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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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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时候整天被一群七大姑八大姨围着夸长得可爱。每逢聚会更是要在这上面大做文章,他还小,面对一群大人的取笑玩乐毫无反抗之力。
大概是他五岁的时候,又是一个聚会,乌泱泱来了好多人。一群夫人太太围着安菡夸他长得好,还有不少小孩也跟在妈妈身边,好奇地看着他。
当时有个相貌也很出挑的小男生,十岁左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凑到安菡身边,用一支口红,给他涂了个大红唇。
那个男生笑得东倒西歪的,来了一句:“小陆真可爱。”
陆载雪咬着牙,恨恨地说:“我想起来了。”
“你不准告诉清延。”
林晗哦了一声,笑道:“嘴是我的,用得着你准不准。”
陆载雪拿他没办法,只能忍着。
“看你表现。你要是哪天惹清清不高兴了,我就告诉他,让他高兴高兴。”
陆载雪切了一声,扭过头去:“我才不会让清延不开心。清延只要和我在一起,就是开心的。”
林晗又啧了两声说:“恋爱中的年轻人是盲目的。”
陆载雪又切了他一声,靠在围栏上正色道:“就算我不相信你,也该相信清延。你们的关系,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陆载雪看他一眼又抬起下巴,无比自得地说:“清延喜欢的是我。”
黑暗中很多东西都看不见,这也是有人不喜欢黑暗,甚至畏惧黑暗的原因之一。林晗跟陆载雪说过的,纪清延怕黑,并非空穴来风。
纪清延睡前关上了房门,还把窗帘拉了个严实,屋里很快就彻底黑了下来。
之前纪清延睡前总会点一盏小灯在床头,他不喜欢睡醒满眼黑沉沉。不过他很少用到,除非是周末。
陆载雪来了之后更是少用,纪清延甚至忘了自己把那盏小灯塞到哪里去了。
梦境中,纪清延迷茫地四处张望,他一时想不起来这是哪儿。这里很旧很破,还很冷。
纪清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的姿势,他是蜷缩着的,腿都麻了。
现在是冬天,这一点纪清延很确定。他抬头看见了很长的冰棱,往下滴着水,滴进他衣服里。
纪清延咬紧了牙关,往旁边挪了挪,试图抵御直入骨髓的寒冷。大概是接近年关了,不少人家都在门前挂上了红灯笼。
很多小孩围在一起玩,他们穿着厚实暖和的新棉衣,即使是在严寒的室外也不觉得冷。
他们聚在一起看屋檐上垂下来晶莹剔透的冰凌,都想伸手去摸。
纪清延看着他们的踮脚去够的动作,不禁浑身打了个寒战。
寒冬腊月,他没有棉衣穿,身上只有一件破破烂烂的外套,还脏兮兮的。
那群小孩没玩多久就被家长带回家了。
纪清延被冻得牙根都在发抖地缩在别人的屋檐下,久久都没人来带他回家。
他没有家吗?
不。
那个时候还有。
但他不敢回去。
纪清延躲的那户人家早就不在这里住了,不然他也不敢躲在这里。附近的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见了他都会露出鄙夷之色,说他是没人要的脏小孩。
纪清延不会反驳,因为没有用,还可能会招来一顿毒打。他原本还有一双还算能穿的鞋,虽然又旧又薄还不是很合脚。
那天他被一群小孩子撞见了,围着堵进了巷子里。里面很脏还臭,是个垃圾堆,很多流浪狗都来这里翻吃的。
那群小孩往他身上砸着随处捡来的碎石子,等围住了他,又开始骂了起来。
“坏小孩。”
“脏小孩。”
“真邋遢。”
纪清延缩在墙角,没有反应,尽力让自己的身体不暴露在他们面前。他知道的,他们骂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走了。
突然有个小男孩说:“你爸不要你妈,你妈也不要你了。”
纪清延动了,瞪着说这句话的小男孩。
“滚。”他声音不大,经常没饭吃,他连走路都没有力气。
那几个小孩都听见了,为首的那个上前几步,把他拽了起来:“还敢说滚?看我不教训教训你。”
纪清延本就没站稳,被他推了一下,摔倒在地,踩在一片碎酒瓶上。他的鞋被划得绽开了几道口子,腿也被划伤了。
就在那些小孩还要上前时,巷子口来了一个大人。
“都在这干什么呢?这里这么脏。”
他往里走了几步,看见这副场景后推了那几个小孩一下说:“快回家,不然等着你爸妈揍你。”
他嫌恶地回头看了一眼纪清延说:“造孽。”
纪清延等他们都走了之后才一瘸一拐地离开。
真冷。
纪清延脚上的伤口渗出来的血把鞋面都染红了,他缩在这户人家的屋檐下,抱着自己昏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身上酸麻不已,一阵又一阵的寒风还在吹。
纪清延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如果他知道的话,可能当即就去了。活着实在太痛、太苦了。
跟他同龄的孩子此刻正在家里,父母的身边吃着汤圆。
天黑了,各家各户的窗户里透出来一点亮光。雪下得早,到这一会儿,已经积得很厚了。他前面一家出来几个小孩,手里还拿着几样工具,大概是要堆雪人。
纪清延昏昏沉沉的,再睁眼时看见雪人已经堆好了,还是面朝着自己的。
几个小孩被家长催着进了家门,有一个年长一点的女孩子没进去,说是要买什么东西。
纪清延之前没见过她,应该是过年才回来的。
小卖部在纪清延身后的方向,那个女生一步一步朝他走来,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惊奇的咦了一声。
“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
纪清延缩了缩脖子,没说话。
那女孩靠近了一点看他,惊讶地说:“你怎么穿这么薄?”
“你家在哪里?要我送你回去吗?”
纪清延看着她,摇了摇头。
女生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会,跟他说:“你等我一下。”
她朝家门口跑去,摘下刚刚堆好的雪人脖子上的围巾,用力抖了抖,还好才刚围上去不久,只沾了点雪花,没湿。
纪清延看她再次来到自己身边,仍是一眼不发地看着她。
“你围上吧,太冷了。”
纪清延还是没动。
那女生叹了口气,把围巾放在了他膝上说:“如果你不需要的话就再围到那个雪人上。”
那一年的冬天确实很冷,是纪清延生命里最冷的一个冬天。
纪清延也想回家,可是他妈妈一见到他就嘶吼着让他出去,不要出现在她眼前。
因为纪清延是个私生子。
纪清延的妈妈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美人,未出阁前多少年轻小伙子挤破了头想要娶她。但她没遇到合眼缘的,不愿意随随便便就嫁了人。
直到纪清延的父亲的出现。他来到这个小镇,只说自己是来出差,把自己的家庭瞒了个严实。
他不同于小镇里的青年,他有见识,有风度,有气质,还很富有。不过短短几天,他就搬到了席宛的独身小公寓里住。
再后来就是他一去不回,席宛等着等着一天天大了肚子。但她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谁劝都不听。
席宛的爸爸走得早,她妈妈心疼女儿,也说不出狠话来。
纪清延出生后一直是席宛的妈妈,也就是纪清延的姥姥带着她。
取名字的时候,席宛看着他,只说了一句:“他爸姓纪。”
席宛一直把他看成是和那个走了就没回来的男人的唯一联系,也是他的延续。所以纪清延小的时候的名字是纪延。
后来纪清延的姥姥死了。席宛自从生下了他后精神就一直不正常,动辄在家里摔砸,根本不管他。
席宛的身体每况愈下,最终也没熬过那个寒冬。
福利院的人把纪清延带走,让他离开了那个地方。
上学识了更多字之后,纪清延就给自己改了名。他本来想把姓也改了的,却茫然地不知道该改成什么。
姓席吗?
那跟姓纪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因为席宛生前也并不多待见他。
在福利院的日子也算不上好过,记忆里的那个冬天一直侵扰着他,使他生命里的每一天都变成了寒冬。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夜里就睡不安稳,做噩梦的时候情况尤其坏。梦的内容不过于是儿时的那在被寒冷和疼痛还有困苦中挣扎的日子。
纪清延捱过了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直到他上了大学,去做兼职赚够了钱后,拨通了心理咨询的号码。
他也没有想到他预约的心理医生恰好是小时候在福利院的长椅上陪他度过了很多个午后的“阿林”。
纪清延从那个泥泞的深渊中挣扎出来了。漫漫长夜也再不用靠盯着天花板或者是墙面发呆来度过了。
但经年蚀骨之痛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走得干干净净。在这个傍晚,纪清延被残忍地拉进了儿时的梦境中。
铺天盖地的寒冷席卷而来,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神智。
纪清延身上很多处地方无端开始痛了起来,大厦将倾,他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他太冷了。
过去的一个多月像是黄粱一梦。
纪清延来这人世间走一遭,仿佛永远都处在无边无际的深渊中。
但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
梦终究是梦,总有要醒的时候。
回忆再附骨也只是回忆,人总是要向前的。
陆载雪走之前又特地跟林晗打了招呼,“林哥,我走了。”
林晗笑盈盈地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说:“这么早?”
“想回去陪清延。”
林晗挑了挑眉说:“不错,快去吧。”
两人告别之际,郑折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
“陆少刚弹完琴就走?不休息休息?”
“不了。”陆载雪看他一眼说:“你客人还这么多,好好招待。”
“行,那我不送你了。”
陆载雪又跟林晗点了点头说:“林哥你好好玩。”
“嗯。”林晗也冲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