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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永宁初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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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三年的洛阳城飘着杏花雨,永宁寺九层浮图的金铃在风中轻响。
"阿爹,这白及片需九蒸九晒?"云青谷将竹匾轻晃:"当年你娘亲总说,炮制如做人,火候差不得分毫。"云青谷将白及片铺在竹匾上,转头对女儿笑道:“阿襄,炮制药材如养心性,急不得。”云襄点头,目光扫过父亲案头泛黄的《百草注》。那是云家三代行医的手札,边角已磨出毛边,父亲总说:“医者之魂,尽在方寸间。”
少女指尖掠过父亲斑白的鬓角,忽然懂了为何他总把最好的药材留给义诊所。
云襄将晒好的白及片收进竹匾,听见禅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云娘子!西市口又抬来三个咯血的!"
十五岁的医家女扔下捣药杵就往偏殿跑,浅青裙裾扫过青砖上未干的雨渍。自三月前随父亲来永宁寺开设义诊所,这般情形她早已习惯。正殿东侧的药师佛前支着八张竹榻,此刻已躺满面色潮红的病患。
"取五钱枇杷叶配二两蜂蜜煎水,能止咳化痰。"云襄跪坐在老妇人身侧,指尖搭上她腕间浮脉,"阿婆可是淋了城南那场桃花雨?"
殿外喧哗起,马蹄声踏碎诵经声。透过雕花窗棂,望见一队玄甲骑兵正拦住群衣衫褴褛的流民。为首的青年将领横枪立马,肩头渗血的绷带在日光下分外刺眼。
"那是武卫将军李之心。"父亲云青谷捧着药箱匆匆走来,鬓角的白发沾着草药碎屑,"听说前日邙山剿匪中了冷箭,竟不好生休养..."
话音未落,流民中突有人撞向城门。青年将领策马欲拦,左肩伤口骤然崩裂,整个人在鞍上晃了晃。云襄抓起针囊冲出去时,正看见他将怀中瓷瓶塞给个摔破额角的老妪,她瞥见老妪怀中婴孩的襁褓补丁,与李之心衣补丁针法相同。"这是止血散..."李之心话音未落便栽下马来,怀中滑落的《洛阳伽蓝记》书页间夹着牡丹干花。云襄拾起书册,见“永宁寺”条目旁批注着蝇头小楷:“九层浮图,可镇山河邪祟。”她指尖一顿——这与父亲所述“佛塔镇疫”的民间偏方不谋而合。
禅房内药香氤氲。云襄屏息捻动银针,看着榻上人苍白的脸色渐渐回暖,靛蓝封皮上《洛阳伽蓝记》五个小楷犹带墨香。她指尖抚过书页间夹着的牡丹干花,听得身后父亲倒吸冷气。
"他这箭伤..."云青谷盯着换下的染血绷带,"箭头淬过乌头。"
窗外暮鼓沉沉。云襄掀开青年中衣,果然见伤口泛着诡异的青紫。取药时发现煅牡蛎粉消耗得蹊跷——这本是专治刀剑伤的金创的药材,近月用量竟比往年多出三倍。
"将军醒了就喝这碗四逆汤。"她将药碗搁在矮几上,目光扫过他腰间的鎏金蹀躞带。见对方伸手按住怀中书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小娘子可知..."李之心嗓音沙哑,"永宁寺塔高几何?"
殿外传来兵器碰撞声。云襄转头望去,恰见夕阳为九层浮图镀上金边。举高九十丈,去京师百里已遥见之——她在心里默念昨日抄录的碑文,却见青年将军已扶着墙垣起身,玄色披风掠过满地碎玉般的杏花,杏瓣沾着血渍,零落成泥碾作尘。
戌时三刻,云襄在禅房清点药材。今日救治的第九个病患是西市胡商的幼子,腕间戴着串玛瑙璎珞。她摩挲着冰凉的珠子,想起李之心临走时留下的玉佩——半枚残缺的杏花玉,断口处还沾着药香,缠着褪色的五色缕。
"阿襄。"父亲叩响门扉,"明日去金市采买些苦参可好?"
少女应声时,目光仍停在那卷《洛阳伽蓝记》上。书页边密密麻麻的批注里,夹着句尚未写完的诗:烽火台前春草绿...
夜雨忽至。永宁寺塔檐角的铜铃在风中乱撞,像极了白日里流民腕间的镣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