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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玉关三叠(丨)冻原盐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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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北走,艾春的战马铁蹄碾过盐滩,蹄下迸溅的晶芒里隐约映出冰棱堡的轮廓,那座由盐晶筑成的堡垒,正像块溃烂的伤口,趴在冻原雪白的肌肤上。
“将军,前方盐雕工坊有异常,七十二座地热渠的盐雕图腾被破坏,地脉流向紊乱。”
赵山箫的酒葫芦“当啷”砸在马鞍上,酒香混着盐粒的涩味:“他爹的,姥子闻着这盐味不对,往年查令湖的盐雕该带着温泉的暖意,现在却冷得像冰烛的刀。”她忽然勒住缰绳,指向百米外的黑影,二十余个身着单衣的少女,正跪在盐滩上,用破碎的凿刀在盐晶上刻着扭曲纹。
少女们的膝头垫着磨破的羊皮,膝下的盐晶被血泪浸透,泛着暗红。最前排的少女十七八岁,发丝结着盐晶冰碴,指尖缠着的纱布渗出的血,已在凿刀上凝成冰晶。她面前的半成品盐雕本该是双生鱼纹却被强行改成了烛火图腾“别怕,我们是从玉门关来的。”我蹲下身,银铃坠饰轻触她膝头的盐晶,星砂渗入晶面的瞬间,听见了破碎的凿刀小调,那是青亥族世代相传的《盐母凿经》此刻却带着呜咽。少女浑身发抖,突然磕头,额角撞在盐晶上:“求大人带我们离开……烛冽大人抢走了所有‘盐母凿’,逼我们用断刀刻他的图腾,刻错一刀就剁一根手指。”她举起手,无名指已齐根而断,伤口处的盐晶因沾染血泪而发黑“从前的盐雕会引地热暖手,现在却冻得钻心……”
岩石后传来衣料摩擦声,身着羊皮甲的女子握着半截断凿走出,甲胄内侧刻着残缺的双生鱼纹,凿刃上凝结的盐晶粉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她们每天要在盐滩刻够三尊烛火雕,手冻僵了就用舌头舔凿刃取暖。”她望向冰棱堡,堡顶七十二座冰雕棱柱正在滴血,“我是烛幽,青亥族的盐雕匠。”
山箫突然扯开兽皮工具包,取出从赤沙隘口黑市淘来的青铜凿:“姥子在汉人商队那里见过这玩意儿!妳看凿柄的双生鱼纹,和妳们传说中的‘盐母凿’是不是一样?”
烛幽指尖抚过凿柄,忽然浑身一震——凿刃内侧,极细的地脉刻度若隐若现,正是她阿娘临终前刻下的匠人印记:“这是我族遗失的‘盐母凿’,每代大匠需用三十年体温温养,方能与地脉共鸣……”她的声音哽咽“三个月前,烛冽带着冰烛卫闯入工坊,熔毁了所有传世凿具,还砍去了老匠人们的食指…”其实并不算帮助,毕竟艾春从朱余南下至南西时已收熏浈诏理,再从南西杀回去朱余总得有远派使而去。
潜入工坊时腐冰的气味扑面而来,墙壁上嵌着的双生鱼纹盐雕已全部被凿毁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烛火图腾,每道图腾的眼窝处都嵌着少女的断指,那是烛冽用来镇住地脉的血咒。“看这里。”烛幽的断凿划过地面,盐晶粉末自动聚成箭头,指向工坊最深处的淬火池,“池底埋着‘盐母碑’,刻着初代大匠与查令湖的契约。烛冽想凿毁碑上的地脉图,却不懂盐雕的核心是‘刀随脉走,纹由心生’。”
池水已冻结成冰,冰面下隐约可见石碑轮廓,碑顶的双生鱼纹被砍去鱼头。我取出银铃,以星砂为墨,在冰面重绘鱼首,阮音与地脉产生共振的瞬间,冰面裂开细缝,渗出带着体温的温泉,那是青亥匠人百年前注入的“地脉之血”。
“小心!”艾春的长刀劈向穹顶,冰雕茧正带着刺骨寒风坠落,茧壳由盐晶雕成,里面蜷曲的冰蚕躯体上缠着少女们的发丝,烛冽用活人发肤为饵,逼冰蚕啃食地脉图腾。烛幽趁机跳进淬火池,徒手扒开冰层:“盐雕的最高境界是‘借地脉为刃’,当年我阿娘能仅凭断凿在盐晶上刻出三里外地热走向……”她的指尖在碑上飞舞,以血为墨重新激活了碑身的契约图腾,“现在轮到烛冽尝尝,冒犯地脉的代价!”
烛幽握着失而复得的盐母凿跃上最近的棱柱台,凿刃与柱底的“地脉刻度”相触的瞬间,整座棱柱发出清越鸣响。
“看刻度!”她大喊,“每道刻度对应地底一条热脉,烛冽用冰蚕茧强行扭转纹路,现在需要用三叠凿法修正!”
山箫的爆雷酿在棱柱台下方炸开,冲击波震碎冰雕茧的刹那,我看见茧内冰蚕并非怪物,而是尚未成型的地脉守护灵,躯体上的烛火纹正在灼伤它们的鳞甲。少女们突然举起藏在发间的碎凿,在烛幽标出的地脉刻度上补刻双生鱼尾,她们的指尖血滴在盐晶上,竟让裂纹处泛起微光,那是匠人血脉与地脉的共鸣。
“玉柚!用银镯解析震频!”艾春的长刀在棱柱间跳跃,每道斩击都顺着烛幽标出的热脉走向“雁南,妳的阮音能模仿初代大匠刻凿时的脉搏节奏吗?”
我闭上眼睛,回想起在工坊废墟捡到的残破《凿经》:“盐雕声韵有七十二调,对应查令湖的七十二道波纹……”银铃在掌心震颤,竟发出类似凿刃击打盐晶的“叮叮”声,与烛幽的凿法形成共振,每声铃响都在唤醒地脉的记忆。
当第三十座棱柱恢复双生鱼纹,查令湖底的温泉终于冲破冰层,形成巨大的水幕笼罩冰棱堡。烛冽的冰蚕笛响起时,水幕突然折射出无数盐雕鱼影,竟将笛音反弹回他的胸腔,那是地脉契约对背叛者的反噬。
“你以为砍去手指就能毁掉盐雕?”烛幽站在最高处的棱柱台上,盐母凿在她掌心发烫,“青亥族的匠人早在第一次握凿时,就把地脉纹路刻进了骨头。”她望向下方的少女们,她们正在用盐晶粉涂抹断指伤口,溃烂处竟结出半透明的匠人茧,那是长期与地脉共鸣形成的保护层,比钢铁更能抵御噬骨盐。
工坊深处烛幽撬开盐母碑底座,取出世代相传的地脉之匣,匣身刻满历代大匠的凿痕,每道痕迹都是一次与地脉的对话。少女们围拢过来,将自己的碎凿插入匣身凹槽,断刃与匣身共鸣的瞬间,匣盖打开,露出初代大匠的断凿,那是用自己指骨与盐晶熔铸的圣物,“这是青亥族的‘归刃礼’。”烛幽用查令湖水清洗少女们的匠人茧,“当年初代大匠在冻原刻下第一尾双生鱼时,就发下誓言:‘凿刃不向同胞,纹章只护地脉。’”她望向地脉之匣,断凿上的血槽正吸收着少女们的指尖血,“现在,该让地脉之匣告诉烛冽什么是真正的盐雕力量。”
艾春的甲胄上,残烛纹与双生鱼纹悄然融合,她望着逐渐透明的冰棱堡,忽然出声:“烛冽输在不懂,盐雕不是征服的工具,而是匠人写给土地的情书。”
离开冻原前,烛幽将盐母凿递给我,凿柄新刻的双生鱼纹里,嵌着所有少女的匠人茧碎片:“下次遇见封死的地脉,记得用凿刃轻叩三下,再哼《盐母凿经》的起调,那是匠们和查令湖的暗号。”
查令湖的水重新变得清澈,冰棱堡的废墟上少女们正在用碎盐雕重砌工坊,她们的歌声不再悲戚而是变成了轻快的凿刃小调,每句歌词都在诉说:“盐雕是冻原的骨,我们是握刀的手,地脉的心跳,永远在凿刃下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