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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我精通看天气预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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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鸢交代完275,回来的时候,昭宁已经板板正正地坐在书案后的另一张椅子里了。
那是张北欧风的铅灰色餐桌椅,放在整屋略显严肃沉闷的红木家具的书房里,有种格外亮眼的小清新,连带着座椅上的昭宁都有种…年幼的、炙热的稚气。
她腰背挺得笔直,目光灼灼地看向老师的方向,身上那种对知识的热情和渴望,简直像是充满了气,即将爆炸的气球。
——老实说,昭宁自从知道宋鸢在家里上私塾时,就盯上这几位前来上课的夫子了。
起初是想抢人家的活儿。
她自忖虽然不算博学多闻,学富五车。
可再不济,也是自小跟着名学大儒读过几年书的。
自己孤身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儿,能有个教书的活计差事,一来给宋鸢省一份花销,二来自己也好有个容身之处,岂不是两相便宜?
可惜,念头未等实施,就悍然执戟于昭宁发现自己不认识这里的字。
现如今宋鸢答应了让她同堂旁听,昭宁巴拉巴拉戟上浮沙,心思又活泛起来,目标也相当干脆直接——听课、认字,学学人家如何授课解惑,等学会了,还是可以去给人家当夫子。
简而言之,偷师。
也因此,昭宁的热情格外高涨,精神格外昂扬,态度格外认真…
直到温婉谦逊的郑老师扶了扶眼镜:“低质量恒星在死亡时抛出的气体包层,受到中心高温的白矮星发射的紫外光子电离辐射而发光。”
“…通常年龄不超过五万年”
“恒星外壳层发生脉动、热脉冲。”
“……”
“噗~”
昭宁的热情被浇灭,昂扬成了霜打的茄子,认真被茫然取代,进而只剩下了度日如年的煎熬,连带看窗外的太阳,都觉得它今日攀爬格外辛苦,步履异常蹒跚。
若非如此,怎么解释昭宁分明感觉熬了许久,可那日头才只吝啬得爬过了半个时辰的光景?
只可惜,半个小时还远远不是结束。
郑夫子讲完了学,布置了功课,昭宁也起身恭恭敬敬接下了。
原以为这堂课终于结束,夫子随后就要走,却没想到,夫子兀自行至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掏出一份功课,当堂批改起来。
再看宋鸢,她面无异样,一只手托着脸,已经在做今日的功课了。
昭宁悄悄哀叹一声,也只好坐回去,看那张密密麻麻,写满了不认识的字的纸。
这纸…可真白啊。
比白麻纸细腻,比宣纸硬韧,也不是那么容易损毁。
昭宁翻来覆去欣赏一通,又暗自忖度片刻,带着满满的主观偏见,暂时把这纸放在了“了不起榜”的五名开外。
再往旁边悄悄一瞥,宋鸢已经做完了正面一半的功课,正游刃有余地在另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
把昭宁的一系列小动作,都尽收眼底的宋鸢察觉到她的视线,温馨提醒:“你最好做一做,老师一会儿会讲这张卷子。”
闻言,昭宁压力陡升,只好硬着头皮去看纸上的那些鬼画符。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纸上虽然还是空白一片,但昭宁也不算什么都没学会——一眼一眼地偷窥了宋鸢这许久,她好歹是学会了抓这没毛的笔。
而宋鸢已经翻过一面了。
昭宁半是惊叹半是疑惑,悄悄追问:“夫…老师刚刚讲的,你都听懂了吗?”
宋鸢:“你没听懂?”
昭宁余光注意着老师的动向,用气声回复:“完全不懂。”
“正常。”宋鸢连堂上说小话都光明正大得很,嗤笑声也不客气,“你不是从…那边来?我们学了十几年的东西,你不懂不是很正常?”
这话听在昭宁耳朵里,就算是安慰了。
她如释重负,还来不及道谢,就瞥见郑老师放下批改的功课,目光向两人扫过来。
昭宁心下瞬间一紧,立马挺直了脊背,目不斜视地瞧着面前纸张,作势要伸手持笔去舔磨。
结果胳膊伸出去大半截,砚台没找着,手臂只好强行转了个弯。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昭宁脑子里闪过一道惋惜——笔没毛真是讨厌,自己连从旁研磨的机会都没有了。
“昭宁,有不会的可以翻书,书上都有答案。”
听郑老师声音温柔,没有要打她手心的意思,昭宁长舒口气,应了一声,转头问宋鸢:“阿鸢,我能借用一下你的书本吗?”
宋鸢懒得动,只拿眼神点了点书的位置,昭宁会意,立马将书拿了过来。
翻开厚厚的封面,内页空白处龙飞凤舞写着两个大字。
“宋”字好认,后面那个,或许是鳶?
再翻一页,就是密密麻麻的了。
昭宁煞有其事地研究了好一会儿——实则是在数自己认识的字有多少个。
数到后面没了耐心,又翻着书,欣赏起里面的插图来。
郑老师见状,只是笑而不语。
对她们这门学科抱有浪漫幻想的学生不在少数,旁听都是常事,要是最后还能选择留下来的,那就是大浪淘沙了。
至于昭宁这样三分钟热度的,郑老师更是屡见不鲜,不过毕竟宋鸢才是她的正经学生,她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批改完昨天的作业,郑老师起身查看了一下宋鸢的做题进度,又对着昭宁鼓励了几句,这才离开书房,去了趟卫生间。
昭宁简直如蒙大赦,带着满肚子疑问开口:“阿鸢,夫子教的这是什么呀?”
宋鸢眼皮都没动:“天体物理。”
“天体物理?”昭宁脑袋瓜努力转了转,还是没转明白,“这是讲什么的?”
宋鸢笔尖一顿,深深吸了口气。
从这口气的量来看,解释清楚这个词,难度或许不亚于解释清楚手术是什么意思。
昭宁立马意会,这个问题绝对不能拿去问275,否则会被它用知识的冰桶浇得头脑发麻。
当然也不能问夫子,夫子会直接把她拖进知识的汪洋里,九死一生。
宋鸢话少自然有话少的好处,这样的人往往言简意赅,一语中的。
她皱了皱眉,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解释:“讲你头顶的星星的。”
果不其然,她这么一说,昭宁立马顿悟,少顷,眼睛都跟着亮了。
“观星,历算?”昭宁满脸钦佩,手里的书小心翼翼放回桌上,连对宋鸢称呼都不由得变成了更加郑重的“宋姑娘”。
“原来宋姑娘精通天文术数啊?”
“呵。”宋鸢没忍住冷笑一声,“我精通看天气预报。”
话只听懂一半的昭宁,脸上的敬佩如同滔滔江水,随即她想起什么,问道:“你们这里,女子也可以入朝为官吗?”
这话听着别扭,宋鸢拧眉,勉强点点头。
昭宁紧跟着就想问,令尊令堂是不是在司天监任职,只是话到嘴边,又想起这些日从未见过宋鸢亲长,这话就拐了个弯。
“那你是打算学成之后,入职司天监吗?”
宋鸢嘴角没绷住,无语失笑:“司天监?”
还司礼监呢,她这古代文化常识还挺丰富。
“是啊。”昭宁浑然不知宋鸢的腹诽,跟宋鸢解释说,“司天监好固然很好,可是其部官职,大都是家族世袭,逐渐绑成一团,难以分割。”
“若没有那层关系,翰林天文院也是很好的!”
宋鸢心中的腹诽化成了一片沉默,她偏头盯了昭宁半晌:“听你这意思,你很希望我去那个…翰林天文院?”
“不管怎么说,能入朝为官就是好事嘛。”
昭宁皮肤白净,但凡有点血色涌上来,就格外明显,衬着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宛如月下花灯。
“况且翰林天文院离大内又近,说不定日后…”
话音戛然而止,花灯闪烁两下,被吹得黯淡下来。
昭宁悻悻:“我忘了,这里的大内…不是我们那个了,我说的这些,于你也未必有用。”
她讪笑两声:“不过认真读书总是没错的,你好好做功课,我不打搅你了。”
言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昭宁专心去数导言里,自己认识的字数去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上午的时间,下午另有一位老师前来授课。
宋鸢说讲微积分,和上午的不一样。
昭宁不死心,跟着去蹭,结果这次连两个小时都没熬过去,趁着中间有十几分钟的休息时间,跟宋鸢坦白了,自己要退学。
——比起一个月学会观星历算,她还是觉得,蹲在柜子里就能回去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宋鸢是亲眼看着昭宁,是怎么从早上的精神抖擞,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到现在这副饱受摧残,憔悴不堪,面色萎靡的可怜样儿的。
见状,好笑之余,不由得又想起她早上说起什么翰林天文院时的目光炯炯。
默然片刻,宋鸢叫来275。
“你找一套详细的小学课程,翻成全息模式,她要学,越详细越好。”
昭宁不晓得小学是什么,只是一天下来,积极性和自信心已经被打击得所剩无几,只愣愣指了指自己:“我吗?可是…我大约听不懂吧。”
“试试就知道了。”那支笔在宋鸢的指间翻飞,颇有几分眼花缭乱的美。
她一抬下巴,指了指右后方,书柜旁的一个小门,目光则定定看着昭宁。
“想学就去里面,不想学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