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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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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石头的消息是半个小时后以后,正好外面出了点太阳,风也停了,王婶陪白梓君去楼下走一走,晒晒太阳。卫禹驰就说自己晚点再下去。
卫禹驰进了房间,反锁门,才点开石头的消息。
那是一段视频。光线很暗,卫禹驰把手机亮度调到最高,才认出来,是在一辆面包车上,而且车窗应该是贴了黑色的不透光膜。一个脑袋上套着麻袋的人在画面最中央,不断挣扎,但双手被后面的人拧到背后,另一个人没有露脸,只是一拳一拳地揍着那个套麻袋的人,避开头和心脏,打的都是会让人疼但不致命的地方。挣扎之中,被套麻袋的人手腕上金色的表盘和银翼的狮子在黑暗中意外地显眼。
过了一会儿,石头发过来一条语音:大禹,揍完了,六成熟。丢到二院门口了。
卫禹驰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二院是附近比较好的医院,离这里五六公里。但卫振丰那种爱面子的人,而且又那么心虚,肯定不会主动跑到白梓君面前来丢人现眼。在母亲最后的这几个月里,卫禹驰巴不得卫振丰再也不要虚情假意地出现在这里。
可惜事与愿违,卫振丰的伤衣服一遮,脸上根本看不出来,他于是厚着脸皮还是经常过来,继续扮演他的好父亲、好丈夫形象。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这种价格低廉的小旅馆,隔音实在一般。虽然不至于听到呼吸声,但是稍重一些的脚步声、头顶拖动凳子的声音、天花板上水管的声音,隐隐约约还是能听到的。谢明朝尽量放慢了自己上楼的速度,到达2楼的时候,刚好看见李舟走进房间关上了门。谢明朝轻轻地、缓缓地走过去,在212房间门口停下了脚步。隔着房门,他看向前方,小舟就在这扇门后,一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就无法平静。伫立片刻,他继续向前走去,走进214,在床上坐下来,床头正好对着两个房间之间的墙壁,他静静地看着墙壁出神,好像视线可以穿透墙壁一样。
一墙之隔的李舟正在做什么呢?原本他就精神不济,在车上又一直没能好好休息,一路上身心俱疲,进房间后,第一件事就是洗个澡上床躺着。房间很小,浴室更小,李舟脱完衣服打开花洒,才发现也不知道是热水器坏了还是供应热水的时间过了,花洒里只能放出凉水。他也懒得管了,潦草地冲了个冷水澡,胡乱擦干,就出来在床上躺下了。李舟的身体很疲惫,神经也很紧绷,闭上双眼后,迟迟没有睡意。他干脆坐起来,靠在床头,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偶尔有车灯扫过,李舟双眼放空地看着前方,心中一点一点的钝痛这时候又缓缓爬出来。
夜渐渐深了,也渐渐静下来。临街的窗户外,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半开的窗户,透着微凉的夜风。
李舟长叹一口气,这样的夜晚,不禁将他的记忆拉回到刚从历城离开的那段日子。那段时间,诚惶诚恐、谨小慎微的逃离,各种自我怀疑和自我厌弃像山一样压过来。虽然身体已经离开历城,但他的精神和记忆深陷其中无法自拔。那时无数个夜里,他想问,那些看上去明明好像很美好的梦,是怎么样一步一步走向毁灭的呢?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说,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从来都不被期待、不被欢迎的人生,只不过是终于迎来了意料之中的悲惨结局。那段日子,不是没有想过轻生。李舟曾经试过,两天两夜没有喝水也没有吃东西,刚开始坐在一个废弃公园的长椅上,后来坐不住了,就干脆一直躺着。但他心里却一直有一股微弱的光,那束光里有一个不甘心的自己。他想,凭什么我的生命一定要和旁人绑在一起?凭什么我不能带自己找到光明的生活?既然老天让我死里逃生,我为什么还要放弃?也正是这份不甘心,李舟最终还是熬过来了,也开始真正地尝试,从身到心,完整地离开历城。
直到后来遇见卫禹驰,李舟在他的陪伴和鼓励下,真正地鼓起勇气面对自己、接受自己,也开始了新的生活。但是,因为不敢诚恳地将自己的过去一五一十地展露在卫禹驰面前,李舟一直觉得两人的关系像是骗来的的幸福,一点都不安稳。李舟自嘲地想,果然骗来的就是骗来的,既然是骗局就终究会有被拆穿的那一天。对不起,大禹哥。如果一切能重来,他会早早地坦白,就算大禹哥会因此不能接受而选择离开,但至少自己问心无愧。可惜一切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重来。
夜凉如水,一夜无眠。
李舟一会儿觉得好冷,好像手脚冰凉,麻木得仿佛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会儿又觉得好热,嗓子里感觉有一团火在冒,连呼吸都像是在喷火。窗外渐渐天光大亮,明明睡得离窗户不远,但李舟感觉城市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悠长深远。不一会儿,旅馆的走廊开始热闹起来,来回走动的声音不绝于耳。李舟眨了眨眼,想起自己今天也该离开了,昨晚订房的时候前台专门提醒过,中午12点退房,如果续订的话要提前1个小时交钱。他肩肘微微用力,想从床上坐起,但软绵绵的胳膊像撑在棉花上一样无力。房间里没有钟表,李舟不知道具体时间,只是想着应该快点起来。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李舟终于站起来了。双腿有些酸痛,他摇摇晃晃地向洗手间走去,想用冷水冲把脸清醒清醒。冷水扑在热烫的脸上格外舒服,李舟忍不住多扑了几遍,滴滴答答的水,顺着洗手池洒落在瓷砖地面上。扑了几下,李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可能是在发烧,于是准备出去拿电热水壶烧点热水喝。水壶里的水装了个半满,李舟拎着水壶正准备出洗手间。谁知道踩到沾了水的瓷砖上,猛地脚下一滑,“哐”地一声闷响,头撞在了门上。手中的水壶砸到地下,砰的一声巨响,楼下隐约传来骂声,但是李舟已经听不见了,他的身体渐渐软倒在地。
谢明朝听到隔壁传来的巨响,反应过来是小舟房间里的动静,连忙坐起来,冲到隔壁房间门口。静立了片刻,房间里似乎异常安静,和刚才那声巨响形成鲜明对比。谢明朝紧紧地捏了捏左手,压下心中不安的猜测与恐慌,听到响声来查看情况的客房领班这时刚好上楼,走到房间前,看到有个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站在门口,不禁停住了脚步,问道:“你是?”
“麻烦开门看看什么情况。里面是我的...”谢明朝顿了一下,很快说道,“家人。谢谢。”
客房领班看谢明朝担忧的神色,不疑有他,直接刷卡开门。“啊!”一推开门看到面前躺着一具身体,地上似乎还有暗色的血迹,领班吓得大叫一声。
“小舟!小舟!”谢明朝冲进房间,抱住了李舟。刚一接触,谢明朝就察觉到小舟的脸烫得反常。这时领班已经吓坏了,转身跑了,不知道是不是去楼下告诉老板。谢明朝尽力稳住哆嗦着的手,打了120。
“小舟,千万不要有事!挺住!”谢明朝脱下外套,按住李舟的头,将他从地上抱起,轻轻放在床上。谢明朝这一辈子很少有过害怕的时候,但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充满了害怕,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恐惧萦绕在他心头。
谢明朝握住小舟的手,不停喃喃叫着他的名字,“小舟...小舟...”
李舟在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想张嘴应答,但是怎么都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又好像坐在船上一样飘来飘去的。等他终于从昏沉中醒过来的时候,还没睁开眼,首先就感受到了来自头部的刺痛。他轻哼了一声,皱着眉用手扶住痛处,下一秒,他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盖住了自己手。“小舟...”
这熟悉的声音令李舟震惊,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睁开眼看向眼前的人。
谢明朝于是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最后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事情就是这样。你头上缝了4针,而且发烧转肺炎了,这段时间就先在医院呆着吧。5天后拆线,到时候再看情况。”
李舟下意识要拒绝:“不用,我...咳咳咳”话还没说完,嗓子痒得咳嗽不停。
谢明朝倒了一杯温水,递到李舟嘴边。
李舟忍着头晕,整个脑袋都往后退了一些,伸手接过杯子。
谢明朝无奈地笑了笑,松了手,说道:“小舟,不要急着拒绝。你现在还病着,就算出院也是要静养的。在这里,有什么情况方便医生随时照看。”
喝完水,李舟低声说道:“谢谢。”并不抬头直视谢明朝。刚才接过水杯的时候,他看到谢明朝的衬衣袖口边有一团血迹,联想自己出事的事情,猜想到应该是谢明朝送自己来医院的时候碰到的。虽然李舟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交集,但说起来,这次是谢明朝救了自己。
谢明朝有很多话想说,但他知道,现在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他侧过头看向窗外的香樟,阳光打在叶片上格外耀眼,风一吹,哗啦哗啦的叶子在病房墙上投下了跳动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