阴影中窜出,几步就冲到了那个背对着他的女人身后,一只青筋暴露的手如同铁钳般,一把死死抓住了她挎在臂弯上的手提包带子,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抢夺!

      "啊!"林琳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下意识地转身,用双手死死护住自己的皮包——这是她上个月生日时,李弘毅攒了好几个月工资偷偷买给她的礼物,她珍爱得不得了。"你干什么?!"她惊恐地喊道,抬头看向袭击者。

      然而,当她借着昏暗摇曳的路灯光,看清眼前这张脸时,她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急剧收缩。"你……你……弘毅?!"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颤抖,"你……你怎么会……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在干什么?" 她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本该重伤躺在医院病床上的丈夫,会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出现在这条偏僻的街道上,并且……正在疯狂地抢夺她的包?这荒谬的一幕几乎让她以为自己在做一场噩梦。

      李志宏(被混乱意识主导的他)也被她这过于激烈的反应弄得愣了一下。这女的真的认识我?她叫我什么?弘毅?烦死了!这些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弄到钱!弄到吃的!

      林琳的震惊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保护自己和丈夫送的礼物的本能让她立刻回过神来。"李弘毅!你疯了吗?!快放手!你看清楚!是我!林琳!"她又惊又怒,更加用力地争夺自己的包,指甲甚至在李志宏的手背上划出了几道血痕。

      两人在昏暗的街边激烈地拉扯起来。林琳虽然是个女人,但在极度震惊、愤怒和一种被背叛的痛楚驱使下,也爆发出不小的力气。李志宏毕竟头部重伤未愈,身体极度虚弱,一时间竟然没能立刻将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制服。这僵持不下的局面让他感到无比的焦躁和暴怒,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混乱中,李志宏双目赤红,猛地用尽全身力气向后一扯!只听"刺啦"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皮包坚韧的带子竟然被硬生生扯断!林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好几步。而李志宏在成功夺过那个沉甸甸的包的瞬间,出于一种想要彻底摆脱这个麻烦纠缠的本能,连看都没看,又狠狠地、用尽全力向前推了她一把!

      "啊——!"林琳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惊呼,身体完全失去平衡,被他这一把推得向后猛退,脚步彻底乱了套,竟然直接跌跌撞撞地退到了空旷的马路中央!

      也就在这同一时刻,一辆银灰色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小型面包车,正从不远处的拐角晃晃悠悠地驶来!司机显然已经看到了路中间突然出现的、摇摇晃晃的人影,刺眼的远光灯猛地亮起,如同死神的凝视,同时,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喇叭声疯狂响起,撕裂了这寂静夜晚的伪装!

      "砰——!!"

      一声沉闷而恐怖的巨响,在狭窄的街道上空回荡。

      李志宏浑身剧烈地一颤,手里那个刚刚抢到、还带着林琳体温的皮包"啪"地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眼睁睁看着那个穿着米色风衣的熟悉身影,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轻飘飘地飞了出去,然后重重地、了无生气地摔落在几米开外冰冷的柏油路面上,发出一声让人心碎的闷响。

      面包车司机是一个中年男人,他脸色惨白如纸,连滚带爬地从驾驶室跳下来,双腿发软地跑到林琳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指去探她的鼻息。"醒醒!喂!醒醒啊!你没事吧?喂!!"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在空旷的街道上无助地回荡。

      周围开始有人从附近的店铺里探出头,三三两两地聚集过来,议论声、惊呼声、倒吸冷气的声音交织成一片嘈杂而混乱的背景音。有人拿出手机打电话,屏幕的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不定。

      李志宏却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像,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抹正在不断蔓延、扩大、在昏黄路灯下呈现出暗红色的血迹,那颜色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的头突然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疼痛,像是有无数根钢针在同时扎刺,一些模糊而破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疯狂闪现:婚礼上林琳穿着洁白的婚纱,对着他露出羞涩而幸福的笑容;她系着那条他买的碎花围裙,在厨房里为他准备早餐的背影;还有无数个他加班晚归的深夜,客厅里永远为他亮着的那盏温暖的、昏黄的灯……

      "琳……"一个微弱的、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嘴唇间艰难地挤了出来。眼眶突然一阵难以抑制的酸涩,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了他冰冷的脸颊滑落,一滴,两滴,混入病号服的领口,消失不见。

      远处,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划破了夜空,红蓝闪烁的刺眼光芒很快将这条昏暗的街道照得忽明忽灭,如同末日审判的现场。王帆第一个推开车门跳了下来,当他借着警车灯光看清躺在血泊中的那个身影,以及站在不远处、穿着病号服、失魂落魄的李弘毅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嫂子——!"下一秒,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重重地跪倒在林琳身边,手指颤抖得不成样子,小心翼翼地探向她的颈动脉,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跳动。

      李弘毅仍然像根木桩一样站在原地,呼啸而过的寒风吹起他蓝白条纹病号服宽大的衣角,发出猎猎的声响。他单薄的身影在闪烁的警灯和浓重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渺小、孤独、无助。他看着王帆和其他赶来的警察手忙脚乱地将毫无生气的林琳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冲向随后赶来的救护车;看着同事们在现场迅速拉起的、象征着隔离与悲剧的黄色警戒线;看着那个被他抢来、又丢弃在地的、孤零零的米色皮包,像一件被遗弃的垃圾,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带子断裂处参差不齐的纤维在风中微微颤动。

      又一滴滚烫的泪,混合着无尽的迷茫、悔恨与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巨大悲伤,重重地砸落下来,在他脚下的尘土中,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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