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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二天 第十七章 ...

  •   第十七章目标丢失
      白帝挂了电话,被一种安稳与踏实的感觉笼罩着。但紧接着,自责的情绪涌了上来:“我怎么这么没用,一点忙都帮不上!”
      在白帝的心里,依补不仅仅是老师,更是恩人,是他精神上的导师。这些年,如果不是依补为他科普成瘾医学,纠正他对成瘾的观念,白帝可能早就自我放弃了。
      ——成瘾不是你的错。你不是意志力薄弱的懦夫,更不是道德败坏的恶棍。
      依补总是这样提醒他,不厌其烦,也从不带责备。
      “我不是懦夫。吸毒前不是,吸毒后更不是。”
      白帝在心里反复默念着,给自己一点一点筑起堡垒。但新伤旧伤交错缠绕着他,他越想越气,恨自己倒霉,恨自己无能。烦躁之下,他咬咬牙,决定忍着痛,重返山上,看看会有什么发现。
      他急切地想向依补证明自己,更想报答这些年的支持与陪伴。
      白帝与家族决裂后,慢慢意识到,在这个世上,真正理解、关心自己的人,也许只有依补。
      他坐上了车,看着车窗外,回忆起第一次沾毒的情景。那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拯救者,就是依补。
      那是在那次毁灭性车祸之后。
      五年前,白帝刚在沁南大学读研一,主修生命科学,并获得了进入沁南生物资源保护一级实验室的实习资格。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恋爱了。
      他们是在沁南花卉市场的一家花店认识的,女人是花店老板。白帝对她一见钟情,两人如胶似漆了两个月后,突然有一天,这个女人人间蒸发了。与此同时,白帝发现自己悉心培育的种球被盗。他开车前往沁南花市打听女人的行踪,却在途中遭遇车祸。
      这场灾难不仅让他摔断了腿和肋骨,还在脸上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疤痕。
      车祸后,他性情大变。
      曾经的白帝,是沁南大学风光无两的校草:阳光大男孩、个子高、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爱打篮球,笑起来没心没肺,是人人注目的风云人物。
      可那道丑陋的伤疤挂在脸上——刺眼,扎心。美好的生活从此画上了句号。他开始觉得自己不再强大,一次无意的凝视,一抹陌生人的微笑,都会让他难堪到发抖。
      更可怕的是,旧伤的持续性疼痛让他难以忍受。虽然常年服药,但越来越不奏效了。
      羞耻感像寄生虫一样,吞噬了他所有的尊严和价值。
      他学会了隐忍,活成一根沉默的刺。厌世与仇恨在他心中沉淀发酵。
      一天天,一年年,日子过得千篇一律,白帝变成了行尸走肉。他日复一日地忍受着校园里各种眼光、歧视、耻笑,甚至是赤裸裸的羞辱。有的同学还会从背后朝他吐口水。
      恐慌、愤怒和不安在他心中蔓延。终于有一天,他告诉自己:够了。真的是受够了。
      一个冬天的傍晚,风很大。白帝在食堂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后,像往常一样,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想着不久前查到的一篇科普资料:一种源自特定植物的镇痛成分,曾用于神经类疾病的缓解,但长期使用可能引发成瘾,甚至精神紊乱。
      “哪怕只是短暂的清醒,也比像现在这样麻木得像一条死虫好吧?”
      这个念头,如杂草般,在他脑海里疯长。
      几个月来,他反复琢磨着一个计划——向医生申请一些更强效的镇痛方案。
      天色渐晚,白帝戴着口罩,把自己藏在一件宽厚的棉大衣里,坐上了校门口的六零三路公交车。他在离学校五站以外的一个街口下了车,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右手紧紧地攥着那小袋药片——隐缓元。
      那时候的白帝,并不清楚“药物依赖”真正意味着什么。他也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危险的事。
      他只是,对一种词语产生了本能的好奇:“亢奋”。
      还有另一个词:“幻觉”。
      它们听上去,就像“麻木”的反义词。
      他想感受点什么,仅此而已。
      他走进街边的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
      然后,在街角昏黄的灯光下,他按照处方剂量的三倍,吞下了几片药。
      那一刻,他有点兴奋。也有点像在做贼。
      更怪的是,他竟然有一种隐秘的成就感:一次又一次地,从医生那里拿到了止痛片。
      他的心情忽然轻了些,像是压着他那么久的什么东西,松了一丝缝。
      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倒霉。
      他把剩下的药片小心翼翼地包好,慢悠悠地朝学校方向走去。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他有些失望了。根本毫无感觉啊!
      他停下脚步,站在一棵路灯下的银杏树旁,情绪像积水一样慢慢往上涌。
      是不是该再多吃一点?
      你到底在怕什么?真是个懦夫!胆小鬼!
      他在心里骂自己,越骂越气。我竟然为了这个笨办法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我真是蠢透了!接着,他开始感到悲伤,开始觉得自己可怜。别人活在这个世上,是为了享受生活,追求理想。我呢?我活着,好像只是为了治病。
      天气越来越冷,白帝加快了步伐,朝学校快走。
      走着走着,胃里忽然泛起一阵空落落的反胃感,像是有什么翻滚着从腹腔里顶了上来。他感到一阵眩晕,四肢也不听使唤了,脑子里像是在搅鸡蛋一样,震荡不止,昏昏沉沉。太阳穴里像被塞进了一根弹簧,一跳一跳地颤着。
      他下意识扶住了一棵路边的树杆,闭了闭眼,脑海里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
      药效,开始起作用了。
      耳边传来一种立体环绕式的轰鸣声,像远处深海下沉的声音,低沉、绵长、无法抗拒。他仿佛整个人坠入水下,穿过一层层压迫感极强的海水,直到“砰”一声,被抛进了另一片空间。
      那是一片森林——奇怪的森林。
      地面是软的,垫在脚下的落叶像一层密密的绒布。他脚底几乎没有触感,就像身体的一部分正逐渐与这个世界脱节。
      周围的景象像被一块巨大的毛毯包裹着,模糊、扭曲,却出奇地安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甜香,像是某种不存在的植物发出的味道,柔和又令人出神。
      白帝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
      就像脚下的落叶,正在被风一片片吹走,而他也是其中的一片。
      就这样,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白帝只记得天色一直灰着,像从未亮过那样。等他再睁开眼,已经在在派出所值班室了。警察在他身上翻出了学生证,于是给学校打了电话。保释他的那个人,就是他如今称作“依补”的老师,时任沁南大学植物分类研究组的□□。
      接着,白帝被学校勒令退学。
      他至今都忘不了那一幕:校长办公室的窗帘没拉,阳光很强,他在听到“退学”的那一刻,整个人像被拉进了另一个世界。
      羞耻、眩晕、无地自容,一股脑全涌了上来。
      依补在现场与校方沟通,态度坚定、措辞严谨。那番话,白帝这一生都记得:
      “当一个年轻人因为某种药物产生依赖,我们该把它当作需要惩罚的道德污点,还是应当干预的健康问题?这正是医学伦理与社会治理都在反思的问题。”
      “一个人走到这一步,背后有复杂的原因。如果我们不给他们第二次机会,他们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一纸学籍,而是未来的人生参与权。”
      白帝当时眼眶发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然而,这一番言论最终没有改变结局。校方明确表示,无法接受一位涉入药物问题的学生继续研习植物学,更不可能让白帝再次进入一级科研体系。依补经此一事,觉得校方跟自己的理念完全不合,当场辞职,拉着白帝一起走出了学校。
      那是白帝人生中,最狼狈也是最深刻的一次离开。
      被勒令退学后的他,无处可去,只好灰头土脸地回到老家。他的家乡坐落在瑶江中上游河谷地区,那里临江的平坝地区,是沄族里被称为沄俪的村寨。白帝一家是沄俪居住在沫嗄镇的一个支系,族人自称沄雅。家里除了父母之外,还有祖父,祖母和一个妹妹。
      沄雅一支世世代代信仰归灵相续,他们不畏惧死亡。但在族人的观念中,连死者的魂灵,也惧怕恶念缠身的人。
      从前的白帝,是村寨里最被看好的年轻人——走出坝子、考上大学、在外务工,是被族人喜爱的大学生,骄傲的谈资。但他回寨没多久,族人们就察觉出他身上的异常。而且,坝子上像他这样“整个人都变了”的年轻人,渐渐多了起来。
      于是,不知从哪天起,寨里传出来一个说法——白帝被“邪批”附身了,人已经废了。
      更有甚者说,他和他妹妹触犯了归灵中的禁忌,给村寨和整个坝子带来了厄运和灾难。
      从那以后,族人陆续与他们一家断了来往。白帝和妹妹离开了村寨。不久后,两人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最终决裂。
      白帝彻底消沉了下去。被爱人背叛、被学校开除、被村寨驱赶、被至亲抛弃——仿佛一夜之间,他从云端跌入了深渊。
      更可怕的是,崩塌堕落之路,也是他的成瘾之路。
      他靠在车窗上,脑海里浮现着过去五年里的一幕幕,像是在看别人的人生。药效再次把他拉回到那种熟悉的麻木——那种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感受不到的状态。
      大约十分钟后,车辆抵达目的地。
      白帝刚推门下车,就被迎面走过来的两个人撞了一下。那两人匆匆忙忙地往前走,连道歉都顾不上。他听见其中一个说道:“估计又要被市里骂了。”
      “这有什么办法?搜索范围这么大,消息怎么可能封得住?被媒体爆出来很正常。”
      白帝猜测,那两人应该是搜救队的工作人员。听他们的语气,应该是在说屠柊杨失踪这件事。他绕过公路,从侧面的小道往山里走去,边走边掏出手机,搜索相关新闻。
      关于此事的报道已经有几十篇,最靠前的一篇刚刚发布不久。标题赫然写着:著名植物学家屠柊杨失踪超40小时,搜救工作正在曦崖山展开。白帝点进去一看,正文只有寥寥数行。
      白帝扫了一眼,随即关掉页面。
      他的眼神一瞬间冷了下来,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
      此刻白帝无暇多想,上山才是要紧事。当他抵达那处石灰岩水洞时,已是下午两点左右。他站在远处观察了一会儿,四周安静,没人。他拖着被金猫咬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到洞口前,发现独木舟已经不见了。他掏出手机,拨通了老庄的号码:“喂,是我。”
      “我告诉过你,没事别随便打电话给我。“电话那头,传来老庄愤怒的斥责。
      白帝按捺住火气:“我在上午那个石灰岩洞口,屠坤和那男人不见了。船也不在。“
      “怎么可能?我这里显示信号还在那里。一个半小时前有过小范围移动。“
      “你那高科技定位不准吧?现场就我一个人。”
      “往南走一百米看看。”
      “往南?那是洞里了,暗河,水很深。”
      “那你就进洞看看。”
      白帝沉默了一秒,叹了口气。
      他脱下上衣、外裤和鞋袜,把手机举在头顶,慢慢趟进水里。
      四月天的暗河水,冰冷刺骨。
      他走出十米左右,水已经漫过胸口。就在这时,那艘紫色独木舟也映入眼帘。
      白帝左手依然举着手机。他抬起手臂,对着听筒喊:“我看到船了!但上面没人。我现在游过去,推它一下。如果你那边的信号跟着动了,就说明你那高科技被丢在船里了。”说完,他用力一甩,把手机扔到岸边,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一口气游到独木舟旁边。他伸手推了推独木舟,又向前带了两米,然后登上岸。
      他用上衣草草擦干身体,一边穿衣服,一边按下手机免提:“怎么样?”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沉默。
      几秒后,只听“啪”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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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这本小说我已经写完了,共102章。争取每晚能来连载两章!虽然没人看,但我写得挺爽。写到差不多20章左右后,故事与人物就开始自然地朝前发展了。写到第100章,我被人物结局感动地大哭。写书过程中收获很多。哈哈哈,希望能遇到跟我一样喜欢这个故事的你呀~
……(全显)