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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过期”的荔枝糖 ...


  •   邵县的国庆集市挤得水泄不通,红绸子在灯柱上飘得热闹,被风一吹,像舞动的火焰。宋颜她踩着米白色小皮鞋,鞋尖沾了点尘土,却毫不在意。她被童衍护在臂弯里,他刻意放慢脚步,用胳膊替她挡开拥挤的人群,避免有人撞到她。宋颜她的眼却亮得像落了星子——长到十六岁,她见惯了京城宴会厅里的水晶灯、红地毯,哪见过这种满是烟火气的场景:叫卖声、笑声、小吃摊的滋滋声混在一起,连空气里都飘着甜辣的香气。

      “先吃点东西垫垫?”徐淮卿挤到她身边,指着街角冒着白气的小吃摊。铁皮炉子上烤着淀粉肠,油星子“滋滋”跳着,溅在铁板上发出轻响。郑悦苓已经拉着苏沐好凑了过去,踮着脚朝老板喊:“老板,要五串加辣!多刷点酱!”宋颜她被童衍护在身后,好奇地看着老板用铁签子翻肠,刷的辣酱红亮亮的,裹着油光,和家里私厨做的低温慢煮牛排是两个世界,却勾得人舌尖发颤,胃里的馋虫都被勾了出来。

      第一口淀粉肠咬下去,外皮脆得掉渣,辣汁瞬间在嘴里炸开,呛得宋颜她眯起了眼,鼻尖都红了。童衍早从包里递过一瓶矿泉水,指尖轻轻擦过她嘴角沾着的辣酱,动作自然又小心:“大小姐慢些吃,别呛着。”宋颜她含着水点头,转眼就看见徐淮卿正坐在旁边的小凳上,帮她挑掉烤冷面里的香菜——他记得她不吃香菜,刚才特意跟老板叮嘱了,此刻正用筷子一点点把漏网的香菜挑出来,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宋颜她轻声说了句“谢谢”,接过烤冷面时,指尖碰到了温热的纸碗,心里也暖暖的。

      苏沐好举着自己的烤冷面咬得满足,芝麻和蒜蓉的香气飘在风里,他含糊不清地说:“这烤冷面也太香了,比家里厨师做的鹅肝酱还开胃!”郑悦苓咬着淀粉肠,辣得直吸气,却还不忘往宋颜她嘴里递了一口:“她她你尝尝这个,加辣的才够味!”宋颜她咬了一小口,辣得直眨眼睛,童衍又适时递过纸巾,帮她擦了擦嘴角。

      往前挤了挤,就到了糖画摊。穿蓝布衫的老师傅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摆着一块光滑的青石板,手里握着融化的糖勺。他手腕轻轻一转,金黄的糖丝就在青石板上游走,转眼就勾勒出一只蹦蹦跳跳的兔子,栩栩如生。“要那个!”宋颜她指着刚成型的凤凰,眼睛亮晶晶的——那凤凰翅膀展开,尾巴翘得高高的,糖丝晶莹剔透,像用金子做的。

      徐淮卿在童衍掏钱包之前,飞快地递上了纸币:“老板,要那个凤凰的!”宋颜她愣了一下,刚想说“怎么能让你付钱”,徐淮卿就笑着说:“你们是客人,哪有让客人付钱的道理,这糖画我请了。”宋颜她接过来时,小心地托着竹签,糖衣还带着炉子的温度,暖乎乎的,甜香扑进鼻腔,让人心头都软了。苏沐好举着刚做好的小老虎糖画凑过来,郑悦苓咬了口自己的蝴蝶糖画,糖渣沾在唇上,像颗小珍珠。宋颜她伸手,用指腹轻轻帮她擦掉,郑悦苓脸一红,不好意思地往她身后躲了躲,嘴里还嘟囔着“就你眼尖”。

      天黑时,集市更热闹了。红灯笼一串接着一串,挂在街道两侧的树上,像汇成了一条红色的河。宋颜她攥着一盏粉色的孔明灯,看童衍蹲在地上帮她拢着火。烛火跳动着,晃得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侧脸在灯笼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写愿望呀。”郑悦苓推了推她的胳膊,自己早趴在苏沐好的背上,在灯面写“岁岁平安”,字迹歪歪扭扭的,却满是心意。苏沐好也接过笔,认真地写了“家人安康”,还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宋颜她犹豫了一下,笔尖悬在灯面上。她想起了京城的家、父母的期望,想起了白矜毓,也想起了此刻身边的人。最后,她轻轻落下笔,写了四个字:“愿此刻长久。”她想留住这热闹的烟火气,留住身边人的笑脸,留住这份不用端着“宋家大小姐”架子的轻松。

      四个人举着孔明灯往天上送,徐淮卿托着灯底,苏沐好扶着灯身,宋颜她和郑悦苓轻轻往上推。孔明灯晃晃悠悠地升起来,越飞越高,混在满天的灯火里,成了其中小小的一点。宋颜扶在童衍的胳膊上,风里有糖画的甜和烤肠的香。她听见郑悦苓笑着调侃徐淮卿:“你写的‘护她周全’也太直白了吧,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要保护谁!”徐淮卿的脸瞬间红透了,挠着头说“你别乱猜”,苏沐好追着问这个“她”指的是谁,闹得徐淮卿差点把手里的灯都碰掉。

      宋颜她看着眼前的热闹,忽然觉得——比起家里铺满玫瑰的生日宴,比起游艇上冰冷的烟火,这集市里的一盏孔明灯、一串烤肠、一句玩笑话,都要让人记挂得多,也温暖得多。

      童衍低头看她,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顶,声音放得很柔:“大小姐,风有点凉,冷吗?”宋颜她摇摇头,往他身边又凑了凑。在她心里,童衍从来不是冷冰冰的保镖,更像一个靠谱的哥哥,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远处的戏台子上正唱着梆子戏,戏词随着风飘过来,断断续续的;近处的小贩喊着“糖炒栗子,刚出锅的糖炒栗子”,声音洪亮。孔明灯越升越高,把四个小小的愿望,送进了缀满星子的夜空里。

      宋颜她咬着吸管,橘子汽水的气泡在舌尖炸开,带着清爽的甜意。她靠在集市旁的老槐树上,瞥了眼默默跟在背后的童衍——他总这样,站姿笔挺得像杆枪,目光却不黏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留出恰好的距离,既不会让她觉得被监视,又能在有需要时立刻上前。

      “在你之前的那个保镖,他姓白。”宋颜她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轻飘,像落在水面的叶子,“叫白矜毓,跟你一样,站得笔直,总能在我有需要的时候立马出现。”

      童衍的指尖在裤缝边微顿了一下,没有动,也没有接话,只是微微颔首,默认听着。他知道,宋颜她此刻需要的不是回应,而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宋颜她第一次对自矜毓发脾气,是在她十三岁的生日宴上。那天的宴会厅里,水晶灯晃得人眼晕,她穿着镶满水钻的公主裙,裙摆拖在地上,像朵盛开的花。可她却没心思应付宾客,眼睛一直盯着宴会厅角落那个穿黑色西装的少年——白矜毓比她大两岁,是家中管家的儿子,特意被派来保护她。他站得笔直,像根没烧透的木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嘴角都绷得紧紧的。“你就不能笑一笑吗?”宋颜她踩着高跟鞋,故意撞了他胳膊肘一下,语气带着点小任性,“跟个机器人似的,我妹妹宋点瑶都在偷偷笑你。”白矜毓低头看她,喉结动了动,沉默了几秒,最后只说:“大小姐,注意脚下,别摔了。”

      那天她收到了一整箱进口巧克力,还有各种昂贵的礼物,却在回房间时,看见白矜毓蹲在安全通道里,小心翼翼地剥着一颗荔枝糖。那糖纸是最廉价的透明塑料,裹着一颗小小的透明糖块。他吃得很慢,侧脸在应急灯下发着淡淡的青色,神情很安静,不像平时那样紧绷。后来宋颜就总找机会“刁难”他:让他背自己过花园里的积水,看他笨拙地弯下腰,衬衫后背上沾了水也不在意;在他值夜班时,故意打电话说“我怕黑”,听他轻手轻脚地搬张椅子守在她房门口,脚步声轻得像猫;甚至把父亲给的限量版游戏机塞给他:“陪我玩,输了会有惩罚的。”白矜毓从不反驳,只是乖乖执行。

      趴在他背上过积水时,宋颜她能闻到他衬衫上淡淡的皂角味,比家里昂贵的香氛好闻得多;他值夜班时,她偶尔会偷偷开门看一眼,总能看见他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却没睡着;玩游戏时,他永远让着她,却会在她得意忘形时,突然说:“大小姐,这个关卡你操作错了,应该这样按。”慢慢地,宋颜她开始偷偷给他带零食——不是家里的顶级甜点,而是学校门口小卖部买的橘子糖、辣条、冰棒。白矜毓每次都会推辞两句,说“大小姐,我不能要”,最后却还是会收下,把糖纸仔细叠好,放进西装内袋里。

      “你为什么总吃荔枝糖,口袋里却总装着橘子糖?”有次宋颜她趴在花园的栏杆上问他。那天他刚训练完,满头大汗,T恤都湿透了。宋颜她递过去一瓶冰水,他接过水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耳根都红了。“因为大小姐喜欢吃橘子糖,”他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我爸说,只要迎合您的喜好,我就不容易被赶走。”他顿了顿,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眼神有些落寞,“但是我妈以前总给我买荔枝糖,因为我喜欢。我爸还说,吃橘子糖不容易晕车,所以我也学着吃。”他停了停,补充道,“只是我妈,她不在了。”宋颜她没再问,只是从那天起,她的书包里永远装着荔枝糖,见了白矜毓就塞一颗,像在替他妈妈完成某种未完成的仪式。

      慢慢地,白矜毓开始会对她笑了。嘴角扯出浅浅的弧度,像初春刚化的冰,虽然笨拙,却很真诚。他会在她考试考砸时,递上一颗荔枝糖,说“大小姐别难过”;会在她被父亲批评时,默默守在她房门口,等她情绪平复了再离开。

      变故发生在宋颜十四岁生日前三天。那天放学,她刚走出校门,一辆没挂牌的面包车突然从路边冲过来,轮胎碾过柏油路面的声音像野兽嘶吼。宋颜她吓得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就在这时,她看见白矜毓猛地扑过来,用尽全力把她往旁边的花坛里推——那是他第一次对她用那么大的力气,几乎是吼出来的:“大小姐,快跑!”

      宋颜她摔在花丛里,手被玫瑰刺扎破了,流出的血沾在花瓣上。她回头时,只看见刺眼的红色——比花坛里的玫瑰还艳。面包车加速逃窜,白矜毓倒在地上,黑色的西装被血浸透,像朵开在地上的黑玫瑰。他的内袋里露出半张荔枝糖纸,是她昨天刚给他的那颗,还没来得及吃。

      警察来的时候,宋颜她抱着膝盖坐在路边,手里攥着一颗融化的荔枝糖,黏糊糊的,像眼泪。从那天起,她再也没吃过橘子糖。

      后来父亲给她换了新的保镖,也就是现在的童衍。他高大、稳重,永远西装笔挺,做事滴水不漏,比白矜毓更专业,却也更疏离。可宋颜她总在放学时回头,好像还能看见那个穿黑色西装的少年站在老地方,衬衫袖口卷着,口袋里装着她给的糖,见她看过来,会悄悄扯出一个笨拙的笑。

      宋颜她十四岁的生日宴办得很盛大,蛋糕上的奶油堆成了城堡的样子,上面插着十四根蜡烛。切蛋糕时,她突然抬头问父亲:“白矜毓的葬礼,我能去吗?”宋清复沉默了很久,放下手里的刀叉,语气沉重地说:“他是为保护你牺牲的,我会照顾好他的后事,给他家人最好的补偿。但是你是宋家的继承人,他只是一个保镖,你去参加他的葬礼,不合适。”宋颜她没再说话,只是在切完蛋糕后,悄悄拿了一块,放在了宴会厅的角落——那个白矜毓曾经站过的位置,像放了一颗永远不会被吃掉的荔枝糖。

      很多年后,宋颜她在整理旧书包时,从夹层里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糖纸。是白色的透明塑料纸,边缘有些磨损,上面还残留着一点荔枝糖的甜香。她突然想起那天白矜毓扑过来时,最后看她的眼神——没有恐惧,只有平静,还有一个很轻很轻的口型,像在说:“别怕。”

      风卷着梧桐叶落在脚边,像那年安全通道里,白矜毓没吃完的半颗荔枝糖。宋颜她忽然转头看童衍,眼睛亮得像浸了水:“你跟他不一样。”

      童衍这才抬眼,视线落在她被汽水沾湿的唇角,没有问“哪里不一样”,只是安静地等着她往下说。

      “你不会管我看蚂蚁,”宋颜她自己说了出来,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委屈,又带着点庆幸,“刚刚我蹲在小吃摊旁边啃烤玉米,你没有像以前的管家那样说‘大小姐要注意形象’,还帮我挡了下溅过来的油星子。”

      宋颜她把空汽水瓶捏扁,往不远处的垃圾桶抛过去,却没扔准,瓶子落在了地上。童衍眼疾手快地走过去,捡起瓶子,稳稳地丢进了垃圾桶。

      “白矜毓是好,就是走得太早了。”宋颜她拍了拍手,往童衍身边凑了半步,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他昨天帮她处理被糖画烫到的手指时,沾到的味道,“跟你待着,我好像……渐渐淡忘了他的模样,也没那么难过了。”

      童衍的喉结动了动,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是昨天宋颜她说好吃的橘子味硬糖。他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递到她面前:“路滑,咱们该往回走了,徐姥姥该等急了。”

      宋颜她捏过糖塞进嘴里,甜意慢慢在舌尖漫开。这时,她听见童衍极轻地补了句:“您应该活成本来的样子。我知道您渴望烟火气,不是很喜欢当一个循规蹈矩的千金大小姐。但您没有办法,您必须按照宋董和江夫人规划的人生走,因为您是宋家未来的继承人。”

      “好了好了,别聊这个了。”宋颜她皱了皱眉,语气有些烦躁,却没真的生气,“其实有的时候,我也不是很想当这个大小姐嘛。”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说给童衍听,又像在说给自己听。

      宋颜她的脚步顿了顿,转头看童衍。他已经错开了视线,望向前面的路,耳尖却悄悄泛了点红,像被风吹得,又像被她说的话烫到。风又吹过来,梧桐叶沙沙响,好像把刚才那些关于“以前”的话,都轻轻盖了过去。宋颜她咬着橘子糖,甜意裹着暖意,慢慢融进了心里。她知道,白矜毓的故事会永远留在她的记忆里,但她也该往前看,像童衍说的那样,试着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哪怕只是在这邵县的集市里,多待一会儿,多感受一会儿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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