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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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全国锦标赛，江苏的成绩不如预期，单项虽得了几个冠军，但团体却败给广东。以往如果得胜，哪怕是打了十多天的比赛，大伙也是士气高涨精力充沛，而现在他们回江苏的绿皮车上，兴致缺缺，多半是在打瞌睡。乔云没有睡意，看着窗外千篇一律的乡村风景，自己的脸倒映在玻璃上。
这里离北京多远？他想。
年末的锦标赛结束，元旦临近，新的一年就在眼前，乔云又大了一岁，因为这一年过得不好，所以对未来比以往更充满期待。
不知不觉到了开春，南京城满街桂花香气。乔云去北方那几年，一到春天柳絮杨絮齐飞，整个春天他的鼻子都是红红的。都说新年新气象，队里新来了几个小队员，乔云看着他们谈笑，心中想的是，国家队此时是不是也从各地招了很多新人？他自己的新气象又在哪儿呢？
这天他一切如常，在训练馆里练完球在队医办公室做放松治疗，测量心率，周教练把他叫到办公室，给他看了一份公文。这份公文是国家队下发，上头写，国家队预备组一次大集训，以为国家输送男双人才，势夺汤杯为宗旨，特招乔云参加。
乔云看着这份文书，面无异色，心中却激动异常。他嘴角微微上扬，希望就在眼前。
“高兴吧？”周教练说，“这次集训定在福州，你知道这次特邀的教练是谁？”周教练自问自答，比乔云还高兴，“是汤指导。你可得好好抓住这次机会。”
汤指导是乔云还在市队就已经如雷贯耳的人物，国家队里的好多世界冠军都受过他的栽培和指点。他教导有方，能摸透球员心理，所以往往事半功倍，00年悉尼奥运会的男单冠军，就是他仅用了一年时间培养起来的名将。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里，汤指导或多或少都有些传奇色彩。只可惜乔云上国家队的时候他已到退休之年，未有幸见上一面，没想到他退出国家队了，反倒有机会受他指点。
汤指导在教球上，胆识过人，好用新人，听周教练说这次集训云集了全国各省的中坚力量，上次全国锦标赛得牌的几只队伍里的男双球员几乎都被招了进去，这倒是很符合汤指导的一贯作风。乔云没有进决赛，但半决赛汤指导也观赛了，乔云的意识和基本功都让他满意，况且之前也对乔云有所耳闻，故而这次也被集训召集。
每年全英赛开战在即，是年初最重要的赛事之一，这场公开赛历史最早可追溯到1899年，历史悠久，被誉为小世锦赛，国家队重视，主教练和分管教练必然全程陪同指导，所以集训只能等全英赛结束，国家队归来后才能进行。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乔云抽空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父母马上要动身去福州的消息，但没说这次是全国范围的大集训，也没说这次集训是国家队主教练亲临指导。运动员长期在外比赛多少养了些迷信的癖好，很多未来的愿望他都想事先同人说，仿佛先说了就不会实现，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二月底，队里放了三天春节假，假期太短，队里几乎没人回家，还是在南京的宿舍里呆着。哪怕这三天，大家也不敢懈怠，练习照旧，不过是改全天为半天，只是为了让肌肉记忆。练习结束，南京竟然下起雪来，雪在地上积不住，只是在空气里飘着。阴冷的天气让好几个球员关节旧疾复发，大家身上痛着，却还是停下来看了会儿雪景。
乔云此时就站在走廊边，对着玻璃窗，哈口热气，喷出白色的气柱，碰到冰冷的玻璃窗面，化成一层霜白，窗外阴霾，车辆匆匆。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其实江南三月，春天还没到呢。
刘林轻挥球拍，把球打到玻璃上，在窗面上发出铛的一声轻响，霜白色水汽上砸出个透明的圆点。乔云扭头一看，只见刘林背着球包笑得志得意满。
“诶，听说，你要去福州那里集训了？”
乔云回答：“恩，”他提起球包准备走，“还有，我不叫诶。”
刘林摸了摸脑袋，憨憨笑了声：“抱歉抱歉，我一时没注意。”
乔云不理他，继续往前走。
“我也接到国家队的通知了，后天就上北京报到……二队，单打组的。”
乔云挺住脚步回头，看着刘林的表情好像世界冠军已成囊中之物一样：“哦，恭喜。”他说。
“情理之中。我知道国家队里单打双打偶尔交叉陪练，到时候我可不会再输给你。”
乔云直觉好笑：“这次只是集训，能不能进国家队还不一定呢。”
刘林大笑，走进了乔云还拍了拍他的肩：“你要是还被踢出来，那就是他们瞎了眼。”说完便走开了。
乔云心想，这小子话总是说那么满，进了国家队可得有苦头吃了。
三月中旬，乔云来到福州，这里的训练馆八块场地并排，在全国找不出第二座，况且福州气候温润怡人，集训是再合适不过。大巴车从车站一路驶来，满城榕树和记忆中几乎没什么不同。车上坐着的都是从各省队来的球员，大家不相熟，甚至在场上还是敌人，经过一番舟车劳顿，都靠在座位上打瞌睡。
到了训练馆，球员们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被安排到不同的寝室，乔云这样从省队来的球员，被安排与他人同住，室友是从北京来的，一口京腔，乔云听着亲切，一问才知叫尹壮壮，比自己小两岁。
尹壮壮人如其名，身形是乔云的两圈，头发根根竖起，像怒发冲冠似的，眼睛圆圆的，说起话来眉眼不动，好像只有一张嘴在动，北京人说话贫，常常逗得乔云哈哈大笑，他自己呢，却是讷讷地呵呵两声。乔云喜欢他，觉得他有意思，在省队那段日子，小队员不敢招惹他，他自己又怀着心事，难得才有放声大笑的机会。这下到了福州，分到个这么有意思的室友，让乔云很高兴。
到了下午，集训的人都到齐，被号召到会议室开动员大会。大家都开始有点兴奋和期待，虽然是最困倦的时候，精神却很饱满。
乔云一眼就认出了尤涛，尤涛看了他一眼，掠过，好像不相识。他猜坐在尤涛旁边的主位的，大概就是汤指导了。
汤指导生在印尼，1960年才回国，恰好遇上国运艰难之时，放弃国外优渥待遇，一心报效祖国，这份爱国赤诚，也是汤指导被誉为传奇的原因之一，在国家队急需人才为国争光之际，也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运动员，包括乔云。乔云以往只在照片上见过他年轻时的模样，如今得见真人，苍老了些，一时有些感慨。
再往旁一看，昔日江苏队的师哥，现在已是国家队双打主力的张琨也在，着实让他一惊，可见这次集训不像往常治标不治本走个过场的，不过这也代表训练要求高，怕不是他们往常见惯的路数，但对运动员而言，这些变化都是良性的，他们只会怕闲，不会怕苦。
乔云找了个空位坐下，一抬头恰好对上张琨的眼神，彼此心照不宣，点了点头。
尤涛轻咳一声，场内一片安静，从进场开始，每个人就都规矩得很，静悄悄的。队内开会，向来只说重点，尤涛对这次集训做了简要的说明，介绍了相关带队教练，连球员之间的相互介绍都省了。
尤涛重申完纪律和服从后，汤指导起身开始发言。他先是对在座的球员夸奖一番，说这里每个人的比赛他都看过，他们作为地方队的中坚力量，每个人都是从单打练起，这是我国的球队特色，这代表大家都拥有扎实的基本功，这一点对于一名球员至关重要。
“但是，”汤指导接着说，“光基本功扎实是远远不够的。你们要记住现在国家队召集你们来，是把双打的希望放在你们身上，从今天开始，你们要把以前那些习惯全部忘掉。
“你们中间有谁想过，未来有一天拿男双世界冠军？奥运冠军？”汤指导发问，台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尹壮壮坐在乔云身边，悄悄说：“世界冠军？我连进前八都没想过。”
乔云笑笑，没有搭话。
“你们是不敢想，还是想不到？”汤指导看了看台下球员，又说，“没关系，过去你们不敢想的，今天可以开始好好想想……你们不要笑，不要觉得我在和你们开玩笑。我问你，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捧起奖杯，那你怎么让别人信服你？
“没有人生来就会打球，哪怕是印尼队那些天才球员，也是一个一个比赛打下来的天下，做运动员，最忌讳的就是怕！打不过的人总有一天要打赢，这才是运动员的信仰。没有这个信仰，你技术再好也证明不了什么。有无数冠军在手的人才需要怕，怕后浪推前浪，怕新人把奖杯抢走，你们是新人，怕的任务应该交给老将，因为你们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当球员，不能因为别人说了几句你们是弱项就相信自己弱，别人判断你们会输，你们就要靠实力告诉他们你们会赢，这才叫竞技，知道吗！”台下无声，汤指导有重复了一句，“知道吗？！”
“知道。”
“知道吗？”
“知道！”
“好，你们今天来这里，说的话都要牢牢记住，不到退役哪天不准给我忘。我今天布置给你们的第一个作业，回去好好想想你们准备花几年拿全国冠军，几年拿亚洲冠军，几年拿世界冠军，几年拿奥运冠军，想好了写在纸上，明天午饭前交给我。”
今天汤指导一席话，让乔云颇受鼓舞和振动，但同时也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从小在队里受的教育就是谦虚使人进步，这种几年内拿世界冠军的话，在他看来，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多少会成为过度自夸自满而变得可笑。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去想这么高远的志向，只顾眼前的比赛和训练。汤指导的话是如此深得他意，仿佛自己长久以来的愿望有人支持一样，让他充满动力。
和尹壮壮回到宿舍后，他躺在床上思考很久，他在想，他一路坚持，经历坎坷走到今天，绝不是只想在国内拿个全国冠军，然后退役了当当教练如此而已，他应该有更远的舞台，他一直在心底这样默默坚信着，周围的人应该也是这样相信他，才会一路支持他走过来，包括周教练、他的父母、他的老师，哪怕是他的敌人。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