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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裂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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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将城市温柔地吞噬。林光跌跌撞撞地冲出医院，冰冷的夜风刮过滚烫的脸颊，却无法吹散脑海中那惊雷般炸响的四个字——
不止是今天。
每一个音节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入他摇摇欲坠的心防，粉碎了最后一丝侥幸。
他一路狂奔，不知方向，不顾一切，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深渊在追赶。肺部因缺氧而灼痛，双腿沉重如灌铅，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脱出来。
直到力竭，他才猛地停下，双手撑住膝盖，弯下腰剧烈地喘息，冷汗浸透了单薄的校服，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抬起头，茫然四顾。他发现自己竟下意识地跑到了那个废弃的小公园。这里夜深人静，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浓重的夜色中投下惨淡的光晕，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
“不止是今天…”
陆离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神，那仿佛洞悉一切、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深意的目光，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知道了。
他一定知道了什么。
知道那些早餐？那些伤药？那些图书馆里无声的共处？还是…知道更多？知道那千年的恩怨？知道那刻骨的仇恨？知道他自己…可能就是那个被恨了千年的人？！
这个可能性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倏然缠紧了他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恐惧和…一种更深的、他不敢面对的恐慌。
如果陆离记得，那他这些时日的靠近、那些看似不经意的体贴、甚至今天那奋不顾身的挡刀…算什么？是戏弄？是怜悯？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补偿？
不！
林光猛地直起身，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粗糙的树干上！指骨传来尖锐的刺痛，皮肤被擦破，渗出血丝。但这物理的疼痛，远不及心中那场毁灭性海啸的万分之一。
他靠着树干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恨意的高墙，在那句轻飘飘的四个字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面前，彻底崩塌了，碎成齑粉，露出其下千疮百孔、一片狼藉的内里。
那支撑了他千年、给予他活下去目标和意义的仇恨，原来竟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而更可怕的是，当恨意的壁垒倒塌后，露出的并非一片虚无的空洞，而是某种…他更加恐惧、更加无法承受的东西。
一种陌生的、汹涌的、他拼命压制却依旧疯狂滋生的…情感。
是愧疚？在他看到陆离流血的手臂、苍白的脸色时那尖锐的心悸？
是担忧？在他守在医务室外、焦灼不安地窥探时那无法言说的牵挂？
是…动摇？在一次次接收到那些沉默的关怀、感受到那些细微的维护时，心中那悄然裂开的缝隙？
还是…其他更复杂、更禁忌、他连想都不敢去细想的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发出压抑的、破碎的低吼，声音在寂静的公园里显得格外凄凉，“我明明该恨他的…我明明…”
千年前被剖丹的痛苦记忆疯狂涌现，试图重新占据主导，那冰冷的匕首刺入丹田的剧痛，那仙力被强行抽离的绝望，那修为尽失的虚无感…
曾经，这些记忆是他力量的源泉，是仇恨的燃料。
但此刻，它们却变得有些…模糊，有些…遥远。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感受得到那彻骨的寒意和痛苦，却失去了那种鲜活的、能瞬间点燃所有情绪的冲击力。
反而，更多近期的、鲜活的画面不受控制地覆盖上来——
雨中共享的外套，图书馆递来的笔记，挡在刀锋前的手臂，清晨放在桌上的早餐，赛道上飞驰的蓝色身影，还有…倒下前那个复杂难辨的眼神…
这些画面一帧帧闪过，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活，最终汇聚成陆离最后看着他的那个平静却深不可测的眼神，和那轻飘飘的四个字：
“不止是今天。”
“啊——！”林光痛苦地抱住头，指甲深深掐入头皮，试图用这种自虐的方式来驱散脑中可怕的混乱。
但无济于事。
那个眼神，那句话，像最顽固的病毒，已经侵入了他思维的每一个角落，疯狂复制，摧毁着一切既定的认知。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被动承受，猜测，恐慌，自我欺骗…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千年的浑噩，转世后的迷茫，近日来的动摇和冲击…所有的一切，都必须有一个答案。
他需要真相。
关于前世，关于蓬莱的崩塌，关于仙君的陨落，关于仙丹被剖的真相，关于陆离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关于他为何转世，关于陆离那异常的能力和那句“不止是今天”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必须知道。
猛地抬起头，眼中虽然还残留着血丝和混乱，却已然燃起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他不能再被动地等待陆离揭开谜底，或继续用那看似无害的“低血糖”来敷衍他。他必须主动出击，去寻找线索，去挖掘被掩埋的过去，无论那真相多么残酷，多么颠覆。
从哪里开始？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过滤着所有可能的线索。
那本《梦溪异闻录》！关于轮回转世、前世记忆的记载！还有陆离那些奇怪的梦境！他对蓬莱传说的熟悉！以及他异于常人的体能和那次透支后诡异的虚弱反应！
这些绝非巧合！
还有…蓬莱仙君！
记忆中的仙君，慈爱，威严，是他千年来的信仰和指引。是仙君告诉他真相，是仙君为他疗伤，是仙君指引他转世复仇…
但为什么，此刻回想起来，仙君当年的某些话语和眼神，会显得有些…模糊不清？甚至…有一丝难以捕捉的…刻意引导的痕迹？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闪过脑海，却让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不！不可能！他怎能怀疑仙君？！
仙君对他恩重如山，如师如父！
可…如果…
如果仙君告诉他的并非全部真相？如果仙君有所隐瞒？甚至…有所扭曲？
这个想法太过大逆不道，几乎让他心神失守。他用力甩头，试图将这个可怕的念头驱逐出去。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悄然生根。
他想起转世前，仙君将一股精纯的仙力注入他残魂时那复杂难辨的眼神；想起仙君叮嘱他“务必复仇”时那异常凝重的语气；想起仙君提到陆离时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一丝几不可察的忌惮？
无数曾被忽略的细节，此刻在剧烈动荡的心绪中纷纷涌现，交织成一幅模糊却令人不安的图景。
林光猛地站起身，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
无论真相如何，他都必须弄清楚。
第一个目标，就是那本《梦溪异闻录》！他需要再次仔细研读，特别是关于“镜花水月”之术和触发前世记忆的记载！虽然风险极大，但可能是最快触及核心的方法！
其次，他要重新审视所有与蓬莱仙君相关的记忆，不再带有滤镜，而是以最冷静、甚至最苛刻的眼光去回溯每一个细节！
还有…陆离。
他必须更近距离地、更警惕地观察陆离，不再被表象和情绪左右，而是要像侦探一样，捕捉他每一个细微的异常，分析他每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找出所有不合常理之处！
夜色更深，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光站在惨淡的路灯下，身影被拉得很长，脸上交织着未散的痛苦、坚定的决绝和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千年的信念已然崩塌，前路迷雾重重，脚下可能是万丈深渊。
但他别无选择。
复仇的执念或许被动摇，但寻求真相的决心，此刻却以一种更加强大的力量，支撑起了他破碎的世界。
他最后看了一眼医院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然后，他毅然转身，迈步走入更深的夜色之中。
脚步依然有些虚浮，脊背却挺得笔直。
这一次，他不再逃避。
无论真相是什么，他都要亲手揭开。
即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即付出一切代价。
回到冰冷寂静的出租屋，林光反锁上门，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一室黑暗，却驱不散他心中的寒意。
他迅速从隐藏处找出那本《梦溪异闻录》。泛黄脆弱的书页在灯光下散发出陈旧的气息。他直接翻到关于“镜花水月”之术和“轮回记忆”的章节，目光如炬，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不放过任何一点可能的线索。
“...施术需以强烈情感为引，以特定之物或之地为媒，辅以秘法，或可窥见前世记忆碎片，然风险极大，轻则神智昏聩，重则魂体受损...”
“...轮回之谜，非人力可轻窥，天机不可泄...”
“...尤以仙缘深厚者，或受天罚者，转世后易残留记忆碎片，遇特定人、事、物、地，皆有触发之可能...”
他的目光在“特定之人”、“强烈情感”、“天罚者”这几个词上反复流连，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
陆离看他时的眼神，那句“不止是今天”，还有那些梦境...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就是那个“特定之人”？而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强烈情感”的连接？陆离...是“天罚者”吗？
还有那“镜花水月”之术...虽然危险，但或许是唯一能快速验证猜想的方法。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和恐惧，继续翻阅。在书页的最后，他发现了一页极其模糊的、仿佛被水渍浸染过的附录，上面用一种古老的符文记载着某种仪式的残缺步骤和所需材料，旁边还有一幅极其复杂的阵法图。
大部分内容都已难以辨认，但几个关键词却依稀可辨：“心头血”、“执念物”、“逆时”、“溯源”...
林光的手指微微颤抖。这看起来像是一种比“镜花水月”更加古老、更加危险的禁忌术法！
他强行移开目光，告诫自己不能贸然尝试这种完全不了解的东西。当务之急，是更系统地收集信息。
他拿出一个新的笔记本，开始梳理所有疑点和线索：
1. 陆离的异常：超凡体能、梦境、对蓬莱的了解、对强光敏感、疑似眼疾、透支后异常虚弱、“低血糖”解释存疑。
2. “不止是今天”：暗示陆离注意到并记得林光近期的所有行为，可能暗示更早的关联。
3. 千年前的矛盾点：仙君的部分说辞可能存在模糊或引导；陆离重伤昏迷前的状态与“冷酷剖丹”形象不符；自己记忆中存在模糊地带和强烈的情感冲突。
4. 《梦溪异闻录》的记载：轮回记忆碎片存在的可能性；触发条件；“镜花水月”之术的风险与可行性。
列出这些后，林光感到一阵寒意。线索散乱，却都隐隐指向某个惊人的方向。
接下来，他需要更谨慎地行动。
第一步，继续观察陆离，但要从被动转为主动，设计一些细微的“试探”，观察他的反应。比如，故意提及一些与蓬莱相关的、看似不经意的细节。
第二步，尝试回忆更多千年前的细节，特别是那些模糊的、带有矛盾感的部分，不再预先代入仙君的解读。
第三步，寻找其他可能的信息来源。关于蓬莱的传说并非孤例，也许在其他古籍或地方志中能有不同视角的发现。甚至...那个算命的老者？
第四步，深入研究“镜花水月”之术，评估风险，作为最后不得已的手段。
计划已定，林光合上笔记本，眼神沉静下来，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锐光。
窗外的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黎明将至。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一场无声的、探寻真相的战役，也正式拉开序幕。
他知道，这条路必然布满荆棘，甚至可能通向更深的绝望。
但他已无路可退。
仇恨或许已布满裂痕，但对真相的渴望，已然成为一种更强大的执念。
他倒要看看，这千年的恩怨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而陆离，你究竟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