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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怜木青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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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清礼只轻轻抱了一下,很快便松开手。
白玦转身望过来时,她已经往后退了几步,原本稍有些亲昵的接触,又变成了空落落的缝隙。
白玦沉默着,摩挲手中扇柄。
篝火寂寂燃着,跃动的光似一尾尾小鱼,游曳在她发隙间,又落进清澈的眼底。
面对迟清礼,白玦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她……
她不知道如何回应。
先开口的人反倒成了迟清礼,她垂着眼帘,食指点着面颊:“您不住这里,您的灵宠也没什么精神。”
“灵宠也是需要陪伴的,”迟清礼补充道,“若是有空,您要多照顾她,陪陪她才是。”
灵宠需要人陪,那人呢?
她简直就像是在说,师尊您留下来吧,师尊您多陪陪我吧,我很想你。
白玦沉默了半晌,才小声和书灵嘟囔:“女主是被夺舍了吗?”
书灵道:“女主好好的,咒人家做什么?”
白玦道:“你听听她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像是迟清礼能说出来的话么?”
这要换了青眠山那帮被溺爱着长大,无法无天的小红狐,说什么甜腻腻的词白玦都不足为奇。
可面前的是迟清礼啊。
总是谨慎、内敛,将自己藏起来的迟清礼。
不过是一句小小声的“我很想您”,再加上一个轻而又轻,恪守着分寸的拥抱——
便让白玦有些不知所措。
她反倒宁愿迟清礼继续当个冰块,当块硬石头,知晓彼此都不会当真,她还能乐此不疲地调戏下去。
而不是像这样,心中塞满了古怪的,不知从何而起的负罪感。
迟清礼见她半天没说话,偷偷靠过来一点,歪着头瞧她:“师尊?”
白玦蓦然回神:“啊?…我知晓了。”
“我……”
她有些心不在焉,道:“我之后抽空,多看看那只狐狸罢。”
迟清礼看起来很开心,眼睫弯弯,似乎想要笑一下,不过又有些不好意思,最终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白狐大人一定会开心的。”她认真道。
白玦讪笑了下。
身侧篝火依旧燃着,噼里啪啦,似夏日里的阵阵蝉鸣,叫人心烦意乱。
“听闻你这几日一直跟着怜木,那家伙向来不顾死活的,你怕是受累了。”
白玦深吸一口气,道:“我瞧着天色也不早了,你若是累了,便快回去歇息吧。”
话题转得生硬无比,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尴尬。
迟清礼完全没感觉到,眼睛亮亮的:“我不累的,多谢师尊关心,这就回去!”
白玦:“……去吧。”
她望着迟清礼钻回帐篷,直到帘子悠悠垂落,书灵才重新冒出头来,在身旁游着。
“你这是怎么了?”书灵道,“平日里早就开始乱撩拨女主,怎么今儿成了哑巴?”
见白玦不理她,书灵便游近些许,忽地想到什么,鱼眼睛都瞪圆了:“你该不会紧张了吧???”
“瞎说什么。”
白玦没好气道,“没有。”
书灵还沉浸在震惊当中:“不会吧?不会啊,你不是九尾白狐吗?你难道没有八百个道侣吗?”
白玦:“……没有又如何?”
书灵道:“你可是九尾白狐诶,不是应该情人遍地走、道侣满天下、提亲者从山头一路排到山尾、痴情人能跪穿十座烂柯大佛的么?”
“我看你天天撩拨女主,还以为她只是你汪洋大海里头,一条微不足道的小鱼。”
白玦:“……”
白玦无奈道:“我又不是白妲。”
如今狐族风流滥情的名声,想来想去,当真要全归罪到白妲的头上。
白玦还依稀记得,母亲带自己去人界历练时,每走两步就能遇见一个为白妲心碎的姑娘,每走五步就能遇着一个苦苦等待白妲的美人。
每个都有一箩筐故事可讲,可就没有一个人怨恨过白妲,全是“不求她回头,但我会一直等”诸如此类极其卑微的心态。
……就是这么恐怖。
“总之,别拿我与白妲比,”白玦道,“我闭关修炼还来不及,哪有什么空闲时日去寻道侣。”
书灵想想,好像真的是这样。毕竟她刚寻到白玦的时候,对方就在洞窟中修炼。
而且听闻外头的小狐狸说,白玦自从大战结束后便把自己关在里头,如今已经过去接近百年了,还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若不是书灵的介入,白玦大概会在里头一直闭关到天地异样,然后被黑衣人一剑刺死。
。
翌日清晨。
迟清礼依旧醒得早,身旁的桃若嫣,还有篮子里的白狐都还在呼呼大睡着。
她蹑手蹑脚地走出帐篷,在清泉旁刚鞠起一捧水,便听见枝叶后有些说话声。
偷听别人说话是不好的。
迟清礼坚信这一点,但传来的声音有些耳熟,又莫名让她忍不住去听一下。
“哟,东边刮来了什么风,能够把大名鼎鼎的九尾狐狸给刮来了?”
这半死不活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怜木。
她似乎正在和什么人说话,道:“听闻你还混进玄苍去当师尊,是青眠山实在太闲,还是脑子糊涂了?”
对面那人道:“你说话能不能好听点?”
柔柔的嗓音像是鱼线,扯住迟清礼离开的脚步,勾着她往说话方向走了几步。
白玦拢着红纱,神色微敛:“你先回答我,你背后这口黑棺究竟装着什么?”
怜木道:“尸体呗。”
白玦道:“什么尸体得一直背在身后,寸步不离地带着?许久之前问你,你又死活不解释。”
“本就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东西,”怜木耸耸肩,“少些人知晓,我也能少些麻烦。”
两人忽地齐齐停下说话声。
偷摸着靠近的迟清礼自然没能逃过,被白玦一把揪了出来:“清礼?这么早便醒了?”
迟清礼忐忑不安地站在中间,看看神色冷漠的怜木,又看看眉目不悦的白玦。
弱小,无助,还可怜。
“你这小徒弟挺勤奋的,”怜木道,“这些时日起得都很早,比另一个成天睡懒觉的靠谱。”
白玦将人揽过来,道:“那还用说?”
迟清礼乖乖站在身侧,她的手覆在发隙间,像抚摸某种小动物一样,轻轻地摸了摸她。
风沙将枝叶吹得一直在响,可明明恶风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真是奇怪。
迟清礼一直垂着头,白衣被捏出几道细纹,她想白玦再摸一下,不过对方已经移开了。
在白玦的坚持下,怜木不情不愿地吹响细笛。
漆黑棺木“碰”的砸落在地,寒气涌出,小将军缓缓站起身。
白玦端倪着她身上的铁链,似乎是长长的一道,穿透皮肉与肋骨,又缠在手腕上。
“幽谷秘术,堕尸。”
怜木解释道:“会维持着生前的灵力,不能被安葬,便只好一直带着了。”
白玦正思忖着,衣角被人拽了拽。
迟清礼悄悄靠过去,也不知道在藏什么,在她耳畔小声道:“之前就是小将军帮忙,才将宫殿的废墟搬开了。”
我知道呢,白玦心想,还是趴你身上看到的。
“堕尸这么好用,”她道,“怎么没见你多炼几具,平日也能省些功夫。”
怜木愣了片刻,噗嗤笑出声来:“真要如此便好了。”
“——堕尸可是遭天谴的术法。”
“只有将死未死之人才能被炼成堕尸,所需的要求、环境都极为严苛,途中还会遭遇极大痛苦。”
怜木叹了口气:“而且,堕尸是有自己神识的。”
“她能看到、听到、感受到周围的一切,她会有思绪与情感,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她只能被炼尸者所操控——哪怕她内心并不愿意,也只能听从吩咐,顺服指示,直到对方死亡。”
林间一时很安静。
半晌后,迟清礼才轻声开口:“这也太残忍了。”
怜木耸耸肩:“所以说遭天谴啊,若不是情况特殊,我永远都不会碰这个术法。”
她说这话时,小将军就一直站在身侧,浑浊瞳孔望着同一个地方。
小将军没有呼吸,身体也不曾动过,皮肤青白,受伤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就像一具真正的尸体。
……可是,她分明还“活”着。
。
白玦还想追问堕尸的身份,但怜木只是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说着“你问题太多了”,吹笛让将军回到棺木中。
三人谈话间,其余居民与修士也陆陆续续地起身,远远便能听到其他的谈话声。
据一名刚从边境赶来的修士说,商队们听闻恶风消散,全都喜不自胜,大多数都选择即刻动身。
应该再过几日,便能来到西域国中。
正巧安葬与重建接近尾声,白玦便把两名姑娘讨了回来,一行人回到玄苍。
在她们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面,听说玄苍门派中发生了不少事情,很是闹腾。
首当其冲的,便是寻找倒霉蛋云渺车队的几位修士,居然又双叒联系不上、下落不明了。
去一个不见一个,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
暮沧州很无奈,只能重新点几人过去。
也不知云渺宗是不是有灾星笼罩,自己队伍失踪将近一个两个月不说,连带去救她们的人全都栽坑里了。
白玦倒是想跟去看看,不过掌门说什么不愿劳烦她,让她好好养伤,就这么婉拒了。
而第二件事,便是千剑峰的秘境会在近日开启,只要是玄苍门派之人,都可随意进入。
白玦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在迟清礼给她磨墨的时候,随口说了句:
“你明日准备一下,我带你去换把剑吧。”
谁知道迟清礼脸色苍白,刷地就又跪了下来:“师尊,请不要赶我走。”
“现在这把剑就很好,我已经很满足了,”她委屈巴巴道,“求您了,别将我换去其他地方。”
白玦:“…………”
这人一天天都在想什么。
“起来!”
白玦揉着额心:“你那把剑是我之前随手拿的,太过陈旧,也无法承载更多灵气。”
“我是要带你去千剑峰换一把更好的,又不是把你给换了,这么慌张干什么?”
迟清礼这才放下心。
她从地上爬起的动作很熟练,还紧紧抱着那把破剑:“我以为您嫌弃我了。”
白玦懒得理回答,自顾自沾了些墨,笔尖触上纸张,她听见自己说:“嫌弃得很。”
“嫌弃得还特意跑西域去,就为了把你们两个给拎回来。”
她一边写,一边道:“怜木也真是的,多漂亮一个小姑娘,在风沙中被吹得灰头土脸,也不晓得心疼。”
自己什么时候变唠叨了?
刷刷写了几行后,白玦叠起信纸,这才发现迟清礼还站在桌旁。
她一直看着自己写字,安安静静,像青眠山落雪时,小红狐们在洞窟前堆的一个小雪人。
黑琉璃嵌的眼,红玛瑙镶的唇,精巧可爱,转眼便被玩心大的小红狐们忘掉,在哄笑打闹中被一脚踩碎。
“看什么呢?”
白玦忍不住开口。
迟清礼道:“只是觉得您的字很好看,便多望了两眼,我是不是吵到您了?”
白玦道:“没有。”
细毫被扔在桌上,“啪嗒”一声轻响,在桌面上咕噜噜滚出几寸,恰好停在本应用来悬挂毛笔的木台旁。
迟清礼缩了缩身子,不敢出声。
……
晨光熹微,千剑峰中。
白玦两人来得早,秘境之外没什么其他弟子,只有千剑峰主在准备各项事宜。
她一身青衣,正安放着秘境开启的灵石,见两人来着,便笑着打招呼。
白玦眯了眯眼,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一琢磨才发觉之前试炼秘境时就见过她,瞧着平平无奇。
没想到,居然就是千剑峰主。
提起千剑峰,这名字总给人一种潇洒凌冽,年少气盛的感觉,峰主却是名性子温和的人。
“尊上,这是要让小徒弟去寻剑么?”
峰主捧着一把剑,询问道:“是小徒弟自己进去,还是您陪着一起去?”
白玦瞥了迟清礼一眼,正巧迟清礼也在看她,冷不丁被抓个正着,慌忙将头垂了回去。
一起去吧,白玦想着。
没想到书灵动作更快,一下蹦跶到眼前:“巴拉巴拉,注意!”
白玦刚准备开口,就被硬生生地打断了,无奈地揉了揉额:“又到剧情节点了?”
书灵点点头,道:“自西域之事后,你对迟清礼的身份愈发怀疑!”
“于是,你勒令迟清礼一人进入秘境,并且在她无功而返之后,讥讽对方灵根破损,无法与剑产生共鸣!”
白玦皱了皱眉,心道这条小幽鱼还真是烦人,总能见缝插针,塞进来个节点任务。
反正,是要让迟清礼一个人,顺带着欺负她几句,是吧……
白玦敲着扇子,又将任务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很快便揪住了个小小漏洞。
峰主与迟清礼都在等她回复。
“不过一个选剑的小秘境罢了,”白玦声音淡淡,“清礼你一人去便好。”
迟清礼永远不会反驳,眼中期待的光一点点黯下去,轻声道:“是。”
这可不行,白玦慢悠悠晃着扇,挡住小幽鱼,往峰主那边丢了个眼刀。
千剑峰主顿时心领神会。
“尊上,秘境里头有些危险的,”峰主柔声道,“若是有名师尊陪着,应当会好一些。”
白玦若有所思:“这样啊。”
她微挑起眉,目光落在某只失落的冰块身上,道:“清礼,你想要我一起跟着么?”
迟清礼正沮丧着,道:“不必麻烦师尊您了,我自己一人便好。”
都不挣扎一下。
白玦瞄了她一眼,清清嗓子,又对着神色疑惑的迟清礼眨眨眼。
扇子挡着下颌,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狐狸眼:“你方才说什么?为师没听清。”
她幽幽道:“你仔细想想,再说一次。”
书灵:“…………”
回答不行,还能重说的?!
她简直要气晕过去:满肚子坏水的老狐狸,人为操纵回答结果,不要脸!
迟清礼一愣:“难道……”
她有些迟疑,小声道:“难道师尊是愿意和我一起进入秘境,一起选剑的?”
白玦假模假样地咳了声,又道:“我之前不是说了,若是有事求我——要做什么?”
迟清礼心里头清楚。
她抿了抿唇,又在原地犹豫片刻,唯一的进步,大概是迟疑的时间变短了些许。
动作嘛,还是一如既往的生涩。
迟清礼向前走了几步,距离仍旧克制,拾起一小道红纱间的金链。
轻细的金属碰撞声,和她的呼吸声搅在一处,慢慢向白玦靠近些许。
金链被她缠了几道,握在手心,细细地嵌入一点柔软的肌肤。
她以一种仅能两人听到的,撒娇般的声音说道:“师尊,别留下我一个人。”
“求您了。”
迟清礼小声道:“我会很听话的,什么都愿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