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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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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柏似乎怔了一下,像是没料到对方答应得如此干脆,甚至主动提出陪同。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或许是想拒绝,或许是想确认,最终却只是垂下眼帘,低声道:“谢谢。”
墓园在山间,松柏苍翠,空气里弥漫着植物的清冷气息。不在清明前后,人并不多,显得格外寂静。
原柏的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爬山对他来说是一件吃力的事,邺公书一直充当着拐杖的作用。
找到找到墓碑的过程很顺利,原柏似乎闭着眼都能走到那里。
原柏走上前,用带来的软布,仔细地、沉默地擦拭着墓碑上的浮尘和落叶,擦得极其认真,而后用新开的红漆为墓碑上的字描了红,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的仪式。
照片上的父母依旧是他记忆中最熟悉的模样,严肃,克制,他们永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只在不认同他的时候才歇斯底里地反对。
擦拭完毕,原柏从邺公书手中接过花束和吃食,俯身郑重地放在墓碑前。他站在那里,垂着头,久久没有说话。山间的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得墓碑前的花束微微颤动。
邺公书没有催促,也没有试图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原柏的指节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那些压抑了许久的话,那些愧疚、迷茫、痛苦和无声的诘问,此刻哽在喉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最终只是抬起手,极轻地抚过墓碑上冰凉的瓷像,如同一个迟来的、小心翼翼的触碰。
邺公书看见他削瘦的肩背细微地颤抖了一下,又极力克制住。
“爸,妈。”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几乎碎裂,低得几乎被风吹散,“我来了……今年,晚了点。”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他似乎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汇报成绩吗?他已经不再是让他们骄傲的T大才子。诉说痛苦吗?那无异于另一种不孝。承诺未来吗?他连自己的明天都曾打算放弃。
最终,他只是极轻地说了一句:“我……尽量,好好的。”
这句话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分量,甚至带着一丝自嘲。但邺公书却听出了其中艰难的、试图重新抓住什么的努力。
说完这句,原柏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肩膀微微垮塌下去。
邺公书适时地走上前,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将保温瓶拧开盖子递给了过去:“喝点水,风大,嗓子会干。”
原柏沉默地接过,抿了一口,温水划过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祭奠的仪式至此结束了,原柏最后看了一眼墓碑,目光复杂而深沉,他弯腰沉默地将祭品收好,而后转身低声向邺公书道:“走吧。”
“好。”
下山的路似乎比上来时更显沉寂。原柏依旧走得很慢,体力不支和情绪消耗让他脸色更加苍白。邺公书依旧稳稳地搀扶着他,将大部分支撑的力道通过手臂传递过去。
走到半山腰一处平台,原柏停下脚步,微微喘息,回头望向墓园的方向。墓碑已经看不见了,只有层层叠叠的翠色。
“他们……一直希望我出人头地。”原柏忽然开口,声音平静了许多,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走他们觉得最稳妥、最光鲜的路。”
邺公书“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我后来……好像走偏了。”原柏看着远方,眼神有些空茫,“他们希望的那条、我想走的那条,哪条路都没走好。”
邺公书扶着他手臂的手紧了紧,声音沉稳而肯定:“学长,你走过的路,好的坏的,才把你带到现在这里。没有一条路是白走的。”
原柏怔了怔,侧过头来看他。
邺公书的目光没有任何闪躲,坦诚而炽热:“学长,重新开始永远不晚;无论你想走哪条路,我都支持你、也会一直陪着你。”
山风掠过,吹动两人的衣摆。原柏静静地看了邺公书几秒,眼底那片空茫的雾气似乎被这句话吹散了些许。他没有回应,只是转回头,轻声说:“走吧。”
回到车上,温暖的空气将山间的孤寂隔绝在外。原柏靠在副驾驶座椅背里,闭上眼,眉宇间带着浓重的疲惫。
邺公书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只是静静陪着他坐了一会儿。
直到原柏的呼吸逐渐平稳,他才启动引擎,平稳地驶离墓园。车开出一段距离后,邺公书开口,语气如常:“中午想吃什么?回去我做。或者在外面吃点清淡的?”
原柏依旧闭着眼,片刻后,才很轻地问:“我想去我的另一个住处,你一起么?”
邺公书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一动,应道:“好。”
原柏的另一个住处在市郊的一处别墅区内,环境清幽,绿化极好,但与市中心的繁华相比,显得过分安静甚至有些寂寥。车子停在一栋带着小院的三层别墅前,院内的花草显然久未打理,显得有些杂乱,却另有一种野蛮生长的生机。
“这是我父母以前住的房子。”原柏解开安全带,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他们去世后……我就基本不过来了。一个人住,太空了。”
邺公书点点头,没有多问,只是跟着原柏下车。
原柏掏出钥匙打开了厚重的铜门,一股混合着淡淡尘埃和旧木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所有家具都蒙着防尘白布。
原柏摸索着打开了几扇窗,初夏的风带着院中植物的气息涌入,稍稍驱散了室内的沉闷,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微尘粒。
“一楼是客厅、餐厅和厨房。”原柏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轻,带着回音,“二楼是卧室和书房。三楼……以前是我的地方。”
他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又像是在对自己陈述,机械地介绍着。
他走到客厅中央,掀开一张较大的防尘布,露出下面厚重实木的茶几和一套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红木沙发,茶几上放着一幅全家福合影。
照片里的原柏看起来更年轻些,穿着规整的西装,站在父母中间,笑容标准却略显僵硬。他的父母,正如墓碑照片上一样,表情严肃,姿态端正。
邺公书的视线在那张全家福上停留片刻,又落回原柏苍白的侧脸上。
“五年前,我只收拾了现在住的那个地方。今天……我想整理一下这里。”原柏没有看那张照片,只是低声说,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有些东西,或许该处理了。”
“我帮你。”邺公书立刻道。
原柏看了他一眼,这次没有说谢谢,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上了二楼。
主卧的房间很大,采光也很好,只是如今空荡无人,显得格外冷清。衣帽间里还整齐地挂着原柏父亲的西装和衬衫,母亲的连衣裙和套装,仿佛主人只是短暂出行,随时会回来。
原柏打开衣柜门,空气中弥漫着樟脑和旧织物的味道,他看着里面排列整齐的衣物,沉默了很久;最终他伸出手,指尖划过一件深灰色西装的袖口,动作很慢,近乎虔诚。
“这件是我父亲……最喜欢的一套。”他忽然开口,声音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他很多重要的会议和场合都穿它。”
邺公书安静地站在原柏身侧,温柔地看着对方。
原柏的指尖又划过一条素雅的丝巾:“这是我母亲五十岁生日时,我代替我父亲送的礼物,他们关系不好,经常都是我代替他们送对方礼物……”
他开始一件件地整理,动作缓慢却有条不紊。他将一些明显过时或磨损的衣物单独放在一边,似乎打算处理掉;而一些质料上好、意义特殊的,则仔细叠好,放入准备好的收纳箱中,像是要珍藏起来。
邺公书没有贸然插手,只是在他需要时递上箱子或袋子,或者在他拿起某些明显沉重的物品时,沉默地接过去。
在收拾床头柜时,原柏打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些零碎物品:老花镜、几本旧书、一把牛角梳……还有一个小巧的首饰盒。
他打开首饰盒,里面并不是什么贵重珠宝,而是一枚磨损严重的旧领带夹,和一块表盘有些泛黄的老式腕表。
原柏拿起那枚领带夹,指腹摩挲着上面模糊的纹路,久久不语。
“这是我工作后,用第一份工资给我父亲买的礼物。”他忽然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音,“他当时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但我后来发现,他很多不那么正式的场合,也会戴着。”
他又拿起那块旧腕表:“这是我外婆和外公的定情信物,他们转交给了我,说要留给我未来的……”
他说到这里,顿住了,后面的话消散在空气里。
他将这两样小东西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的皮肤,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领带夹和腕表小心翼翼地放回首饰盒,然后合上盖子,递向邺公书。
“这个……”他顿了顿,继续对他来说似乎有些艰难,“你先帮我收着。”
不是丢弃,也不是珍藏,而是一种交付。
邺公书微微一怔,随即郑重地接过那个小小的盒子,握在掌心,沉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