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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我与我,谁比谁畜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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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树旁的庭院,石头桌上。
垂落的长发遮盖了小孩满是阴翳的双眸,小孩穿着一身破旧而脏兮兮的旧棉袄,坐落在矮石凳上的双腿甚至也才堪堪够得到地面。
小孩的对面坐着的是一位高大成熟的男人,男人身穿黑色长款大衣,戴着一双黑色皮质手套,浑身上下都以黑色系来打底,虽说远观有几份单调,可仔细瞧来,无一不是品味考究,黑色调的衣服穿在男人身上反倒令人琢磨出来几分岁月沉淀所给予的魅力。
不过,男人的身上有一处看起来却是异常的格格不入。
男人的脖颈处围着一条暗灰色的围巾,看起来似乎怪异极了,因为这条围巾根本就与男人的风格完全不搭,甚至看起来突兀极了……让人忍不住暗自疑惑,这会不会是男人的妻子为他亲手织就的?
不过就算并非夫人所赠,想来也该是一位于男人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说来也奇怪,男人围着的那条旧围巾似乎更像是面前这位小男孩会拥有的东西,他们同样都是破旧不堪且粗糙的。
“爸爸呢?”
小男孩语气冷冷的开口,眼神中带有的是完全不符合这个年纪该有的冷漠与阴郁,与以往在落文宇面前所展示出来的天真腼腆截然不同。
男人注视着落乐生不加掩饰的防备,低低地笑出了声,笑声不大却分外刺耳,像是在明晃晃的嘲笑落乐生的多此一举。
男人态度随意的掀起眼皮,看了目光逐渐冷却的落乐生一眼,嘴角扬起恶劣的笑容。
他说:“死了。”
落乐生一脸的难以置信,只见他的目光变得愈发森冷,眼底甚至泄露出一丝不加掩饰的恨意。
落乐生抬起头,见男人仍是一脸的不以为意,于是愈发笃定道:“你杀了他。”
男人轻笑出声,耐心的说道:“小朋友,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讲。”
“我可没有杀他,是他自己先不要你的……”男人充满恶意的话语仿佛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血淋淋地划开落乐生曾拼命想要掩盖事实。
可事实就事情,任凭再怎么费心竭力地去掩盖,也终究只会是徒劳。
落乐生眼神愤恨地反驳道:“……你胡说!”
男人不可置否,道:“究竟是不是胡说,你心里不是一直都很清楚吗?”
落乐生咬牙坚守道:“他说过的!他说永远也不会…抛弃我的。”
男人的看似善意提醒,却又是一番火上浇油,好心道:“这么快就忘记了么?就在刚才,他还亲自丢下…你了呢。”
“他终归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就算他真的无法主动离开,可他的父母呢?”
“你说要是,让他在你和他的父母之间挑选一个,他究竟到底会如何抉择呢?”
说出话仿佛一把利刃,主动剖开了鲜血淋淋尚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落乐生沉默了,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不会是那个被选择的人。
永远都是这样!
……永远都是这样。
不论重来多少次,爸爸永远都不会选择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我永远都是那个不被选择的人?!为什么……每一次都要丢下我独自一人?!!”
落乐生绝望的双眸破碎如冰渣,因为太过用力指甲也死死地嵌入掌心,淋淋沥沥的鲜血顺着指缝滴答滴答落下,他却像是察觉不到一丝痛楚似的……
男人微笑着注视如他所设想的现状,优雅地品尝着落乐生所散发的无边绝望与痛苦。
恶魔的呢喃低语一遍又一遍地响彻于耳边——
“不如一起来摧毁这个世界吧——反正也没人爱你,留着他做什么?”
“让所有的人都来尝一尝这痛苦的滋味如何?”
“看啊,他们笑得是那样的开心,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你就要这般痛苦,而他们却能如此地开心……?”
“你本该是这个世界的掌权者,他们则应该被踩在你的脚底下才对……”
“既然杀死他们犹如捏碎一只蝼蚁一般简单,你为何还犹豫不决迟迟不肯动手呢?”
画面一转,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五口,他们相拥团团围坐在一起,纵然家里破败不堪,桌面上摆着的也只是一些再平常不过家常菜,可这一家人却是笑得那般开心……
场景刹那间瞬息万变,有走街串巷叫卖糖葫芦慈祥的老爷爷,有正在咿呀学步的稚嫩幼童,还有一片遍布欢声笑语的放学归来的孩子……他们都是无一例外般的模样,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名为幸福的笑容。
而这些幸福通通都与落乐生无关,他的人生是没有任何色彩的灰沉,犹如一艘误入深海的船舶而感到动荡不安。
纵然未有男人口中仿若亲身经历般的感同身受的凄恻,落乐生也不难想象自己那一眼便能望到头的——未来。
也许于他而言,未来便不叫未来,该是换一种说辞,比如说“炼狱”,就十分妥当。
这随风而过的满家灯火,并没有一盏是属于他的,更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点亮其中任何一盏,也许他永远都不会等得来那个人。
品尝了权力之后的人类,是舍不得再次回归平庸的,跌落神坛的滋味可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嗤——这便是属于人类的劣性根,人人皆是如此,人人从未例外。
男人言笑晏晏地问道:“如何?想不想要同我一起摧毁掉这一切?”
男人的眼中有着势在必得的笃定,仿佛他早早就为落乐生的结局断定了死刑,就好像男人十分确信他一定会答应一样。
不爽,很不爽。落乐生最为厌恶男人这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自大模样。
“不如何。”落乐生神经质地笑了笑,扬起头露出那双独属孩童娇艳明媚的面孔,“我比较喜欢自己亲手来摧毁这个世界。”
“呵呵,一个连面都不敢露出来的人,也配和我谈合作?”落乐生掷地有声。
“哈哈哈哈——”男人开怀大笑,随后便扬言道:“如你所愿。”
只见男人话音落下,稍后不假思索地解下了缠绕于脖颈上的围巾,露出了真面孔。
落乐生突然觉得,男人始终围绕的那条围巾与其说是为了怀念,倒更不如说是,一副与生俱来的枷锁,既想脱掉又脱不掉。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落乐生蓦然瞪大了双眼,瞳孔因不可置信而微微骤缩,“……怎么会变成这样?!”
面前的男人,整张脸轮廓清晰,露出的一双眼睛也是深邃漂亮极了,却因为眼下一大片丑陋不堪的烙疤而变得狰狞无比,让整张脸看起来极为不协调。
落乐生猛地站起身来,不由自主地想要凑过去一探究竟,“你不是很厉害的吗?又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们应该也奈何不了你……”
男人面色沉稳,缓缓出声道:“因为我那时并没有觉醒世界意识……”
“……就算是我,在没有觉醒世界意识之前,一切也都是不可逆的。”
落乐生疑惑开口:“就算是这样,你应该也可以自行修改自身容貌吧?”
“为什么不去……”落乐生问出声。
谁曾想,男人竟直接语气冷漠地打断了他的话,“没有必要。”
听着男人漠不关心的话语,一股无名由的恐慌在心头弥散开来。
“什么叫做没有必要,……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落乐生愤怒的揪起男人的衣领,眼眸中是藏不住的惊恐与无措。
“都死了。”男人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重复道:“除了你,最后所有人都会死。”
“你是说,爸爸也……”落乐生死死地攥住男人的衣领。力道下意识地收紧起来。
男人挑了挑眉,摆出一副默许的姿态。
“你喜欢那位冒牌货。”男人突然毫无预兆的放肆大笑起来,有意激怒落乐生,“他现在的身体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落乐生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你不是也喜欢着……他么?”
“你又能比我逊色到哪里去?”
男人听到这话后,却像是听见了什么万分好笑的言论,闷声发笑乃至于全身也随之颤抖。
落乐生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仿佛要抓不住男人,可男人却像是没有丝毫逃离的想法,安顺的任由落乐生胡乱拽着他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领。
“怎么发现的?”男人直起身来,顶着毁容的面容,要笑不笑地发问:“我说,你是如何发现的呢?”
“我记得我并没有告诉过你吧。”男人若有所思的打量起落乐生,轻笑一声,“还是说,你只凭我们是同一人,便轻率地断定我们的想法也该一样?”
“你当然不会告诉我。”落乐生不置可否,笃定道:“不过你似乎忘记了最为重要的一点,”
落乐生抬手指了指男人的围巾,只见,男人冷笑出声:“不过是一个不值钱的玩意儿!”
“就凭这个,你便断定了……?”男人嗤笑一声,眼神中不加掩饰的嘲讽像极了在说“也不怎样”。
谁知,落乐生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当然不止,我之所以要提围巾只是为了确定一件事情……”
“是你的态度给我了答案。”
落乐生不等男人提问便继续说道:“你似乎忘记了这条围巾我也有一条。”
“是爸爸织的吧?”
只一句话,便将男人彻彻底底的打回原地。
“爸爸总是这样,虽然织的并不好,却总喜欢织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落乐生忽然一脸憧憬的说道:“还真是怀念那些时日啊。”
忽然,话音一转,落乐生冷冷地盯着男人,一锤定音道:“你就是个畜生。”
“虽然那些人渣也伤害了爸爸,但是伤害爸爸最深的就是你!”落乐生一步一步迈向石桌,借着石桌的高度照着男人看起来骇人无比的脸恶狠狠地捅了一拳。
以男人的身高和体型,想要甩开还需要靠爬上石桌才能照脸揍人的小乐生简直易如反掌,甚至还可以按住小乐生泄愤般地揍上一顿。
可男人并没有这么做,他甚至都没有去推开落乐生,男人仿佛被打傻了似的,像个雕塑一般直直地愣在原地。
“你说得对。”男人落寞地垂下眼帘,扯了扯刺痛的嘴角,自暴自弃地说道:“我就是个畜生。”
“他明明已经对我那么好了,我却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面前死掉,没有救他……”男人自我厌弃般垂下头颅,“所以就算他不要我,也是我纯属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