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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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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魔殊途,你们这是倒反天罡!罪不容诛!”
黑云摧城,狂风卷着砂砾抽打天地,又无力落下。四周尸骸堆积,血水浸透了焦土,浓重的腥气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压在每个人的口鼻之间。
“好一个冠冕堂皇!”
易安一身白衣早已被血色彻底吞噬,银线勾勒的云纹失了素雅,更添凄艳。
墨发凌乱飞舞,沾染着点点血污,却丝毫无损她挺直的脊梁与眼中的清冽寒光,“若真为天道不容,自当降下神罚清算!你们……又算什么东西,也配代天行罚?!”
身旁,沈顾以剑拄地,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体内灵气与魔气如同两股失控的洪流猛烈冲撞,五脏六腑仿佛移位,喉间血气翻涌,又被他强行咽下,只余唇角一抹刺目的红。
“阿顾……”易安眼角似有晶莹闪过,快得像是错觉。她毫不犹豫地将仅存的几枚高阶疗伤丹药尽数取出,递到沈顾唇边。
丹药流光溢彩,散发着纯净的生机,与她满身血污形成鲜明对比。
沈顾勉力扯出一个微笑,声音沙哑得厉害:“结界……撑不了太久,你……自己留着……”
他试图推开她的手,却虚弱得使不上半分力气。
易安难得显出强硬,指尖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丹药送入他口中。
沈顾眉眼间掠过一丝无奈,随即化为深不见底的宠溺,在那片猩红背景衬托下,脆弱又坚定。
丹药入腹,化作暖流暂时压制住翻腾的气息,但他伤得太重,这不过是杯水车薪。
“安安,怕吗?”沈顾轻声问,凤眸紧锁着她。
易安闻言微怔,旋即嗤笑,手腕一抖,长剑挽起一抹凌厉的剑花,纵然身陷绝境,依旧姿态傲然,“怕什么?无非是一群蝇营狗苟之辈,打着正义的旗号行龌龊之事,自欺欺人罢了。”
沈顾眼底笑意更深,借着丹药之力略作调息,强忍着经脉剧痛站直身体,“安安说的是。披着人皮的魑魅魍魉,就算粉饰得再光鲜,也终究登不得台面。”
结界外,修士们见二人身处绝境仍旁若无人地交谈,气得面红耳赤,攻击愈发猛烈,光罩上涟漪阵阵,裂纹如蛛网般蔓延。
“若今日你我杀出重围,便去人间江南看桃花。”
沈顾侧身,抬手轻柔地为易安理了理鬓边被血黏住的碎发,动作珍重,仿佛在擦拭绝世珍宝,“你不是素来喜欢王家那桃花酿?这次不拦你了,想喝多少,都随你。”
结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碎裂在即,罡风猎猎,吹动二人染血的衣袂。他们却浑不在意,如同闲话家常。
“那……要是出不去呢?”易安抬眼望他,眸底深处映着他的影子。
“世间缘起缘落,一段终了,自会有新的开端。”沈顾声音平静。
“轰——!”
结界彻底崩碎,狂暴的能量碎片四射!两人十指在漫天流光中短暂而用力地交握,又在下一瞬同时松开,各自握紧长剑,背靠而立,直面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
在震耳欲聋的喊杀与法术轰鸣中,沈顾那带着偏执与决然的话语,清晰地撞入易安心底:“但我们早已许下生生世世。所以,就算是生死,也分不开你我。”
那一日,天地失色,日月无光。仙魔交界处,血战惊世。数万修士围攻,终屠二人于此。
“安安……”沈顾周身经脉寸断,灵气魔气彻底失控,在体内疯狂肆虐。他踉跄着,一步一个血印,朝着那个静静躺在血泊中、再无生息的身影挪去。视线早已模糊,全凭一股意念支撑。
还有修士想上前补上一击,却被领头的主将抬手拦下。
“主将!”那人不甘,若能亲手斩杀沈顾,便是天大的功劳,前途无量。
主将目光复杂地望向那对浴血的身影,沉默片刻,冷冷道:“沈顾、易安已伏诛,撤兵。”
乌泱泱的人群开始如潮水般退去。最初欲出手之人啐了一口,低骂句“晦气”,终究不敢违令,转身离去。
天际被无尽的血色浸染,风声呜咽,如泣如诉。
沈顾最后几乎是爬过去的,染血的手指颤抖着伸出,想触碰易安苍白冰凉的脸颊,却在看到自己满手污秽时猛地缩回。
他徒劳地想擦干净手上的血污泥泞,可刚擦去,便有新的血从崩裂的伤口渗出。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放弃了,转而用尽最后力气,将易安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永不分离。
视野迅速暗下,身体的温度一点点被抽离。他低下头,想吻她失了血色的唇,最终却只是轻轻将额头抵上她的,气息微弱,断断续续:
“看来……今年的……桃花……是……看不成了……”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随即雨势转暴,冲刷着满目疮痍的大地,汇成一条条蜿蜒的血色溪流。
“阿弥陀佛。”
远处山崖上,目睹了一切的僧人闭目合十,悲悯的诵经声随风飘散,为这惨烈的一幕增添几分苍凉。
人间三月,桃花正灼灼其华,而那曾约定携手同游的人,却再也无法共赴花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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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光阴,弹指而过。仙门,云深不知处。
“师尊总喜在这桃花树下独酌,是嫌弟子做的糕点不合胃口吗?”
沈顾缓步而来,一袭玄衣深沉,其上以银线绣制的暗纹在透过花叶的阳光下流转着细微光华。衣摆拂过落英,发出沙沙轻响。
“阿顾……”
易安意识有些恍惚,仿佛刚从一场大梦中挣扎醒来,梦中光怪陆离,心口残留着难以言喻的窒痛,可细究之下,却又头痛欲裂,什么也抓不住。她醉眼朦胧地半睁开眼,唇齿间无意识地低喃。
“醉成这样……可如何是好……”
沈顾俯身,指尖轻柔地拂开她颊边沾染了酒意的发丝。
目光触及易安因酒气熏染而愈发秾丽饱满的唇瓣时,呼吸几不可察地一窒,随即若无其事地直起身,袖中的手却悄然握紧,指尖陷入掌心,留下几道月牙似的红痕。
“师尊,莫要再醉了,魔族那边……似有异动。”沈顾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易安听到“魔族”二字,迷蒙的眼神才清明了些许,运转灵力化去部分酒意,慵懒地撑起身子。
“嗯?魔族啊,有何异样,说与为师听听。”她随手取下有些松脱的发簪,重新挽起如墨青丝,动作间衣领微敞,露出一小截精致白皙的锁骨。
沈顾目光扫过,耳根瞬间泛起薄红,如同被灼伤般迅速移开视线,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是青灵山。有药农上山采药,在一处山洞中发现了异常。幸好当时并无魔族在场,否则恐怕凶多吉少。”
易安整理好衣衫,拍落裙裾上的桃花瓣,站起身来。
“青灵山……”她若有所思,“这地名,倒是许久未听人提起了。”
沈顾心不在焉地应着,思绪似乎飘向了远方。
“你同为师去查探一番吧。”易安抬眸,见沈顾神色游离,不由微微蹙眉,“阿顾?”
沈顾倏然回神,眼底一丝慌乱迅速被掩饰:“师尊,我在听。”
“你……”易安见他这般,最终只是轻叹,“罢了,准备一下,随为师去青灵山走一遭,莫要再分心了。”
沈顾垂首应下,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默然跟上易安的脚步。
青灵山地处偏僻,植被郁郁葱葱,灵兽踪迹时隐时现。
山脚下仅有寥寥几户人家,平日除却采药人,罕有外人至。
易安与沈顾御剑而下,落于山林边缘。四周寂静得有些反常,唯有偶尔飞鸟掠过树梢的扑翼声,更衬得环境幽深。
两人几乎同时蹙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淡,却无法忽视的血腥气,若有若无,如同潜藏的毒蛇,透着一股不祥。
“师尊,这青灵山……”沈顾话音未落,便被一道凄厉惊恐的呼救声骤然打断,伴随着杂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救……救命啊!有怪物!吃人了!”
沈顾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耐与戾气,旋即被他压下,面上恢复了一贯的温润平和。
“师尊,我们去看看吧,或许与那异动有关。”沈顾提议道。
易安颔首,率先循声走去。
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穿着破旧麻衣的中年药农连滚带爬地奔来,满脸极致的恐惧,身上沾染着暗红色的污迹,见到气质非凡的二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仙人!两位仙人!救……救命啊!”他扑到近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沈顾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下意识侧身半步,看向易安。易安神色依旧淡然,清冷的眸光落在药农身上,静待下文。
“发生何事,细细道来,不必惊慌。”易安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那药农大口喘着气,眼神涣散,充满了后怕:“我……我是这青灵山的药农,今早上山采药,谁知突然下了场急雨……没办法,只好找地方躲雨,就……就寻到了一处山洞,想着进去避避……可不曾想……不曾想……”
他抬起脏污的袖子擦了擦额头冷汗,身上的血污看来是在洞中沾染,虽无外伤,但精神显然已濒临崩溃。
“里面……里面全是尸首!血都被放干了!洞壁上……还……还挂着好些人皮!”药农呼吸陡然急促,瞳孔紧缩,仿佛再次看到了那恐怖景象,“里头太黑,我看不真切别的,但那味道……那血腥味,熏得人直作呕!”
易安眼神微凝,与沈顾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仙人!仙人救命!”药农猛地伸出手,死死攥住沈顾的衣袖,神经质地反复哀求,“你们一定能救我的,对不对?一定能!”
沈顾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强压下直接将人挥开的冲动,维持着温和表象,只是眼底温度骤降,冰寒刺骨:“我们自会相助,铲除邪魔,义不容辞。”
他语调平缓,甚至唇角还噙着浅淡笑意,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森然,“不过,恐怕要劳烦你,带我们再去一趟那山洞了。”
药农似乎被沈顾那瞬间泄露的冷意慑住,下意识松开了手,后退半步。
易安微微侧眸,瞥了沈顾一眼,带着一丝警告。
沈顾立刻露出一副无辜又委屈的神情。
易安几不可闻地轻叹,转向药农:“带路吧,此事需从根源解决。”
药农脸上血色尽褪,眼神挣扎恐惧,显然对那山洞畏如鬼蜮。
“你身上已沾染了那里的气息。”易安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此事若不解决,对方是否会留下你这个活口,犹未可知。”
药农浑身一颤,惊恐地看向易安。
“山洞内的情形,你亲眼所见。即便未见全貌,你认为,布置那等场面之人,会容许一个潜在的隐患存活于世吗?”
药农眼神剧烈闪烁,内心天人交战,良久,他才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道:“好……我带你们去。但……但你们一定要保我安全!”
“自然。”
药农转身,带着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林深处行去。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三人停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前。
尚未进入,一股阴寒刺骨、夹杂着浓重怨憎的气息便扑面而来,那是无数枉死之魂积聚不散的怨念,几乎凝成实质。
“就……就是这里了。”药农声音发颤,指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如同指着巨兽的血盆大口,“仙人……你,你们千万当心!”说完这句,他再不敢停留,转身连滚带爬地逃入林中,瞬息不见了踪影。
易安望着药农消失的方向,眼底掠过一丝疑虑。
“阿顾,跟紧我,此地诡异,小心为上。”
沈顾点头,神色凝重了几分,紧随易安身后,一前一后步入了那黑暗的山洞。
而在他们身后,远处一棵古树茂密的树冠之后,本该早已逃远的药农悄然现身,脸上再无半分惊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而阴鸷的神情,嘴角咧开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完美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