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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清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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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两年,裴远鹤夫妇以及洛老爷夫妇都不太能接受两个儿子在一起这件事。
虽说一直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尊重孩子们的选择,但到底是一根刺扎在那儿,无法自洽。
但不管怎么说,那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另一位又是从小看着长大,打心眼里疼爱的孩子,冷眼相待是做不到的,只要他们别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太过亲密,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也不会多说什么。
后来慢慢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两对夫妻也开始接受了这个事实,心中的刺也逐渐消融。
能怎么办呢?他们都已经认定了对方,谁也拆不开。
只要孩子开心就好,哪怕他们同为男子,只要能够相互扶持一辈子,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心里那根刺最终被时间磨平,而裴暻煜和洛渊在这两年里感情也越渐深刻。
两年的时间足够许多事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然这并不是坏事,比如说谭悦仪要成亲了,这是一件喜事。
婚期定在十一月中旬,大雪覆盖全城的日子。
谭悦仪遇到了她的如意郎君,身边的亲朋都很为之高兴,婚礼一事当然要大办特办。
赵旻夜为此在城中置办了一所宅子,不太大,但是很温馨,谭悦仪和赵旻夜都很满意。
时间飞快来到婚期当天,裴暻煜和洛渊都是送亲队伍中的一员。
洛府财大气粗,整座城都挂上了红绸缎,让满城的百姓一同分享来自洛家的喜悦。
赵旻夜骑着黑马来到洛府接亲。
洛老爷和洛夫人作为娘家人给谭悦仪嘱咐了许多话,多是让她照顾好自己,遇到什么不高兴尽管来找他们……谭悦仪忍不住红了眼眶。
裴远鹤和萧初绫对谭悦仪算不上熟悉,却也随了不少礼。
迎亲队伍从街头站到街尾,排场很是庞大。
亲眼见证谭悦仪同赵旻夜拜过天地,裴暻煜和洛渊内心都有些震撼。
他们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但是今日他们都穿了大红,就当是全了这份念想。
夜色渐昏,新人也退下了,只留下一群醉醺醺的宾客还在阔谈天地。
兴许是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喜事,洛渊喝得有些多,呆坐在凳子上出神,看着魂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裴暻煜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好几下都没能吸引来注意力。
又过了半刻钟,洛渊忽而扭头去看他,表情乖得不行,裴暻煜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们这一桌都是熟人,包括但不限于贺景珩、彭瑞宇、江晚黎……等等。
裴暻煜也没同他们客气,招呼一声便带着洛渊走了。
在赵旻夜拉着他们帮忙看宅子是,他们也同样一起在城中置办了一处自己的小宅子,那是只属于他们的家,两人都很喜欢这儿,偶尔会过来这里说说话喝喝酒,只要对方坐在自己身边就很高兴。
裴暻煜干脆就把他带来了这里。
今夜注定更往常有些不大一样。
洛渊醉了,却没有全醉,或许是因为喝了酒,他的胆子比平时还要大上许多--在裴暻煜拿着帕子过来给他擦脸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勾着他的脖子亲吻了上去。
裴暻煜哄着他,拿着手帕小心给他擦脸,一只手扶着他的腰,生怕他把自己给摔了。
洛渊不大满意他的冷静,于是吻得更深。
裴暻煜有些无奈地回吻,许久才微微喘息着开口:“你醉了。”
洛渊目光幽幽,不承认:“没有。”
“嗯?”
“至少没醉彻底。”洛渊知道自己此刻的话不大具有信服力,自顾自补充了一句。
裴暻煜怔然,他垂下眼眸看着那个挂在他身上的少年,片刻后将他的手拿下来。
洛渊皱起了眉,不解地发问:“你不愿意?”
“不是……”裴暻煜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将洛渊安置在榻上“稍等片刻。”
他走回案边倒了两杯酒端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洛渊。
洛渊忽然明白了什么,呆呆地接过酒。
裴暻煜勾着他的手举起杯,凝望着他的双眸,轻声道:“同牢而食,合卺而饮,风雨兼程一瓢情,人生路远共甘苦,不问前尘过往,只望今后余生。”
同牢而食,合卺而饮;
风雨兼程一瓢情,人生路远共甘苦;
不问前尘过往,只望今后余生。
洛渊眼圈有些湿,心中亦有暖流涌起,和着这杯合卺酒一块喝下。
带着酒香的吻骤然接近,红衣轻落,白色胜雪,一夜荒唐。
天亮了。
洛渊堪堪睡下没多久,而裴暻煜则是在曙光之时清醒。
你的家人呢……
那你以后就跟我姓吧!就叫洛渊怎么样……
小渊,可是担心我成亲之后忽略了你……
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洛渊,裴洛渊……
裴洛渊……
裴暻煜骤然起身,望着一室狼藉,平生最大的慌乱与无措将他给淹没,空茫的愧意于悔恨将他狠狠摁进水底,再也无法浮起。
他都做了些什么?
怎么可以对他做出这样禽兽之事。
明明是来救他的,怎么就将他拖入更深的泥潭深渊……
洛渊才堪堪睡过去,又被裴暻煜慌乱的动静吵醒,迷茫地睁开双眼,一下就看到裴暻煜见鬼了的表情,不解地皱了皱眉:“怎么了?”
裴暻煜:“…………”
他该怎么跟洛渊解释?解释自己做了这么荒唐之事?
静默了有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裴暻煜给自己扇了一巴掌,而后抬手捂起脸。
巴掌声直接落进他的心底。
“那年我十六岁,刚结束为期十年的质子生活,路过那座荒城的时候其实心里什么都没想,我在那里见到了一个孩子,一个让我觉得像月亮一样干净的孩子……”
洛渊很茫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裴暻煜会说这样的话,他们明明从小一块长大,哪来质子生活?裴暻煜的十六岁明明在陪他抓鱼摸虾。
裴暻煜迅速穿好自己的衣裳,从他们见面到洛渊长大再到他们出发沉垣宫,最后到洛渊身死,事无巨细全倾吐出来。
洛渊听着他微沉的声音,好像自己也跟故事里的人一块经历过一遍那样的生活一般。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感觉,明明自己从小长大的记忆都那么清晰,他的家人他的朋友包括心悦之人,明明都那么清晰……
直到裴暻煜说起他救洛渊的过程,山神竺澜笙给他的躯体造了一个梦,这个梦可以将他的意识唤醒,让他的灵魂回到躯体。
洛渊磨磨蹭蹭地坐起来,拢好自己的衣裳:“你就想同我说这些?”
裴暻煜心中大憾,他一眼就看见了洛渊脖子上的痕迹,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做错了事,犯下无法挽回的大错。
洛渊抬头望向他,冷眼冷下来:“若是你后悔了,大可直说,何必说这样的谎话来骗我?”
“我……”他倒是希望这只是一个谎言。
若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没有那么多沉重的过往,他们的家人都安好……
多好啊!
可这不是真的,只是洛渊的一个梦,他们不该也不能沉溺在这个美梦之中。
洛渊双唇微颤,许久才冷静下来,他伸手抓住了裴暻煜的袖子,抬起头轻轻地望着他:“不要吓唬我好不好?我不经吓的,你哪里不高兴大可同我说,为何要说这样的胡话。”
他不信!
裴暻煜很快就得出了答案,他说的那些,洛渊一个字都不信。
也是!任谁突然听说自己从小成长的地方以及认识的所有人都是假的,第一反应都会是不相信。
他需要一段时间去接受这件事。
裴暻煜心里难受极了。
“小渊,对不起……”裴暻煜又给自己扇了一巴掌“是我禽兽不如,明明是进来救你的,怎能将你……”
他竟然碰了洛渊,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
为什么不早些想起来!!!
但凡再早一天,他都还有挽回的机会。
洛渊怔怔地看着他,怎么也没想明白为何一觉醒来他就变了个样,他们明明昨夜还是抵死缠绵的眷侣,一朝醒来,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洛渊紧紧攥住裴暻煜袖子,无辜地望着他“我改好不好?你不要这样吓我。”
别不要我!
裴暻煜心中钝痛,他在洛渊面前蹲下,望着洛渊红润的眼睛,心如刀割。
“对不起,对不起……”他重复了很多遍道歉,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哥。”洛渊声音放大了些“你……”
“对不起。”裴暻煜又道了声歉“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是相信我,我说的这些都是事实,我……”
他的话没办法再说下去,被洛渊捂住了嘴。
洛渊盯着他的眼睛,和声道:“不是的啊,你忘了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啊!你是不是做噩梦了?不要被噩梦带偏好不好?哥,你别吓我啊!”
裴暻煜摇头想否认。
“不要多想,睡一觉就好了。”洛渊低下头去亲他“不要想……”
有那么一瞬间,裴暻煜差点沉沦在这样的温柔乡之中,但他很快就清醒了。
挣脱洛渊的钳制,猛然退开跟他拉开距离,两人都有些狼狈。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是疯了吗?”洛渊声音骤然放大“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至少告诉我你究竟哪里不满意,不要编造这样的谎话来逗弄我。”
“我没有逗弄……”裴暻煜刚开口就看到洛渊脖颈间明显的吻痕,那里明晃晃地昭示着他造下的孽。
洛渊的情绪也逐渐变得焦躁,恨不得爬起来将他揍一顿,大概是想把他给揍醒吧!
现在这种情况不是谈话的好时机,洛渊不相信他,也完全无法冷静下来。
裴暻煜后退了一步:“我们都冷静一下好吗?好好想想我方才说过的那些,都是真的,我不曾骗过你……”
一盏茶杯朝他砸过来茶杯擦过他的额角摔到地上,像是他们心碎的声音。
“滚,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裴暻煜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竟然真的转身走了。
竟然真的走了?
竟然真的走了!
洛渊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荒谬。
真的很荒谬,他竟然觉得荒谬得惹人发笑,指尖止不住战栗,不知是笑还是气造成的。
他走到桌案边给自己倒杯茶,刚端起来,还没有送到嘴边,茶杯悄然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意外地跟洛渊此刻的心脏一模一样。
呆立许久,洛渊缓缓捂住了脸,跌坐到地上。
他在地上枯坐了整整一天一夜,连姿势都不曾动过一下。
太狼狈……
太可笑……
太荒谬……
怎么会变成这样?
洛渊想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说变就变?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好不容易让双方的爹娘都同意他们在一块,好不容易建立起面对万难的感情,好不容易……
上天好像给他开了一个要命的玩笑,还不如直接杀了他算了!
洛渊不知道自己究竟枯坐了多久,只是觉得天又快要黑了,贺景珩和江晚黎找了过来,跟着他们一起来的还有江嘉宁。
三人推开房门进来时脸上带着惊慌失色,看到枯坐在地上的洛渊,脸色稍霁。
江晚黎跑过来将洛渊扶起来,贺景珩则是找来工具将屋里的碎片清扫一遍。
“小渊,怎么了?”看着他空洞的目光,江晚黎感觉自己人都要没了,小心翼翼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江嘉宁心慌得紧,她紧紧抓着洛渊的手:“哥哥不要害怕,嘉宁保护你。”
洛渊看了看江晚黎,又看看江嘉宁,发麻的手脚一阵子刺痛。
明明那么真实!
不管是痛觉还是感情都那么真实,她们是假的吗?
贺景珩收拾完房间也走了进来,脸上的担忧同江晚黎如出一辙。
他们都是假的?
洛渊在心中询问自己,立刻得到答案。
不可能!
他们都是从小陪着一起长大的家人朋友,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是裴暻煜疯了,一定是!
他还是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贺景珩脚步放轻走进来,跟江晚黎说了几句,让她到外面去给洛渊买些能吃的回来。
很快,屋里就只剩下贺景珩和洛渊两个人。
贺景珩找来一把木梳,帮他梳头:“究竟出了何事?”
洛渊沉默。
“连我都不能说吗?”
“他为什么要骗我?”洛渊抬起头,无神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贺景珩“若是他烦了、厌了,大可直说,为何要编造这样的谎言来骗我?”
贺景珩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轻轻摸了摸洛渊的头发,为他将头发梳好。
洛渊扭头过来看他:“哥,你是假的吗?”
贺景珩微笑着看他:“当然不是。”只要你还愿意相信,我们就永远都是真的。
洛渊抓住他的衣袖:“我……我该怎么办?”
贺景珩亦不知该怎么办,沉默片刻后:“你们都先冷静一下吧,给彼此一些时间。”
洛渊垂下双眸。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现下的心绪,好像心脏被人狠狠剜去了一大块,血淋淋痛到窒息。
他想要规避痛苦,却不知究竟能怎么办。
他也快要疯了。
“他人呢?”
贺景珩顿了顿,实话实说:“据说回裴府后便将自己锁进卧房内,任谁去找都不愿意出来。”
他也是被他们给惊动了,这才寻了出来,没想到却看到洛渊这副模样。
明明是从小被溺爱长大的孩子,此刻坐在那里的时候却好像已经碎了一样,不知今夕是何夕。
贺景珩心疼地望着他:“我帮你揍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