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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残雪作飞花,落入暮寒中。

      这一夜,众人要在山野停留。

      江吟月看着魏钦手绘的地形图,戳中一处,“翻过前头的雪山就能抵达官道旁的驿站,到时候咱们寻个借口越过就是了。”

      她拿起魏钦不知从哪里采摘的野果,脆生生咬了一口,酸得眯了眯杏眼,随后又咬了一口左手的烧饼,就这么一口野果一口烧饼地吃着。

      等魏钦拾回枯木,她跳下马车,蹲在不远处吹燃火折子,点燃自己搭建的小火堆。

      一路上,魏钦承担了所有活计,除了烧火一事。

      一名詹事府的年轻官员偶然路过,见魏钦站在远离一堆堆篝火的空地上,意味深长地看向江吟月,“这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江大小姐吗?魏编修好福气,能得江大小姐洗手作羹汤。”

      正在煮水的江吟月挑起眼梢,认出他是她在沦为全京城笑柄前,三番五次托媒人登门有意与江府结亲的高门子弟,后因得知太子“心意”,立即放弃结亲,不久后迎娶了工部侍郎府上的七小姐。

      “烧火煮水而已,赵大人觉着稀奇?”

      “别的女子做这些,自是不会稀奇,换作娘子,当然稀奇。”

      江吟月听出奚落之意。

      当年触手不可及的贵女有了烟火气,让家世稍低的他生出扭转落差的满足和虚荣了吧。

      小人嘴脸。

      “赵大人左手的鸡腿是从何得来?”

      男子笑道:“御厨秘制。”

      “右手的酒呢?”

      男子故意嗅起酒香,“从同僚那里讨来的。”

      “乘坐的车呢?”

      “御手驾驭。”

      江吟月戳了戳火堆,扫视一眼伴在太子身边的臣子和近侍,语气寻常道:“我尚且烧火煮水在途中寻些价值,赵大人呢,除了充当人数,对殿下可有哪些价值?”

      男子些许迟钝,江吟月不紧不慢又道:“三年了,赵大人在詹事府止步不前,没能加官进爵,就连此行充当人数,也花费了很大的精力才争取来的吧,怎么没见伴在殿下身边?”

      “你......”

      江吟月佯装恍然,“哦,是花架子不中用啊。”

      男子面如锅底,青一阵白一阵,手里的美酒和鸡腿忽然不香了。他嗤一声,也不打算再维系体面,“还是那么伶牙俐齿,可三年前面对质疑和讥笑,怎么没见娘子应对如流?是理亏吗?”

      眼见着江吟月冷下脸来,男子不做停留,迈开大步,“污点是一辈子都洗不掉的。”

      话落,后襟一沉,他下意识转身。

      江吟月指了指自己的后背,笑道:“有污点了,可惜了这身昂贵锦衣,赵大人不妨洗洗看,也算在途中亲自动手做些有价值的事,还能见证污点是否洗得掉。”

      男子额头绷筋,哪有高门贵女如她这般不庄重的,竟用雪泥砸人!

      堂堂男儿,不与小女子计较,他磨了磨牙,甩袖离去。

      另一边,御厨备好食材,起锅烧油。

      香气四溢。

      卫溪宸坐在檀木马车内,交代富忠才为江吟月和魏钦备些饭菜。

      富忠才吩咐下去,手持盥洗的银盆和布巾,打算为太子擦拭身体。

      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但卫溪宸喜净,每晚都会细致擦拭。

      健硕的身躯在风灯下泛着暖色光泽,卫溪宸接过富忠才拧干的湿帕,一点点擦拭胸膛。

      靠近心口的位置,有一道陈年旧疤,是为他的小青梅挡下一箭留下的。

      可转头,小青梅就独自逃生了。

      富忠才暗暗觑一眼,为太子更衣后,步下马车,与等在车外的严竹旖点头示意。

      “娘娘怎么不回自己的马车?”

      严竹旖对太子身边的红人一向礼待,递上一个青铜暖炉,叮嘱道:“您老年纪大了,注意保暖。”

      “多谢娘娘惦记。”

      富忠才没有拒绝这份美意,顺水人情,他命人备了两份晚膳,送进太子车中。

      夜里狂风肆虐,吹拂峨峨山野,雪作飞花霏霏,碎玉清绝,昔去今来,冬日复冬,皎白依旧。

      三三两两围坐篝火取暖闲聊的人们相继散去,各自回了马车。

      江吟月窝在车内的小榻上,提灯夜读,余光瞄向从车壁摘下水囊的魏钦。

      男子只饮了一口,便将水囊挂回车壁,默默取出被褥在车底打地铺。

      江吟月哑然,她偷偷在魏钦的水囊里掺了热水,就想看看魏钦在不经意间是否畏热。

      冷热中和趋于温,换作其他人,不会有过激的反应,魏钦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宁愿口渴,也不会饮用。

      怪癖。

      江吟月吹灭手中烛台,将书卷枕在后颈充当枕头。

      夜里寒冷,江府侍女为小夫妻准备的厚被子都盖在了江吟月一人的身上,压得她胸口发闷,噩梦连连。

      “我没有......你们血口喷人......”

      “小姐。”

      陷入众矢之的无法辩白的女子在听得熟悉的声音后,睁开湿润的睡眼,怔怔望着三寸灯火中的魏钦。

      “他们不信我。”

      深夜会释放白日积压的委屈,强颜欢笑的壁垒也会松动,流窜出脆弱与敏感。江吟月鼻音浓重,似喃喃自语,又似倾诉。

      魏钦抬手,迟迟没有落下,最后隔着被子拍了拍被还没彻底缓过来的女子,“他们不重要。”

      “你信我吗?”

      “信。”

      江吟月干涸的心在久久等不来甘露后,突然迎来一滴润雨。她坐起身,盯着七魂六魄好像少了几魂的男子,总觉得他有些不真实,躯壳被仅剩的残魂牵引,靠执念行走世间。

      “你好像没有笑过。”

      魏钦垂眼,单薄的寝衣不御寒,他浑然不觉,静默坐在榻边。

      江吟月有气无力地靠在他的肩头,想要汲取一丝温暖,却被他的体温逼退。

      她拉开距离笑了笑,“睡糊涂了,你不习惯与人肌肤相触。”

      可下一瞬,一只大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她的额,重新抵在魏钦的肩头。

      “小姐除外。”

      雾蒙蒙的杏眼微微闪动,江吟月挣扎着直起腰,好奇地盯着魏钦淡色的薄唇。

      他刚刚说什么?

      “你......再讲一遍。”

      魏钦被她盯得不自在,别开脸看向别处。女子没有萌动的羞涩,只是一味的好奇,再听一遍就能懂了吗?

      “是小姐不习惯吧。”

      不习惯被他触碰吧。

      被反“咬”一口,江吟月拉住正欲起身的魏钦,想要反驳,却在几乎鼻尖对鼻尖时,本能避开。

      她后知后觉,魏钦在证明到底是谁在排斥夫妻间本该有的亲昵。

      否则,颀长精壮的身躯怎会一拉就向她倾倒呢。

      江吟月愣住,回想洞房那晚她被魏钦脱去嫁衣心生排斥中途喊停的场景,一时分不清是魏钦不喜与人触碰,还是她不习惯被魏钦触碰了。

      “我......”

      “没事,夜深了,休息吧。”

      魏钦躺回地铺,没有被冷落三年的怨气,平静好似一潭永远不会被激怒的深水。

      深不见底。

      **

      清早彤云散去,曦光万顷倾泻,映亮皑皑山野。

      常年晨练的将士们大多比文臣起得早些,绕圈的绕圈,打拳的打拳。

      卫溪宸也在其中,一袭白衣与雪山相融。

      接过侍卫递上的箭,他撑开长弰弓,正要瞄向草靶,箭尖一转,直指刚刚步下马车的魏钦。

      两双同样狭长的眼不约而同地敛起。

      魏钦没有避开。

      无形与莫名,隐隐流淌在两名男子之间。

      卫溪宸拉满弓,却在箭尖所指的方向出现另一人并挡在魏钦面前时,调转箭尖,射穿靶心。

      江吟月不知一大早卫溪宸为何箭指魏钦,虽知这一箭不会射来,但她还是毅然挡在魏钦面前,淡淡睨着对面的人。

      在一片叫好声中,卫溪宸抛出弓,转身离开,无人能琢磨得透适才一瞬的剑拔弩张因何而起。

      双手接过弓的侍卫不解道:“殿下今日只射了一箭。”

      富忠才唉了一声,“是啊。”

      “富管事?”

      “收了吧。”

      富忠才跟上太子,没敢多嘴。

      江吟月转过身看向魏钦,觉得太子莫名其妙,“你怎么样?”

      魏钦摇摇头,取出谷物,喂马匹吃粮。

      其余马匹也都在低头吃粮,除了那匹又癫又燥的杂毛马。

      杂毛马被拴在木钉上,无人问津。

      江吟月走过去,还未靠近,就被它扬起的前蹄逼退。

      显然,昨夜有人教训了它。

      狠狠地教训了。

      发怒的马匹嘶鸣着,吸引了不少目光。

      一名马卒走过来,好心提醒道:“这小畜生性子太野,被娘娘身边的剑客寒笺抽了二十来鞭,不见服软。”

      寒笺......

      江吟月知晓此人是严竹旖从扬州带来的家奴,他还有两个妹妹寒艳和寒熏,正是那两名女使。

      三人对严竹旖唯命是从。

      董皇后在拦截严竹旖一跃成为正妃后,特许寒家三兄妹入宫,成为严竹旖的专属侍从。

      一张一弛,恩威并施,抚慰了严竹旖的落差,至少明面上,严竹旖是接受了这份人情。

      也不得不接受。

      江吟月看着杂毛马,摇了摇头。

      用过早膳,众人起身赶路。前方雪山不算陡峭,但霜冻难行,马车载人更是举步维艰,太子下令徒步或骑行,减轻马匹的负担。

      江吟月跟在车队后头,时不时看一眼被寒笺牵着的杂毛马。

      马匹被绑住前蹄,一蹦一跳,几次前仰栽倒,免不了寒笺一顿鞭打。

      寒笺生得壮实,面相凶狠,奈何压制不住杂毛马的气焰。一人一马在后方斗狠,被车队甩开距离。

      掉队的杂毛马没有纯正的血统,没有得到随行将领和马卒的青睐,几乎被遗忘。

      江吟月走过去,“再打,会把它打死的。”

      平日里如同影子般不声不响的寒笺语出惊人,“死了也好,无人在意。”

      江吟月冷哂,“回你家小姐身边吧。”

      寒笺横过一眼,“娘娘命我管教这匹马。”

      “打服了就能任她骑行,以此挽回颜面是吗?”

      “江娘子慎言。”

      江吟月才不在意寒笺的目光里暗含的警告,一把抽出他腰间佩剑,手起剑落,斩断了捆绑马匹的麻绳。

      杂毛马立即扬起前蹄,蹬开寒笺。

      寒笺没想到江吟月如此冒失,他勃然大怒,意欲夺回佩剑,却被斜前方突然逼近的人影踹出一丈远,差点滚下山坡。

      魏钦淡淡睨着缓缓起身的寒笺,感受到对方被激起的火气,却浑不在意,拿过江吟月手里的剑抛掷过去,“这里没你的事了。”

      那语气,如同在藐视残暴的武夫。

      寒笺握紧拳,自随娘娘入宫,七品以下官员哪个对他不是客客气气的?今日还是头一遭被一个七品编修藐视。

      可为了一匹马大打出手,会坏了娘娘的名声,寒笺收剑入鞘,面无表情地越过二人,像是不打算计较,却在与魏钦擦肩的一刹,挥出一拳,砸向魏钦的侧腰。

      以牙还牙,一笔勾销。

      他的拳,可碎石断玉,足够击断这名文臣两根肋骨。

      光休养就要三个月。

      可挥出的拳头被人紧紧攥住了,难以收回。

      骨节传来剧痛。

      他惊愕地看向身侧的年轻文臣,不可置信。

      魏钦面色如常,在快要攥折寒笺的指骨时,蓦地卸去力气,拉着江吟月让开路。

      这边的动静引起车队后排的注意,寒笺不做停留,沉着脸离开。

      江吟月注意到两人的力量相搏,惊讶之余,注意到被解绑的杂毛马意欲逃离,她眼疾手快,拉住缰绳和一绺鬃毛,翻身上马。

      “吁!”

      马匹不服,弹跳起来,扭胯甩腚,作势将女子甩下背去。

      魏钦没有及时制止,他退到一旁,静观江吟月驯马。

      马匹闹出的动静很大,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注意,看好戏的议论声在车队中传开,隔绝在了太子亲卫围成的人墙外。

      有眼力见的心腹们可不会因看好戏打扰到太子殿下。

      卫溪宸乘马前行,跨坐的汗血宝马在崎岖山路上如履平地。

      皎皎白驹,万里挑一。

      可不知怎地,他似有所感,蓦然回眸,视线随下坡的弧度延伸,掠过人群,目光所及是那奋力驯马的粉衣小娘子。

      娇斥的嗓音震慑着不服管教的马匹,身姿在马背上轻盈灵动。

      亦如记忆中鲜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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