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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第 3 章  ...
            
                
                
                    - 
                          燕赤十六年,仲夏。
  到燕赤已经十天有余,沈晚昭被勒令待在府上,每日除了定点来送膳食的小厮,她再没见过王府其他人。
  沈晚昭脸部消瘦了许多,她颤着手从桌子上拿过书信,就着昏暗的烛火打开,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
  字字珠玑,沈晚昭眼前一片模糊,膻腥味自口腔蔓延开来,喉头一阵发紧,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她扶着木桌,眼角压着狠厉。
  燕赤皇帝,玄王。他日定会用你们的头颅血祭大朔死去的冤魂。
  老嬷嬷门外催促:“公主还在拖延什么,误了吉时,你我都担不起圣怒。”
  迟椿颤着手为沈晚昭更衣:“奴婢也算看到公主穿嫁衣了。”
  沈晚昭扯扯嘴角,她现在只有迟椿一个人了。
  没有笙箫,没有傧相。只有玄铁卫腰间弯刀映着雪光。
  沈晚昭推开侧门,一旁的嬷嬷出声提醒:“王妃稍安勿躁,王爷处理宫中要务,恐今夜不能回府。”
  她一人坐在喜床上,大红的盖头像牢笼般困的她喘不上气。
  “既无人,公主何必如此拘束。”
  清冷的声音自梁上传来,沈晚昭扯下盖头猛地抬头。
  玄色衣袍拂过她鬓边金步摇,那人倒悬的身影如鬼魅,声音冷冽。
  脸上被面具遮盖,只有一双黑目,盯着人时叫人感觉到阴森可怖。
  月光照亮他眼尾朱砂痣时,沈晚昭感觉在哪见过,有股说不出的熟悉感。
  见得不到回复,那人倒是不紧不慢地坐在凳子上,自顾地倒了杯合卺酒。
  “公主怎的不说话?”
  沈晚昭默默攥紧衣袖的金簪,嘴角扯出一抹笑:“倒是不知阁下深夜造访的缘由,燕赤民风竟如此开放吗?什么人都能闯王爷府。”
  “呵,王爷府。”
  那人冷笑:“宫中何处我去不得。”
  “倒是公主,瞧见我似乎并不惊讶。”
  抬袖间的玉佩让沈晚昭看的一清二楚,玉佩上刻着“褚”字。
  一瞬间,她想起了八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燕赤八年,仲夏。
  暴雨如注,一道强光照亮黑暗,紧接着是隆隆的雷声,回荡在山谷之间。
  沈晚昭举着明角灯,穿梭在夜雨中,发髻被风吹的紧贴着脸颊,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雨水不断地滴落在脸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珠,流淌到衣服的褶皱里。
  “咻”一枚箭矢劈空而出,钉在沈晚昭刚准备经过的木桩上,她浑身一僵,还没来得及思考。
  几声粗喘传来:“都给我找仔细了,这可是大朔地界,都小心行事,不要惊动大朔的人。”
  沈晚昭按着迟椿示意小厮就近躲在灌木丛里,雨雾蒙蒙的,看不清对面的着装。
  是在找人?对面也知道这是大朔地界,看起来不像是寻常人。
  沈晚昭百思不得其解,对面来路不清,她不敢贸然行动,
  一行人护着沈晚昭躲进山洞,刚想松口气。
  一道警惕声音传来:“谁?!”
  沈晚昭被小厮拦在身后,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便偷偷侧过脸打量着。
  那人一身白衣此刻被雨水打湿,溅上一片泥土,看起来狼狈不堪。
  偏偏一双眼睛又像狼崽似的盯着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
  那人眼角的泪痣分明和褚闻的别无二样,甚至连玉佩的花纹都是同种!
  心头一个激灵,沈晚昭思绪迅速收了回来,她压下心底的骇然,“国师出现在这,我倒是惊讶的很。”
  那少年不是死了吗,怎么又“起死回生”成了燕赤的国师?
  褚闻半眯的眸子睁开,晃出一抹狠厉的光来。
  “公主殿下竟认得本尊。”
  明明她已经成明面上的四王妃,褚闻却还用公主来称呼她甚至用上尊称。
  沈晚昭有些不解,但如今她身陷困顿,只能小心行事。
  “何人不知国师威名。”
  烛火映照下,褚闻眼角的泪痣越发明显。她突然想起民间传闻:燕赤国师褚闻剜人心肝炼丹时,那颗痣会变成血色。
  沈晚昭:“不知国师有何贵干。”
  褚闻举着酒杯:“靖安王恶疾突发,就由本尊代行合卺礼。”
  沈晚昭面色不变,心里掀起波澜。
  褚闻:“公主?”
  见褚闻眼中闪过不耐,沈晚昭没时间琢磨背后的意味,悄无声息的收回袖中的金簪。
  沈晚昭:“倒不知燕赤有了代行合卺酒的礼数,难道每位皇子迎娶妻妾时,国师都要代行吗?”
  传闻燕赤国师褚闻脾气暴戾恣睢,却偏得皇帝盛宠。如果能以褚闻为靠山,借此杀了皇帝,再回大朔夺回政权……
  沈晚昭垂下眼睑,但褚闻态度模棱两可,她还是要找机会试探一番。
  褚闻忽而靠近,带来一阵苦艾香,指尖抚过嫁衣领口的血渍,唇角微勾:“公主猜,这是第几个穿着血衣嫁进王府的女子?”
  沈晚昭后退半步,行了一个正式的大朔宫礼,“无论我是第几个,我只会是最后一个。”
  褚闻轻笑:“公主果然聪慧,本尊就喜欢和聪明人合作”
  沈晚昭直视他的打量,但褚闻只是用冰凉的手指抚过她颈侧跳动的血脉,“公主,可愿与我合作?”
  褚闻轻笑一声,长长的睫毛下,眼神锐利如刀,仿佛猫抓老鼠一般戏谑。
  沈晚昭要复仇,他刚好看不惯老皇帝,合作倒能给他带来点乐趣。
  沈晚昭:“晚昭没有别的筹码能与国师交换,若国师能助我复仇,晚昭定能成为国师手里最锋利的匕首。”她特地放轻姿态。
  褚闻不语,递过来只小巧酒杯,冲着沈晚昭挑眉,“本尊记得大朔合卺酒礼仪和燕赤不同。”
  沈晚昭:“是有不同,大朔合卺酒需以夫君心头血温酒。”
  沈晚昭没明白褚闻何意,下一瞬她眼睛陡然睁大。
  褚闻从衣袖里掏出匕首,视线在沈晚昭脸上转了一圈。玄衣脱至腰间,露出宽阔的肩膀和精瘦的腰身,青筋凸起。
  褚闻:“公主可看仔细了。”
  利刃刺进皮肤,“滴答”—血液滴进酒杯的声音异常明显。
  褚闻再次举起酒杯示意,沈晚昭怔怔站了几秒,接过酒杯,鼻息交缠间,合卺礼成。
  靠近时,沈晚昭才发现褚闻的眼睫毛长又密,眼珠乌黑,水润润的,盯着人时却像是暗地里的蛇吐着信子。
  褚闻:“不过,本尊还是希望公主乖一点,不要背地里搞小动作,你说是吗?”
  窗外惊雷乍起,沈晚昭在雨声中似乎听见自己腕骨碎裂的轻响。
  褚闻碾碎她藏在衣袖里的毒囊,轻笑开口:“公主不管想做什么,本尊都会站在公主身后。”
  沈晚昭握着手腕,脸色难看:“倘若我要承庆帝的首级呢。”
  褚闻自顾自地啜饮:“哪怕是倾覆燕赤,本尊也会助公主一臂之力。””
  褚闻轻笑时泪痣也跟着晃动:“公主大可放心,本尊从不说大话。”
  沈晚昭:“还有一事相求。”
  褚闻直勾勾盯着她:“公主请说。”
  “迟椿是我从大朔带来的婢女,深宫步步险恶,还请国师能为她找个好人家。”
  沈晚昭言辞诚恳。
  褚闻:“好。”
  “本尊会助你杀了皇帝,夺回大朔。”
  良久,沈晚昭挤出一句谢谢。
  褚闻:“很晚了,公主休息吧。”衣衫一挥,红烛熄灭。
  沈晚昭和衣躺在床上,思绪万千,身旁褚闻的存在感越发明显。
  褚闻声音带着困倦的沙哑:“明日要进宫谢恩,公主怎的还不睡?”
  沈晚昭:“认床。”
  其实是她闭上眼就是战场上被万箭穿心的父兄,又怎能安心入睡。
  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锁骨,在颈脉处重重一按,“把人累晕了,自然睡得香。”
  听出来褚闻话里的威胁意思,沈晚昭憋屈地闭上眼。
  褚闻忽然撤了力道,就着这个别扭姿势将人卷进怀里。沈晚昭一时不备,脸被迫贴在他心口。
  他喉结擦过她额角,带来一阵阵痒意。
  怕褚闻再次发难,沈晚昭只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察觉到身旁人呼吸放轻,褚闻单手支着头,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云锦被,脸上的面具被缓缓摘下,目光若有所思,藏匿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好久不见,沈晚昭。”
  昏暗的房间里,沈晚昭紧紧拽着被角,蜷缩在床头,双眸紧闭,眉头皱成一团,额头间布满冷汗,嘴里喃喃。
  褚闻低头想要听清沈晚昭的呢喃。
  “大哥!不要!”
  “娘……昭昭想你。”
  一滴泪顺着脸颊沁入锦被,褚闻手指捻过她眼角的泪珠。
  一声低叹响起。
  “希望你不要让本尊失望。”
  次日
  门突然被叩响,老嬷嬷尖利的嗓音穿透门板:“老奴来取元帕!“
  沈晚昭惊醒,起身时又被男人强健的臂膀拦了回去。
  褚闻竟还没走!
  昨夜本就没有行周公礼,四王爷都没回来。何来元帕一说?
  褚闻:“莫怕,四王爷恶疾之事只有本尊知道,旁人只当他处理完公务就回府了。”
  褚闻打了个响指,在房梁上蹲着的暗卫跪在地上:“主子。”
  褚闻:“从现在起,你就是四王爷明溪。”
  黑衣人应声,从怀里掏出人皮面具盖在脸上,严丝合缝。
  沈晚昭来不及思考,当机立断用金簪割破指尖,将血抹在早已备好的素帕上。
  褚闻却突然撕开她肩头衣料,犬齿狠狠咬在雪肤之上,她吃痛仰头,后颈撞上他滚烫的掌心。
  掌心被塞进一块玉佩,沈晚昭摩挲着,心下一惊。褚闻竟将腰间悬挂的玉佩给了她。
  褚闻:“见玉佩如见本尊,若有事便来国师府。”鼻息打在后脖颈,引来沈晚昭一阵战栗。
  “宫宴一切小心。”
  ……
  黑衣人换好衣服:“公主私底下叫小的十一就行。”
  沈晚昭收到他的眼神,低着头让迟椿帮她更衣。
  坐在轿子里,十一闭目养神,时不时闷咳出声。
  入宫后,沈晚昭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跟在十一身后。
  “靖安王殿下,靖安王妃留步,皇上正在殿中议事。”殿前太监总管笑呵呵开口。
  十一点点头:“劳烦公公转告,儿臣先去母后殿中,待父王议完事,儿臣再来。”
  凤仪宫的缠枝香炉浮着缕缕青烟,皇后倚着金丝软枕,指尖摩挲着沈晚昭敬上的茶盏。“昭儿这手倒是巧。”
  皇后忽而轻笑,金护甲叩在盏沿。
  “弘儿娶了你,本宫也放心了。”
  沈晚昭装做惶恐的样子连忙起身行礼:“母妃谬赞了,能嫁给王爷,是晚昭的福分。”
  抬眼时果然看见皇后眼底闪过一丝满意。果然深宫中还是好拿捏的柿子能活得下去。
  殿外忽有急促脚步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躬着腰进来:“禀皇后娘娘,陛下召靖安王殿中议事。”
  “儿臣告退。”十一起身时咳了声,帕子掩唇的刹那,沈晚昭嗅到淡淡的铁锈味。
  手心被塞进一张纸条,沈晚昭面色不显,掌心攥紧。
  皇后抿口茶自顾自开口:“王妃之位可不是谁都能守得住的。”
  “这尊卑自在人心,芍药再红终究妖艳过格,唯有牡丹……”
  皇后后半句没说完,沈晚昭已经明白她话外之意。
  沈晚昭面色不变:“多谢母后提点。”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今夜有晚宴,昭儿不如先在偏殿歇下,等弘儿议完事回来一同去宫宴。”
  沈晚昭顺从地点头:“那儿臣就不叨扰母后了。”
  十一给的纸条上只有两个字:“安心。”
  深宫步步惊险,单是应付皇后,沈晚昭后背沁出一层薄汗。
  直到宫宴快开场,嬷嬷捧着衣衫进来:“王妃殿下,皇后赏赐的宫宴礼裙。”
  沈晚昭双手接过:“晚昭谢过母后厚爱。”
  迟椿有眼色的往嬷嬷手中塞了块碎银:“辛苦嬷嬷了。”
  沈晚昭用手摩挲着,将衣裙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
  华灯初上,宫内灯火通明,琉璃瓦下照着金碧辉煌的宫阙。
  宴会尚未开始,宫女太监们已经忙碌着布置会场,摆放着金丝楠木桌椅,铺上了绣有龙凤图案的锦缎桌布。每张桌子上都陈设着玉盘金碗,熠熠生辉。
  沈晚昭一时走神,直到手腕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才猛地回神。
  十一一手抱着暖炉一手虚牵着她穿过偏殿。一路上太监宫女纷纷停下手中动作行礼,他脚步不停。
  转角碰上隐在暗处的褚闻,被褚闻盯着手腕,沈晚昭诡异地想收回手,十一先她一步放手。
  沈晚昭抬眼打量:褚闻一身玄色衣袍,领口处有些细细的花纹,其余的地方并没有太多装饰,却并不显得朴素,反而有一种不动声色的低调奢华。
  “一会发生什么都不要惊慌,跟紧十一。”
  褚闻扔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开,徒留沈晚昭一时发愣。
  她不动声色打量着席间各位达官贵人。视线扫过,皇后偏头叮嘱些什么。不一会便有人趴在她耳边说道:“王妃,皇后请您宫宴结束后,凤仪宫一叙。”
  沈晚昭抬眼望去,皇后正剥着使臣进贡的水果,神情自若。
  沈晚昭轻轻一扫眼,褚闻举起酒杯。她连忙收回视线,却忽略了褚闻眼底闪过玩味。
  沈晚昭作为新妇,须向皇帝敬酒。她端着酒杯的手微颤,她看见承庆帝枯瘦的手指正摩挲着扳指,颧骨突出,嘴唇青紫。
  皇帝面相怎么像是中毒,沈晚昭压下内心的疑惑,将酒杯高举过眉:“愿陛下福泽绵长,江山永固。”
  承庆帝的声音嘶哑:“老四王妃这杯酒,朕到是等很久了。”
  席间,歌舞升平,舞女们衣袂飘飘,歌声悠扬,为宴会增添了几分雅致与欢乐。最后徐徐进来一队舞女,各个持剑而立。
  为首的女子一袭青衣,眉目清秀:“此舞祝陛下万寿无疆。”
  浅绿色的身影如同雏燕般的轻盈,伴随着悠悠的琴声,玉手抽出剑鞘里的青剑,手腕轻轻旋转,青剑也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剑光闪闪,却与女子那抹青色柔弱的身影相融合。
  转瞬间剑锋直指御座。
  “护驾!”禁军统领的暴喝与剑刃相击声同时炸响。沈晚昭被拽着退到柱后,眼见那女子旋身避开长枪,剑尖竟在离皇帝咽喉三寸处硬生生偏了方向。
  上座乱成一团,太监总管尖刺的嗓音扯着喉咙,让人难受。
  禁卫首领程毅重剑劈开屏风,剑锋堪堪抵住刺向御座的锋芒,那女子借势旋身,刃尖划过程毅左臂,暗红血滴滴溅皇帝明黄色龙袍上,承庆帝本就老嬴瘦弱,经这一遭直接昏了过去。
  最后那刺客体力不支被生擒,“服毒?”程毅掐住刺客下巴时已迟了,黑血从她嘴角渗出。“死了。”
  承庆帝微微转醒抚着胸口剧烈咳嗽,浑浊的眼珠突然怔住:“朕……唔……呃”
  “陛下?!陛下您呕血了!”
  不知谁吼了一嗓子,场面再次失控,话音未落,太医突然踉跄着扑到御前:“陛下!酒中有毒!”
  银针在沈晚昭敬过的空杯里淬出乌黑。
  看到皇帝吐黑血那一刻,沈晚昭脸色一变。  刑部的人来得很快,仿佛早就在偏殿候着。沈晚昭被反剪双手,后脖颈被人按着,看不清上座的表情。
  承庆帝:“老四……看看你的好王妃。”
  “将人押入大牢严加看管,没朕的旨意,谁都不许探视。”
  褚闻盘着手里的玉镯,面色不虞。
  他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心急,才一天时间,就想党同伐异,树立威信。
  沈晚昭双手被绑在行刑架上,牢房常年不见天日,空气里带着腐烂的气息,铁链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今日之事太过蹊跷,那酒是皇帝身边人倒的,酒杯是她从桌子上随意拿的,若是有人提前下毒,又怎么能确保她刚好拿到有毒的酒杯?
  而且太医,刑部来的太快了,就像是明知道今晚皇帝会中毒一般。
  是谁会在她第一次入宫就给她安一个这么大的罪名?
  皇后?贵妃?还是皇帝?要给她这个亡国公主一个下马威。
  沈晚昭低着头思考。
  承庆帝有六个孩子,除去尚在襁褓的十公主外,其余五个皇子在世。
  四王爷明溪,皇后所生,正宫嫡子,但由于患有心疾,还疑似被国师控制,不得皇帝重用,只有他被封王赐号。
  大皇子明判,贵妃长子,在朝中威望十足,但介于出身不如明溪高贵,且势力越发强大,引来皇帝猜忌,他正妃看起来温润无害,是当今丞相之女,如此一来朝中大臣纷纷站队大皇子,皇帝更加忌惮大皇子。
  六皇子明兆九皇子明冽母族式微,在朝中存在感弱。
  目前看只有大皇子继位的可能性最大,如今十一被明溪代替……
  大牢的血腥气熏的沈晚昭有些作呕。
  下一瞬,牢门被打开,狱卒谄媚地弯着腰:“那小的就先退下了。”
  沈晚昭冷着脸盯着来人,是张陌生面孔,她在脑海里搜刮晚宴看到的人,并未有能对的上号的。
  只不过他腰间的香囊,似乎在哪看见过。
  ‘啪’
  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在阴森可怖的牢狱里,显得有些瘆人。
  随着鞭子道道恶狠狠落下,沈晚昭感觉呼吸加快,头晕目眩,身体仿佛要被撕裂一般。
  伤口火辣辣地疼痛,豆大的汗珠源源不断地往下冒,额前的头发都被打湿了。
  沈晚昭发髻凌乱,视线开始模糊。
  她被迫仰起头,下巴被捏着,苍白如纸的脸上透漏出无尽的疲惫,浓密微卷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轻轻颤动。
  “真是可怜啊公主。”
  沈晚昭嗤笑一声,声音还带着虚弱:“死也要死的明白吧,到底值得谁如此兴师动众。”
  鞭子拍打在脸上,那人戏谑的声音传来:“公主还是老实在大牢里待着吧。”
  大牢又陷入沉寂,时不时传来其他犯人的痛骂,沈晚昭被狱卒放了下来,整个人蜷在一起窝在角落里,身上的伤口痛感越发明显。
  接连两日,安然无事,牢狱昏暗,唯一的光线来自牢房顶部的小窗,透过铁栅栏,斑驳的光线投射在肮脏的地面上,昏暗的火把在墙上摇曳,在潮湿的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使整个牢房阴森可怖。
  沈晚昭下巴抵着膝盖,盯着角落处的食盘,每日送来的食物腐烂发酸堆积在原地。
  一股难以下咽的气味丝丝缕缕在空中弥漫,引来一群小鼠,倒也不怕人,当着沈晚昭的面大快朵颐。
  沈晚昭收起视线,压下喉咙间涌出的酸水,整个人病恹恹的。
  也不知道迟椿怎么样了,会不会害怕,沈晚昭迷迷糊糊的想。
  已经是第三日了,接连三日未进一滴水,沈晚昭正盯着石壁上蜿蜒的水痕。喉间早已烧成一片焦土,连吞咽唾沫都成了奢侈,舌尖抵着上颚,只尝到铁锈似的血腥。
  狱卒送进来的半碗馊水被她打翻在地。此刻那滩水渍早已干涸,只余下斑驳的痕迹。
  她将发颤的指尖按在砖缝里,指甲盖掀翻的伤口又渗出血珠,混着牢中经年的霉味,引来一两只小鼠向她爬过来 。
  "滚。"声音沙哑得不成调,倒惊得那些畜生窜回暗处。她扯动嘴角想笑,干裂的唇纹立刻迸开血口。
  昏暗的环境更能激发人内心的惶恐,沈晚昭时不时能看见父亲和兄长站在牢门前,笑着向她伸出手,还没等她将手递过去,下一瞬万箭穿心,尸首异地。
  沈晚昭哽咽出声,眼前一片模糊,只感到全身发疼,眼皮发涩,沉重得好像睁都睁不开。
  昏过去前,一股苦艾香袭来。
  褚闻面无表情地盯着沈晚昭,经过几日的摧残,她脸色苍白,看起来可怜极了,哪有小时候趾高气昂地问他叫什么的傲娇模样。
  虽说他早已查清幼时那波追杀的人和沈晚昭并不是一伙的,但在山洞里孤身一人只等到下一波追杀的人时,褚闻还是怨的,怨沈晚昭答应会回来救他,可偏偏又不见人影。
  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半晌,褚闻冷着张脸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半揽着人,将药抵了进去。
  指尖触碰到湿热的口腔,他动作一顿,下意识狠狠按了按,沈晚昭发出一声低喃。
  褚闻:“……”倏地收回手指。
  沈晚昭还以为昏过去前闻到的苦艾香是自己的幻觉,睁开眼看见褚闻冷着张脸,沈晚昭还有点迷茫。
  环顾四周她还在大牢,沈晚昭动了动胳膊,发觉身上的刺痛减轻了不少。
  怎么一个两个都爱往牢房跑?燕赤的护卫也太松散了吧。
  沈晚昭:“下毒的人找到了?”
  褚闻打了个响指,十一从后面压着一个人走上前,那人头上被罩着麻袋,整个人捆得跟粽子一样,兢兢战战的。
  “求王妃饶恕,小的不过是奉命行事,求王妃饶恕。”
  沈晚昭咬着牙撑着墙站起来,褚闻伸出一半的手默默收了回来。
  沈晚昭:“奉谁的命?”
  “小的不知,那人只要求小的一定要将酒换成刚上贡的青梅酒,其余的小的一概不清楚啊。”
  那人邦邦磕头,沈晚昭听得有些牙疼。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褚闻一言不发,仅仅是凝视,压迫感如潮水涌来,沈晚昭头皮发麻。
  褚闻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蕴含着不易察觉的冰冷气息:“公主还是太仁慈了。”
  什么?沈晚昭来不及思考。
  下一秒,两名侍卫幽灵般现身,薄如蝉翼的刀刃划过那人咽喉时,血珠还未落地。
  褚闻:“处理干净。”
  侍卫:“是。”
  沈晚昭:“那下毒……”
  褚闻:“查不出什么,再往下查也只能查出来一个替罪羔羊。”
  “今夜子时三刻,本尊会派人前来接应,公主届时可要随机应变。”
  说罢,不等沈晚昭反应,褚闻扭头就走。
  沈晚昭:“……”
  子时三刻
  等上了马车,几天的疲惫翻涌而来,她倚着软榻闭上眼睛。
  昏昏沉沉间,沈晚昭感觉帘子被掀起来,凉风顺势灌了进来。
  她想睁开眼睛,但眼皮沉重,最终还是忍不住沉沉睡去。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身下莫名的颠簸起来,沈晚昭眉头紧皱,缓缓睁开眼睛。
  “醒了?”褚闻今日没戴面具,手里把玩着匕首,见她醒了睨了一眼。
  沈晚昭支起身子,马车还在颠簸,她掀起帘子往外瞧,看起来离永安城已经很远了。
  沈晚昭:“我们这是去哪?”
  褚闻收回匕首,“忻州。”
  沈晚昭抿着唇一言不发心下疑惑,为何现在要去忻州?
  忻州离永安城甚远,来回路上就要一个月,如今去忻州,她还背着给皇帝下毒的罪名,褚闻就不怕皇帝杀个回马枪吗?
  褚闻:“皇帝已经将你从大牢赦免,软禁在四王府。”
  这倒是省的她再乔装打扮了。
  沈晚昭突然想起迟椿,到现在还没见到她。
  像是察觉到沈晚昭心思一般。
  褚闻:“你那婢女在人前露过面,就差人送回四王府了。”
  “四王府如今戒备森严,都是信得过的人。”
  沈晚昭咽下心里的担忧,靠着窗,小口抿着茶。
  褚闻披了件鸦青色的薄袍,柔软的发丝垂在脸侧,从暗格掏出一摞竹简递给沈晚昭。
  沈晚昭接过来,那是有关忻州饥荒的奏折。
  褚闻:“忻州上月爆发饥荒,那些官员以为压着不报便了事。”他嗤笑一声,眉眼带着不屑。
  “结果,忻州五城接连陷入恐慌,饥荒年百姓可什么都干的出来。”
  “皇帝震怒,上朝时连着摘了好几个官员的帽子。”
  “下旨让明溪治理饥荒,若是成,四王妃下毒一事从轻发落,若是……”
  褚闻话未说完,便一只手抵着头闭上眼假寐。
  沈晚昭意识到他言外之意,若是不成,四王妃下毒四王爷治理饥荒无功,皇帝这是要杀鸡儆猴拿明溪震慑其他蠢蠢欲动的皇子。
  沈晚昭放下奏折,心思不定。
  饥荒最容易出变故,民穷财尽,饿殍盈途,如今又将要盛夏,忻州地处南方,此时正值汛期,若是……
  沈晚昭眉心一跳,“瘟疫。”  褚闻手指一顿:“不错,从忻州上报的情况来看,很可能已经出现了瘟疫。”
  沈晚昭:“但忻州没有采取措施是吗?”
  忻州的情况远比沈晚昭猜测的要严重。
  本以为已经做好了忻州饿殍遍地的准备,但当真正到达忻州时,沈晚昭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整个忻州陷入沉寂,城墙失守,沿途全是躺着呻吟的百姓,成堆的尸体摞在一起,酷暑难耐,散发着恶臭味,引来蝇虫青睐,尸体残缺不堪,连土地都有被啃食过的痕迹
  沈晚昭蒙着面纱紧跟着褚闻,见他们经过,百姓纷纷挤了上来:“好心人给点吃的吧。”
  其中一个少年看着不过十几岁的样子,肚子却大的出奇,嘴唇干裂着,站在人群后面,面巾遮着脸有些看不清楚,怀里还死死护着一个襁褓。
  沈晚昭不忍地攥紧指尖,褚闻察觉到她的情绪,瞥了一眼十一。
  褚闻:“将这些吃食分给他们。”
  得了食物的人狼吞虎咽起来,那少年舔着嘴唇,拿到后却不舍得吃,小心翼翼地掰碎了喂给怀里的婴儿,但婴儿又怎么能咽下这干硬的食物,少年急得眼眶发红。
  隔着包布,沈晚昭侧着脸压制着喉咙间的干呕,哪有什么婴儿,被捂着的是一具高度腐烂的幼儿尸体。
  看来忻州远比那些官员上奏的要严重。
  听闻朝中来人,忻州县令忙不迭将人领进县令府。
  沈晚昭默不作声打量着四周,金碧辉煌,就连他们上座的都是金丝楠木所制。
  县令弯着腰,冲着褚闻行礼,“小的不知道四王爷大驾光临,一时失了礼数,王爷受累了吧。”
  “还不快布宴!”
  忻州天高皇帝地远,县令根本不知道四王爷长什么样子,见褚闻气质不斐,便将他当成四王爷。
  庭中设了案桌,先是十菜五果上了案,又上了些茶食,甚至还有两个青皮大西瓜,要酒还有桑落酒。
  县令生怕怠慢了褚闻,还专门找了两个舞姬献舞。
  府外是饿殍遍地,府内是歌舞升平,看着妇人怀里抱着的孩子,软乎乎胖嘟嘟的,脸上白净,没吃过一点苦,又想起那少年抱着的死尸。
  一墙之隔,天差地别。
  沈晚昭攥着手,心底一阵阵恶心。
  褚闻默不作声靠近:“这世道就这样,当官的吃人,人也不被当人。”
  沈晚昭抹了抹眼角,不回话,褚闻盯着她发红的眼角,罕见地没有出言调笑。
  “啪”一声,褚闻将随身带着的刀放在餐桌上,刀身映着县令煞白的脸。
  “王爷还有哪不满意?”
  褚闻:“十一,将这些饭菜开门送给那些百姓。”
  十一点点头。
  县令有些急了,之前朝中来的人,随便糊弄一下就过去了,没想到今日来的有些不好应付。
  “王爷,这…如今食物珍贵,王爷何苦便宜了那些腌臜。”
  “腌臜?”褚闻嗤笑:“县令以为本王是来游山看水的吗?”
  “既然县令府家底殷厚,不如就先做出表率,捐钱施粥吧。”
  “十一。”
  不用褚闻多说,十一带着暗卫将整个县令府搜刮了个干净,明晃晃的金银珠宝晃的沈晚昭眼疼。
  县令慌了神,又不敢对着褚闻发火,对一旁抱着孩子的妇人呵斥道:“还不下去。”
  怀里的孩子被猛地一吓,哇哇大哭起来。
  在县令府修整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沈晚昭跟着褚闻在主城转了一圈。
  如今忻州还未出现有高热昏迷的难民,首要的是先安置好这些百姓。
  正午阳光有些刺眼,空气中弥漫着尸体腐烂的气味。
  褚闻:“公主……”
  沈晚昭不明所以。
  褚闻:“公主放心,这里出了什么事本王都能给你兜着。”
  言外之意便是让沈晚昭放手去做。
  沈晚昭:“如今百姓全都流落街头,死尸无人收敛,再这样发展下去,瘟疫迟早会爆发。”
  褚闻:“公主有何高见?”
  沈晚昭:“先派人清理这些尸体,然后开仓放粮。”
  褚闻转头吩咐:“就按公主说的去做。”
  沈晚昭攥紧指尖,看着不远处和护卫发生矛盾的少年。
  “我不要!这是我妹妹,她没有死,她只是太饿了睡着了!”
  少年嘶吼着,护卫又不敢直接上手夺人。
  沈晚昭想起自己的兄长,小时候她偶尔调皮,也会像这样挡在她面前说我妹妹有何错?
  沈晚昭放缓语气:“你妹妹生病了,姐姐得帮她治病,天气这么热,你总紧紧抱着她,她会不舒服的。”
  少年通红的眼盯着沈晚昭,似乎在思考她说的话:“你有办法救?”
  沈晚昭语气轻柔:“有办法,你先将她给姐姐好不好?”
  少年踌躇半天,将怀里的婴孩递了过来,扑鼻的恶臭传来,沈晚昭面不改色,甚至还装作逗了逗。
  “你放心跟着护卫走,你妹妹我会帮你照看好的。”
  少年一步三回头,眼里带泪。
  见他走远了,沈晚昭才偏过头松了口气,这味道属实有点刺鼻。
  褚闻从一旁递了个香帕,沈晚昭接过捂着鼻子。
  褚闻:“他总该会知道的。”
  沈晚昭小心翼翼地把襁褓递给一旁的护卫,闻言,苦笑出声:“他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是不想承认,还是个孩子罢了。”
  褚闻不可置否,牵起沈晚昭的手腕:“走吧,看看十一那边情况怎么样。”
  手腕上传来温热,鼻尖还带着香帕的苦艾味,沈晚昭盯着面前人,宽阔而坚实的肩膀仿佛是一个坚固的支撑,给人一种稳重而可靠的感觉。
  十一这边负责开仓放粮,但由于连年收成不好,粮仓里的粮食早在一开始就放了个干净。
  褚闻:“这忻州当官的有几户?”
  十一:“大大小小一共108户,五个城挨得近,一日之内便能回来。”
  褚闻看向沈晚昭,“那你带着十一在这边。”
  沈晚昭点点头。
  “遇见不听话的,让十一直接动手。”
  忻州地处要塞,本不贫穷,就算遇上连年汛期或者干旱也不会到粮仓无粮可放的地步。
  一定是这些官员从中获利太多,自上而下剥削,到了百姓手里,便少得可怜。
  见沈晚昭领着人上门,那些官员都谄媚地弯着腰,一听是为了捐钱捐粮,脸色都骤变。
  沈晚昭被推着往外走,也不恼,给十一一个眼神。
  沈晚昭:“忻州父母官,体恤百姓,全都自愿开仓放粮。”自愿被特意加重语气。
  那些官员都白着脸,看着十一带着人在府内进进出出。
  褚闻更不客气,直接踹门将人都押了出来。
  沈晚昭带着粮食,在城中心先设立了施粥铺子。
  沈晚昭:“老弱妇孺先领,青壮年再次。”
  前来领粮食的队伍乌泱泱的,一眼望不到头,从官员家搜刮出来的粮食毕竟有限,不出五日便撑不下去。
  沈晚昭瞥了一眼褚闻:“要抬高粮价,调粮食入市。”
  忻州饥荒爆发后,其他州紧闭城门,若是能将在此时调高粮食收购价格,忻州便再能撑几日。
  褚闻:“已经派人去了。”
  不远处传来骚动,领粮队伍乱成一团。
  沈晚昭皱着眉:“这样太乱了。”
  男人弓着背,满口黄牙:“那娘们都活不下去了,为什么不能把她粮食分给大家?”
  被围攻的女人脸色苍白,整个人一身病气,见周围人都迎合着出声,她浑身颤抖,整个人看起来随时要晕过去一般。
  “咻”一只匕首破空而出,男人恶笑的脸定格在原地,他摸了摸喉咙,看见一手血还没张口,就倒在地上,眼睛死死睁着。
  褚闻冷的掉渣的声音传来:“再有犯者,这就是下场。”
  被震慑一番,到是都安静了下来,沈晚昭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之前那个少年?!
  只不过这次他浑身包裹的严实,遮遮掩掩的,沈晚昭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向他走过去。
  那少年一见沈晚昭,慌着往后逃,撞到其他领粮食的难民,引起一阵埋怨。
  沈晚昭快步走上前,一把扯着那人头上的头巾,下一瞬她僵在原地。
  那人脸上布满秘密麻麻的红疹,有些地方甚至开始化脓。
  沈晚昭的心不断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