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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即使不出院门,我从前几年身子更差的时候也是稍稍吹些风就可能发热,弄得自己更难受,因此哪怕现在已经好了不少,我没有事情做的时候也习惯只待在房内,很少出去。

      我住进来正是隆冬,之后偶尔出门都是来去匆匆,因此我到今日才发现这座别院其实精巧得很,乍看着朴素,住进来细赏才能发现布局用心,房屋错落地掩映着各色花木葱茏,处处都是景色,哪怕是途径的一处转角也有雨后的水珠儿在油润的芭蕉叶子上盈盈灿灿地撒落开,美胜东珠。

      莲蓬提着大食盒走在我旁边,时刻看顾着怕我摔了碰了,穿着单薄的春衫却硬是在平坦的石板上走出了一头细汗。

      好在这别院不算大,慢慢走到前院只是一刻钟功夫,莲蓬帮我脱了木屐放在檐下,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这别院到贺家名下之前不知道是属于什么人的,院落修得被褐怀玉,藏书倒琳琅满目。我进来前郁晚风正拿着一部织锦封面的精致典籍看,门一开他就合上书放在了旁边。

      莲蓬把食盒放下一样一样往外拿,我在对面坐下,不动声色琢磨着事情。

      郁晚风这次穿的衣裳也不是我准备的,一身浅浅的雪青,自肩至袖有颜色渐渐深浓的绣纹,就好似遍开紫藤花的春山,束发的长绦则是带银线的青莲色。这些素雅的颜色配他也好看得惊人,还多出几分俗人难及的尊贵。

      他自己却好像觉得精致的锦衣与粗布没什么不同,或许还嫌它们易坏,就这么平平常常地坐着,佩剑搁在一边,倒还是那个黑漆漆的鞘。

      我想了一会,忽然问:“礼部尚书是贺家人让你去杀的吗?”

      话音未落,旁边一声脆响,是莲蓬大惊之下差点儿手一滑把汤碗掉到地上去。碗底在桌上狠狠一磕,到底洒出来不少。

      礼部尚书郭明道也就是那郭四的父亲,他表面上为人端严,可才不是什么两袖清风的好官,应当说恰恰相反。

      正因为口袋里不干净,又跟世家合谋打着谋朝篡位的好算盘,来往书信透露出只字片语都够他满门抄斩的,他若不在身边养些真正的高手恐怕这些年来睡觉都不敢闭眼,更何况是参与筹划刺杀皇子这惊天大案的现在。

      贺家虽然是皇室,面对这以四海为棋局的争斗时也颇受掣肘,因此我从听见许琉璃的转述就在怀疑,能这么干脆利落的在重重保护下杀了郭明道又全身而退的,普天下能有多少人?

      一开始我还隐约不愿往四哥身上想,许琉璃那七窍玲珑心却偏偏缺一味温柔,非要立即点醒我。

      方才她在厨房看着人剥去年的莲子,放下清心去火的莲芯茶便笑盈盈地问我:“桐桐,你可知道‘玉和尚’是个什么人?”

      我不明就里,她见了更要拖着人卖关子,不慌不忙地接过厨娘盛的汤尝了尝,道:“淡了。”

      接着照王妃拿帕子轻轻擦了擦唇角,看着我笑得眉眼弯弯:“我也是才知道不久,江湖上很有些人如此称呼你那哥哥——那帮男人当然说不出什么好话,女人背地里都这么叫他其中却有些意思。”

      “我想凭他不近女色的那个样,被咒一句和尚倒也不冤枉。不过郁晚风能从悠悠之口中得一个玉字,可见是人人都觉得他好看,我从小辰儿书里学来说玉的词儿,叫既美且坚……江湖上有多少败在他手里的,你知道么?”

      窗外春光和煦,映在她一双凤眼里犹若老宅中飘落芽叶的一方井水,深静得自成天地。她这话若有所指,也的确让我解了心中疑惑。

      十余个时辰前,郁晚风便正在尚书府中等待出手的时机,他那身黑衣想来正是为此准备的。

      我记起郭家有好几窝燕子,因为郭四的兄长还以此为题做过诗。昨夜那春雨下得淋漓,应当会有细碎水珠溅上巢中的燕羽,如稍后血溅云屏。

      我问得直截了当,郁晚风也只是平静答道:“是我自己要去的。”

      然后他对我笑了笑,放轻了声音,说:“我知道你的担忧,可你要明白,我一样想对自己的妹妹好。我不擅于权谋,如今也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力所能及……便是杀了重重保护下的朝廷命官,连更晓夜给大皇子一家报了血仇,将世家植进朝中的一臂斫断么?我不知道应不应当为此感到与有荣焉。

      不过郁晚风一抬手,我还是乖乖伸出腕子给他搭脉。

      而此刻我唯一能指望的莲蓬一扭头避开视线,小声说了句:“我再去盛碗汤来。”

      她飞快溜了出去,我只好底气不足地强调:“……那绝不能受伤,否则我立刻断药。”

      “知道了。”他毫不犹豫应下。

      当晚还是许琉璃跟我睡在一起,按说带着三个孩子的嫡母很少有潇洒成她这样的,许琉璃却把个甩手掌柜做得好像理所应当。

      京中局势紧张,有说不完的事,她也难得没早早睡下,而是躺在床上跟我说话。

      “四哥说他确实带走了郭明道书房里的信件,但不是钉在城门上那些。”我小声说。

      “那难不成还有别人去过?可真热闹。”许琉璃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倒以兴奋为主,好像把那惊险雨夜当做了戏里的一折来品度。

      “我倒是隐约有个猜测……只是做不得真。”我说,“郭明道的两个嫡子不是都失踪了么,朝中猜是已经被熙王殿下捉去,只是不敢戳破罢了,但你我都知道根本没这回事情。”

      “所以你怎么猜的,说来听听?”许琉璃坐起来拢了拢鬓发,神采奕奕的。

      “我猜他那长子郭凌云也一直知晓世家勾当,郭尚书动不得,他却身无功名,借着门路或许能带着要紧的东西出京。至于嫡次子……”

      我想到郭四一贯为人做派,和许琉璃描述中钉在城门上那些信件上的刺目血痕暗合。

      因此虽然说出去荒诞惊人,但我仍觉得真相应该是他夤夜追赶,杀了郭凌云后带密信回返,天光未明时大张旗鼓把这阴私文字钉在众目具瞻之处,自己又悄然退于市井中匿迹蛰伏。

      许琉璃见我欲言又止,急得挨过来捏我的脸,我才回过神接着道:“或许是见郭尚书此时让长兄逃走,不甘愿被留在京里,跟着逃了。那些信件则是他们路上碰见哪位心怀道义的侠士,将其夺回来的罢。”

      许琉璃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十二三岁上举家到此至今也与文官没有多少交集,对格外与俗人不合的郭四了解不深,将信将疑地信了。

      之后三言两语从贺珍已经喝了药睡下又说到照王原配留下的那个嫡长女贺岚。那姑娘才八岁,却长得一脸阴沉相,丝毫不像她眉眼含笑的父亲,还极少说话,总是木木呆呆的,又行为古怪,实在不讨人喜欢。

      “我一开始也没少哄着劝着,以为啊就是年纪小,性子懦弱罢了。”

      许琉璃提起她也发愁,道,“王爷是早就告诉我不必管,那时候我还当做是男人终究不在乎女儿。可久了才看出来,王爷没错儿,是那孩子早就长歪了,和别的孩子不是一回事,她那心思本就是歪的,掰不正。”

      “……要说她记恨我也没什么,谁不知道后娘难当,我自己选的路,但她还几次三番去害小辰儿,那可不是捉弄,下手比大人都狠毒,一般孩子就算学坏了害人,手段也绝没有她这么周全的。我七岁的时候还只惦记着怎么少让嫡母骂我几句,她倒歪得根本劝不回来了。

      “现在小还没什么,平常看严些就算了,但没病没灾的姑娘到底要嫁人的,等她出了门子,跟人说几句王爷想造反的胡话怎么办?书上说三个人喊街上有老虎就能骗得人半信半疑,那亲女儿出来指认又该有多少人愿意当真啊?这不就是祸害么!”

      我看着她脸上的愁色不禁有些同情。

      我们家虽乱,也不过是你死我活,姬妾们互相下药画符挣命而已,从许承业死后丞相府的后院就清静得很了,哪像许琉璃这般碰上个打不得骂不得的继女,不知道要贻害多少年,想想都替她头疼。

      我像贺岚这般年纪的时候在做什么?我七岁那年照王原配似乎尚在人世,我算了算,似乎正是夫人带我去了贺岚满月宴的那天,夜里要来救我的菱角被三哥扎穿了喉咙死在我面前。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想起他了,哪怕是看着同样凤眼的许琉璃的时候。

      “我看她倒是喜欢小弟弟。”我想起白天贺岚虽然发呆,却一直抱着贺菰,随意接了一句。

      许琉璃却一撇嘴,说:“往后是一家人,我也不瞒你了,你当贺菰是怎么让王爷厌弃的?”

      “怎么?”

      “还不是他临盆那天,这丫头硬闯进去又哭又叫的,指着那通房的肚子一个劲说娘亲在床边站着……你听听这是什么话?我当时都唬了一跳!那通房本就是先王妃安排的,没什么见识的粗使丫头罢了,这一下直接给吓成了难产,好悬一尸两命。结果之后我们岚姑娘又跑到王爷面前哭,号丧似的,我看她娘死的时候她都没嚎得这么情真意切!……就是口口声声非说我害了那两个,只字不提她说的胡话,合着根本是装疯,真是。”

      许琉璃摇着头:“最后小的是勉强活了,大的血崩成那样,生完就断气了。还是在王爷生辰当天没的,参汤都没吊住命。这事闹得,别说是亲爹,就算是亲爷爷也笑不出来,谁还能对那崽子疼得起来,没送走我都觉着王爷心有慈悲。反正换成我,我是得拿出去养,看他一眼就想起来一次,放在身边就是给自己心里塞个大疙瘩,还过不过日子了。”

      我听完也算开了眼界,怪道照王脾气那样好的人都干脆当自己没有那个女儿和庶子了。果然谁家都是在光鲜底下攒着一账本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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